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复仇者
作者:
平凡的路人丁 更新:2021-05-19 22:17 字数:3872
远方,夕阳余晖正悄然投入大地的怀抱。那,既是黄昏,也是救赎。四肢,如铅注,好在等待并非遥遥无期。他坚信大地会安排这么一场重逢:折磨了他整整十年的宿怨,在此,此时,此地,必须有个了解。
扣下扳机。其用力之猛,仿佛要把这条枪捏碎。只是火器不比挥剑,它无法将使用者的怨恨付诸实际,此刻怒火反而使得本应打穿罗森脑袋的铅弹偏离了既定轨迹。
但大地没有辜负他日日夜夜,锥心沥血的祈祷,罗森虽死里逃生,可他的坐骑却难以幸免。受惊的畜牲顿时人立,骑手来不及抓稳缰绳,摔倒在地。
近在咫尺!他一把扔下青烟萦绕的火枪,微斜肩,右手紧握剑柄,力量霎时自双腿喷涌而出。转眼,复仇的恶狼已向罗森狂奔而去。
气若游丝的坐骑想要逃离这是非之地,颤巍巍哆嗦着蹄子,却恰巧挡在了他的跟前。
跟着狼灵去吧!本应斩落罗森首级的巨剑径直嵌入马脖,再利落地向后抽出。伴随着那牲畜最后一串鼻息,血溅四方,染红了他的脸,他的脖子,他的胸膛。
温暖……这气息是雪原马…雪原马啊。那再熟悉不过的腥臭令他稍微有些迟疑:当年,他们就是与这些牲畜形影不离,在积雪中刨出草根,就着糖浆,肉虫和土拨鼠的混合补给来充饥。他们一次次,一次次地出现在乌松军队最为薄弱的地方,一次次令他们大惊失色,一次次,剁开那些还未来得及披盔戴甲的士兵,抢走所有牲口和装备……他们唱着归来的歌,每一只枪头都挑着敌人的头颅,每一个口袋都装着敌人的耳朵,他们走向松林深处,或者回到那隐秘的山谷,没人能找得到,很安全,安全……可事实上如今血洒的战场曾经不过是处宁静的牧场,大雪原啊……
他的心不在焉给了对手以喘息。直到弯刀迎面而来时,他才真正回到现实。
两兵既接,罗森也终于看清对方的面庞,惊讶之余还带着几分疑惑。
见到那副表情,他不由勃然大怒。再也管不了气息节奏是否合适,只顾攒上股蛮力,猛然将对手的弯刀往下一撇,跨步反手回斩。
十年前这招屡试不爽,至少有五十个乌松人因此身首异处,就连传奇的克拉布亚龙,费尔根也吃下不少苦头,然而……软绵绵的剑刃只是割开条浅浅的伤口。
他不愿承认自己已经人老体衰,全权当做是那卑鄙的狼灵尚且还有瞎眼神灵在庇护罢!
罗森急急忙忙捣着步子,在对手下一次攻击到来之前勉强调整好了状态。
他当然也注意到了,可自己的呼吸还不甚均匀,遂没有着急去进攻,而是扛起巨剑,两眼死盯对手,挪移着步子与之周旋。
“罗曼?”罗森惊讶归惊讶,面对眼前那杀气腾腾的家伙也丝毫不敢放松警惕。
“十年!十年!你,让我在地牢里整整呆了十年!”他只觉力量再度喷涌出来,双臂不由得开始颤抖,“狼灵!你明知那是一个陷阱!”作为久经沙场的老战士,他明白过度的激昂往往会致自己于死地,遂通过喊话来争取时间以平复情绪。
两人并肩作战多年,罗森对他的小伎俩早已了然于胸,但这次却并没有借此乘人之危,反而解释道:“难道我不也是受害者吗?罗曼,看看这鸟不拉屎的破枫林,我何曾不怀念那片原野,又何曾没想过办法来救你?——可你是否真的明白——”
回答帮主的是两次佯攻与一记轻撩,不过这种有气无力的突袭也只能算作是折磨武器了。罗森从容地将其一一化解,尽管刀刃稍稍有些翻卷。
然而他就没那么幸运了。对于自身体力的错误鼓励,致使对手抓住喘息之机在其肩头削掉一大层皮。若非忍痛及时反击,恐怕罗森下一刀就得割开他的喉咙。
啊…弯刀,该死。要是能有件皮甲护体也不至于如此狼狈,或者在这该死的狼灵来之前四肢没有那么僵硬的话……他动了动大臂,所幸伤口还没有影响到活动,同时经过两番交手以及外淌的鲜血,身体也逐渐暖和起来。
“切!”见罗森主动拉开距离,他便再次利用起这个喘息的机会,“狼灵,你的双爪早已弯曲得不成样子了。我保证,那是你最后一个机会——我的大剑必将剁下你的脑袋。”
“罗曼,你还不明白吗?为什么你会落入那个陷阱,为什么我又遭到放逐?”罗森低声细语,然而每一个音节都是令人心悸的哀叹。他依旧没有主动出击,也没有伺机使用拿手的飞刀,而是单纯地呆在原地。当然,在黄昏中罗曼没有注意到帮主那游离的视线,更没有留心自己身后的十多名火枪卫兵与一位紫袍贵族。
“骗局,”罗森收回弯刀,双手摊开,“那一切都是骗局,既挫败了乌松的进军,同时也解决了雪原上的狼群,”不顾罗曼谨慎的步步紧逼,他满怀痛苦地继续道,“还记得吗?当年,我们在部落常常发问,‘种植小麦又有何用?饲养牲畜又有何用?’。”
是的,因为我们种小麦,那些溃败的士兵为了不将其留给敌人便一把火烧得干干净净,直至次日清晨都能够问道空气里那股清香与焦炭的混合气息;他们饲养牲畜,走投无路的劫匪便将其抢了去,迫使更多牧民落草为寇。是的,正是因为如此,酋长才召集整个部落做了一次占卜,并确定了那位预言中将带领部落走出困境,亦或走向毁灭的“狼灵”。
在那之后,他们便组建了一支自由武装,从最初的草叉牧弓,再到后来的阔剑火枪……他们走过一次次不可思议的胜利,碾碎过乌松的方阵,正面击溃过那威名远扬的克拉布亚龙军团。
“难道,我们曾经没有一起对月高歌,一起大嚼松鸡肉,一起用皮鞭教那帮贵族跳舞过吗?难道,我们不是一起面见的弗里德里,一起接受荣誉军团的名号的吗?”
