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戴莱斯
作者:平凡的路人丁      更新:2021-05-19 22:17      字数:3133
  窗外细雨叮铃,攀附在木篱上的枯藤也渐渐吐出新芽。那鹅黄的花儿啊,它无法想象戴莱斯与之相遇时心中的欣喜。纵使,旧屋上的瓦片已经松动,滴答滴答的水声悄然在寂寥的屋内徘徊。罗森最爱的弯刀已蒙上一层薄灰,舔舐过无数鲜血的刀刃如今也锈迹斑驳。他本人的墓碑——那块因一次意外而失去半边棱角的墓碑,则在小屋旁黯然神伤;其下两只饱经风雨的旧头盔正滴淌着雨,仿佛是军人无可奈何的眼泪。
  但无论往事多么令人哀伤,它们都只是过去而已。泪花穷尽之处,所留下的不过是些干涸的晶棱罢。
  “暂且放下悲伤吧,我们还有太多要做。”
  当次日他们发现罗森那结满血凝块的尸体时,本如此说道,也而后担负起代理帮主的重担。毕竟,时间就像个喜新厌旧的贵族公主,对旧物的任何留恋都是不可求的奢侈。
  “小姐?当心着凉。”
  直到斐迪南德提醒,戴莱斯才意识到自己已不知不觉间于雨中漫步。她拍拍脸颊,顺从地随后者走回了房间。
  罗森去世后,那曾经的信使,后来的弓弩队长因腿伤加重而退居二线,名义上调职为戴莱斯的护卫。这种微妙的调动本可以成为闲人的饭后谈资,不过如今比起自己的命运,谁还顾得上那贵族小姐呢?罗森与弗兰克之死将之前苦心经营的联盟摔了个粉碎,相比之逐渐失去耐心的起义军,黄龙帮反倒成为他们最大的对手。整个青枫镇,恐怕也只有亚尔维斯能腾出闲钱来找上几十个佣兵,因为他的烟土来钱总是很快,而且当下繁叶帮也有不少人正主动把钱送进其口袋——罗森倒对此毫不宽容,一经发现最少都得在手臂捅上两刀;但本就没有这么强的魄力了,或者说那些老资历的小头目根本对他不屑一顾。况且,还有几个自以为有资格胜任帮主之位的家伙在其中煽风点火——也不顾是否妥当,他们仅仅是或明或暗地反对本的任何决策罢。
  在春季雨天里,斐迪南德的腿伤显得更为严重:他陪戴莱斯走了不到一刻钟便不得不停下来稍作休息。他俩遂坐下来攀谈起最近的琐事来。
  一会儿功夫,早餐已被赋闲的“骑士”准备完毕——这个叫做齐恩的家伙尽管当时带着雪恩家族的家徽,但戴莱斯一眼就看出来他是个北方人,其双臂的无数伤痕也不像训练所致。之所以称他“赋闲”呢,并非因为其整日无所事事,相反,齐恩在本的安排下每天都忙得不可开交——像是喂养牲畜,灌满水槽,打理街道之类的。这些琐事完全是在埋没他的一身武艺,但本却执意如此,顺便还遣人“帮助”这位“骑士”。
  连夜细雨,水槽早已满得溢出,“帮助”他的那个家伙又因为昨晚在某个旮旯吸食罂粟沉睡不起,所以齐恩才得以抽身,一大早以“客人”的身份来到这里,申请与他们共进早餐。
  戴莱斯想了想,最终还是答应下来。尽管这事儿在礼节上不大妥当,但齐恩显然无事不登三宝殿,就算此次将其拒之门外,今后他还是会找机会来打搅的。同时戴莱斯也好奇他究竟怀揣着怎样的目的。
  “请容我打扰一下,两位?”“骑士”蹩足地行了个礼,“尽管春日已至,但粥依然凉得很快。”
  “谢谢你,高尚的先生,”斐迪南德笑了笑,端过缺口的木碗和小勺,“如果你不介意,我希望大家能够共同享用。”
  “那还真是,不胜惶恐......”他说着客套话,一边端来了自己那份。
  粥充斥着浓烈的北方特色——辛辣。戴莱斯仅仅喝了两口便再也难以下咽:那稀粥犹如流动的火焰,将整个食道焚烧殆尽。
  齐恩与斐迪南德倒是交谈甚欢——也许说战意正浓更为合适。他俩虽满嘴敬词,却更像是表演似的唱着双黄。这样的饭局戴莱斯再熟悉不过了:贵族们喜欢用这招从别人口中套出什么马脚。所以渐渐地她刻意回避起任何话茬,仅仅端着凉粥,往窗边挪了挪位置,好让绵延的雨声稍微舒缓舒缓情绪——尽管那些雨滴打在窗台在弹到身上同样令人不适。
  “嗯,这粥很美味。”斐迪南德却仍然热衷与此道,他继续敲打着,“没想到一位骑士也能在饮食当年有如此造诣——请务必告诉我你的师傅,高尚的先生?”
