第53章 使者
作者:平凡的路人丁      更新:2021-05-19 22:17      字数:3286
  作为一个常年不受待见的家伙,他尽管在脑海里模拟过上百种公爵可能的傲慢与羞辱,却不曾想这次却连棱岩堡大门都没有跨进去。当卫兵看清他背上那面脏兮兮的旗帜时便拉弓上弦勒令其滚开,呵,滚开,这可是原话。这些被长官呵斥一声都会被吓得浑身发抖的小兵也敢如此放肆。
  罢,他马勒塞尔早已不是从前那个骑士。就着片水洼,这位代表“血蔷薇”氏族的使者蹲下来,好好端详起自己的衣着打扮来:
  一件破棉衣,一顶旧毡帽,再踏着双烂皮靴。倘若有人以这副“尊容”出现在面前,恐怕他自己都会避之不及。
  水洼微震,打碎了那丑陋的倒影,“哒哒”的马蹄声接踵而至。使者自知是有贵族路过,可他并没有闪开的意思,而刻意站在了大路正中,挺直腰板,远远便可以看见那匹毛色发光的灰色雪原马以及它的骑手——一名身披紫色短袍,头戴便帽的贵族。马的步子不算快,但紧随其后的两名侍从仍然有些气喘吁吁,应该走了趟远门。他俩穿着中规中矩的厚罩袍,其上纹有紫色雄狮的徽章。八九不离十,这贵族多半是公爵的子嗣,马勒塞尔自忖,说不定能通过他见到公爵。
  对方很快也注意到了他,在距离二十步左右时勒马驻足,颇为失望地打量了番。没等马勒塞尔发话,贵族便抢先道:“我总觉得你很眼熟。”从面相上看,他大概四十上下,背微驼,胡须略显邋遢。但眼睛里的热忱与骄傲还尚未熄灭。
  “我的荣幸。”出于礼节,他如是回应,却被误认为阿谀奉承。
  那名贵族耸耸肩,昂起头,“现在我终于想起来了,你跟我前几天吊死的那个偷牛贼长得一模一样——他该不会是你的父亲吧?呵,那还真是抱歉。不过但愿你没有沾染上他的恶习...呃...”他故作思索,摸了摸满是胡须的下巴,“恐怕也好不到哪去吧?或者你刚偷走一头牛?”
  让公爵见鬼去吧,“是的,大人!”马勒塞尔怒气冲冲地扯下手套,他一定要让那贵族为方才的傲慢付出代价,尽管他现在确实跟一介偷牛贼没有多大区别,“你马上就会失去你的牛,还有你的旗帜!”说罢,他猛然将手套掷于地面。
  “哦?看来是我失礼了,”贵族摘下帽子,抚了抚额头上的数道刀疤,“但区区流浪汉的血会玷污我的剑——你首先得证明自己。”他朝着其中一名侍从使了个眼色,后者立马扔下手套,拔出长剑严阵以待,然即使这样也掩盖不住他的疲惫。
  “脱掉罩袍,”贵族隆起三道抬头纹,“没看见他就一件破棉衣?”
  待侍从满不情愿地卸下防具,贵族拍拍自己鎏金的剑鞘问道:“用你自己的武器还是我的长剑,偷牛贼?”
  去你的,还想骗我承认自己是贼?马勒塞尔掏出腰间丑陋的屠宰刀,装作没有听见贵族的好意,“准备好了吗?”
  见到如此寒碜的武器,侍从眉头微蹙,随即礼貌性地点了点头,背上左手。
  得,还真被看扁了。联想起昔日身着板甲时旁人充满敬意的目光,马勒塞尔感慨万分。他摇摇头,几记佯攻骗出对方一个破绽,便如旋风般割伤了那倒霉鬼的手腕。没等那两名“观众”回过神来,他又手脚并用将侍从牢牢绞住。
  “好了,小伙,”马勒塞尔夺过对方的长剑与手套作为战利品,“败给我也不算什么耻辱——要知道,我在一对一决斗中击倒的贵族老爷用你的手指,再加上脚趾都数不过来呢。”
  侍从灰溜溜地蹒跚着回到主人身边去了,活像条夹起尾巴的丧家犬。
  “我很好奇你以前的身份,”贵族旋即翻身下马,快步踱到十来步的距离,弯腰将手套置地,“现在又为何要委身于那帮蜥蜴?以你的身手,在领主手下谋份差事不过举手之劳而已。”
  “那,就有我自己的理由了。”呸,任凭哪个领主知道我是被流放者,我立马就得被送到绞刑架上去。马勒塞尔耸耸肩,将屠宰刀移换至左手,右手则拿起那把刚刚缴获的长剑,“况且,我们俩之间还没完呢,不是吗?”