  “一些在闲暇时间学到的雕虫小技而已,”齐恩自鸣得意地咧咧嘴,“你能习惯北方的口味真是再好不过了,先生。”他的目光在斐迪南德那双奇异的双眼上逗留了良久,若没有礼节约束,戴莱斯相信他还会盯着看更长时间。
  “北方的口味?”斐迪南德故作惊讶,“那我就更加地好奇,究竟是谁教的你‘红汤’的做法,先生。”
  “大人,你提到了‘红汤’。或许你曾经出国去旅游过?那可真称得上是一种幸运啊,要知道乌松并不总是那么友好,特别对于霜雪帝国。况且,就算是普通的冒险家,也得当心‘雪松林’的那些向导了,他们自称‘巡林人’,却往往和当地的绿林强盗相互勾结,带你到最难走的山道后坐地起价,不然就将你抢个精光......”
  “是吗?我倒是听说当年他们挺友善的!巡林人甚至会给路过的旅人递上一碗水,”后者没能压住怨气,但转瞬便意识到自己反应有些过激,遂立马缓和下来改口道,“也许世道变了吧。”
  两人继续着“友好”的交流,但谁占上峰已经不言而喻了。
  还是不够稳重,戴莱斯自忖,那齐恩虽出身平民,在这方面却比斐迪南德老练太多。更糟糕的是,他似乎有备而来。就目前来看,齐恩恐怕已经能够确认对方的身份,但他并没有着急下手。倘若他是个刺客,那么现在的所作所为无疑在浪费机会,因为那“助手”迟早会找上门来;不过如果他是乌松的旧部,如此大费周章地反复核实也许就说的通了。不过现在下定论恐怕还为时过早,就再等等吧。
  ......
  终于,当斐迪南德的木碗快要见底时,“骑士”一改之前的语调,正色道:“那么言归正传,我想我们之间没什么好隐瞒的,对吧,最后的绿野?以及可敬的戴莱斯小姐?要知道,起风了。”
  后者则咧嘴一笑,“那让我们看看风究竟往哪个方向吹,狂妄的刺客!看你有几分胜算?”
  胜算......还是算了吧。无论如何,齐恩恐怕还略占上峰。在那次意外中,她亲眼看见这位“骑士”是怎样以飞燕般的身姿割伤两名战士的手腕,接着又从容地以刀拨开几支弩矢。没有哪个刺客比他更为迅捷,也没有哪个队伍有本事团团将他包围。相反,那名真正的骑士却在这埋伏里失去了盾,尔后又被一箭射正中眉心。
  “大人恐怕误解在下了,”齐恩掌心向上摊开双手,“我现在只是弗罗伊万手下的一介骑士......”
  “但显然你不是。”戴莱斯打断道。
  “当然,因为真正的骑士根本活不过那样的埋伏,小姐,”齐恩起身,宽松的衣物空荡荡地左右摇摆。他虽然个子挺高,却瘦得像根干柴棍,“所以你父亲专门指派了我。”
  “你?”斐迪南德依旧保持警惕。
  “对,一介刀客。请原谅我方才的失礼,两位,要知道逢场作戏几乎是快成为我的职业病了,”齐恩笑着,勾起左脚尖,弯手,俯身向两人行了个礼,“也许我早该拿出点更有说服力的东西,但之前我至少得确认好大人你的身份不是?”
  “有这必要吗?他们应该早就告诉过你——”
  “——大人你自己也说,‘他们告诉过我’,做事儿谨慎点总没有坏处,”说着,他从暗袋里取出一团亚麻布,放在桌面上利落地展开:里面是一个蓝白二分的水晶挂坠和一只迷你银枪。那挂坠是最为尊贵的霜雪贵族才可能拥有的小挂件,银枪则是伯努安亲王的信物。虽然戴莱斯始终难以接受那位毫无贵族风范,动则举起屠刀的亲王,但父亲却无数次宣称——伯努安才应该是帝国的合法统治者而非查理,并将他的信念付诸实践。因而亲王的命令在某种程度上也代表了父亲的意思,况且这家伙还是侯爵专程派来的。
  “带来你友人逐风的捷报,”齐恩又看了看戴莱斯,“以及侯爵大人一点小小的期盼。”
  “我在听。”贵族小姐点点头,虽然她并不明白“逐风”的含义,但从斐迪南德释然的笑容来看应该是个好消息。
  “侯爵希望你能够积蓄足够的力量以应对尔后可能的内战。”
  “内战?为谁而战?”
  “‘为了帝国正统’,他的原话。”齐恩撇撇嘴,“那你呢,小姐?”
  简直不可理喻,他难道真要向国王举起反旗吗?父亲究竟着了什么魔?
  “我记下了。”无论如何,戴莱斯最终如是答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