  “如果你执意寻死!”贵族显然被这略显傲慢的回答激怒,压低重心,几乎是弓着腰向他袭来。
  当今鲜有贵族愿意采取这种丑陋的应战姿势。不过据老爹说,战场上下来的老兵通常都会对腹部的防护格外重视。新手们总是将大量精力花费到头面部上,可脑门就算正面挨上一刀也很难致命,腹伤所并发的高烧却比想象中更为凶险。
  一码归一码,贵族虽步步为营,身形却太过笨拙,以至在这等没有板甲保护的决斗中屡屡受挫。左肩、右肩、小臂、前额无不留下了马勒塞尔长剑划过的道道伤口,那件尊贵的短袍此时也因浸染了鲜血而黯然失色。
  算起来,自己阔别重甲也有些时日了......
  贵族喘着粗气,执拗地稳住颤抖不已的手臂,丝毫没有认输的意思。
  使者待与之周旋到一个安全的距离,便就着衣袖拭去长剑上的血迹,随后将其架在腿上用力折成两截,“大人,也许你还意犹未尽,但决斗场并非战场。况且,我的剑也断了,如果你真希望分个胜负,我们可以改日再——”
  贵族没有收手,反而借着这个机会猛地一记横扫。马勒塞尔无处躲闪,只得借护手以作格挡。好在剑柄的做工还算精良,除了手腕有些疼痛外别无他恙。
  真是受够了,使者忍住没有骂出声。在迅速退却几步后重振旗鼓,用断剑拨开对方下一个的刺击,接着以刀背猛地砸在贵族的脑门上。尽管决斗中往往生死由天,但这种钝击还不至于令人丧命。
  事实上也如他所料,贵族以剑杵地,缓了好一会儿气,终于抬起右手以示认输。两名侍从这才敢急急忙忙跑过来搀扶起遍体鳞伤的主子。
  “你输了,大人。”马勒塞尔慢条斯理地清理着武器,一边说道。
  “是...你成功夺走了我的牛,蟊贼,呵......”贵族喘着粗气,傲慢的态度多少有些收敛,“这世道究竟怎么了?”
  “它一直如此,我的大人——永远不要小瞧眼前的无名之辈。”
  贵族只顾摇头,“你...你不是第一个,我相信也......也不会是最后一个。前些日子......那该死...该死的老逃兵也这么...说,该死......”他再次攥紧武器。
  马勒塞尔见状颇为警惕地往后挪了挪步子——他可不想再挨一记横扫。
  贵族显然注意到了这点,只见他往地上啐了一口,骂道:“你当我是什么人?无赖?呸!我......”一口气没喘上来,他捂住胸膛,还是坚持把话说完,“我是‘灰岩’家族的哈登伯爵......不至于...跟你...你这种家伙...耍...花招......”眼看贵族就要昏厥过去,他却又仿佛重拾了力量,甩甩头,“你...叫什么名字?”
  “曼利。”马勒塞尔随便编了个名字敷衍,那原本好像属于弗罗伊万手下的某个仆人。
  “曼利什么?你的姓呢?”哈登显得咄咄逼人,就好像他才是战胜者,“你以前一定......一定是个贵族。”
  “比起这个,我觉得你更应该担心自己的伤势,大人,”马勒塞尔捋了捋不羁的头发——尽管那副模样依然寒碜不已,但在贵族眼里,却或多或少增添了几分英气,“南地的亚龙们于我有恩,所以现在我从属于血蔷薇。”当然咯,这些不过是妄语,亚龙们对外族的忌惮比起人类有过之而无不及。
  “很好,那今天起,我赐予你......你加入‘灰岩’的荣幸。”尽管将他这样一个不知来路的家伙纳入家族已是最大的礼遇,但哈登这样不容置喙的态度着实令人...呃...反胃。
  所以使者并没有下跪谢恩,相反,他摊开双手,道:“我想,战败者并没有权利把胜者纳入他们家族吧,大人?”
  他注意到贵族的瞳孔猛地收缩了一下,其身旁两位侍从也是满脸幽怨。眼看一场厮杀在所难免,但出乎所有人意料的,哈登竟大笑起来。
  “哈。现在我敢肯定你曾经就是个贵族!”伯爵瞪大双眼,发疯似地甩开两位侍从,走到马勒塞尔跟前,“现在我诚挚......呃...诚挚地邀请你,你!参加我的晚...晚宴。”
  果然“灰岩”家族的人都是些疯子,使者自忖,但事已至此,再作拒绝未免太不识趣,况且还有任务在身,他最终便答应下来。
  应伯爵要求,这个叫做“曼利”的平民“替他”骑着马,他与侍从则在前面开路。就这样在众侍卫诧异的目光下堂而皇之地进入了伯爵的府邸——藤壶要塞。
  距离饭点还有相当长的一段时间,而哈登也需要处理伤口。所以应主人要求,仆从们临时腾出个房间来供使者休息。颇为周到地,木制衣柜整齐地叠着套礼服,其左侧则矗立着一面等人高的明镜;而那宽敞的大床就算换作国王也会很乐意在上面美美地睡上一觉——不过嘛,他并不是国王,亦没有那闲情逸致。所以马勒塞尔去澡堂洗了个澡,换上身得体的衣物后便四处游荡起来,就像变回了家族里那会儿的铁罐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