啊,那仿佛已是前生的记忆了,可他怎会忘记,那身着蓝白二分软甲,头戴一顶镶着金边的开放式头盔的国王呢?还有那倒霉的卫兵——可怜的小伙因嫌弃他俩身上的气味而被一拳砸碎了鼻梁。他还记得,他们俩在晚宴后私下嘲笑过那老家伙的吝啬与糟糕品味。当他接受骑士称号,涂上七层圣油的时候,当他们将抓住的乌松贵族扒光,用皮鞭猛抽作乐的时候……如梦似幻的日子,却只是给当今的不幸平添几分凄凉。
“睁大你的眼睛好好看看吧,现在,你是什么模样,而我又成了什么样?那些荣誉,那些辉煌,不过是弗里德里和霜雪贵族所制造的泡影而已,”罗森的双眼忽然变得极其可怕,仿佛下一刻就能放出光焰来,“如果你还幻想那帮霜雪贵族真能接纳我们,不妨看看我这头失去了爪子,又失去了皮毛的雪原狼。当年他们假意开好条件让我们去干掉乌松人,如今又来让我俩手足相残!”
转眼,罗曼已来到罗森跟前,沾满鲜血的剑刃架在了对方的脖子上,“什么意思?”
“你以为呢?亲爱的通缉犯。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罗曼,你的脑袋至少值五百卢兹,而发布悬赏的人正是那可敬的领主,弗兰克!”
“这跟我们的恩怨无关!”他咆哮,双手却开始颤抖,“无关!”他难以想象那位每日对他仁至义尽的领主居然还在悬赏他的脑袋——但罗森所说很可能就是事实,就像当年弗里德里前脚还亲自下宴招待,后脚便将他们无情抛弃一样。该死的霜雪领主,他们天生就无情无义。
“对,这不是罗曼与罗森应该操心的事,却是一个落魄的首领和一堆流浪汉之间的事,”罗森低语,“你以为我放弃过吗?哪怕是最好吃懒做,最羸弱的一个。”
“但是你——”
“——如果你曾留意过繁叶帮的成员,你就会发现。不过现在说什么也都太迟了,回头看看吧。”
面对曾经的战友,他开始有些迟疑,但十年的怨恨很快便又占据了上峰,“可这始终无法掩盖你的背叛,狼灵。况且,我早已对大地起誓,否则也不可能出现在此时此地。去死吧。”他横下心,奋力一划剖开罗森的喉咙。
仇恨可以折磨一个人数十年,然而了解它不过须臾之间。
伴随着喷涌而出的鲜血,他感到自己最后的力量也仿佛随之而去,这副残破躯壳所剩不过七分空虚与三分落寞。或许……这支持他在雨露后苏醒,支持他跨越两国国境的力量,到头来……只是妄想而已。他真的,应该挥下这剑,斩断过去的一切吗?也许吧……他没能品尝到复仇的快感,直至此时此刻起,他才真正意识到:罗曼,早已在十年间的某一天死去。站在这里的,不过是只卑劣不堪的肮脏老鼠而已。
他摸了摸自己满是疤痕的脸颊,又摸了摸那不再健硕的臂膀。这真的,还是从前那个罗曼吗?那个足以令乌松人闻风丧胆,能够同费尔根互相角力,为霜雪国王执旗的罗曼。也许,他根本就不应该斩断过往,就应该在十年前的战场上满载荣誉,或死于剑刃,或死于一支暗箭,可大地的眷顾使得他一次又一次地睁开眼睛。乍看好似幸运,现在想来,却不亚于最为恶毒的诅咒。
回头看看。那是狼灵的遗言,他如捧住被自己亲手砸碎的珍宝般抓住罗森的手,然后回过头:十多名火枪卫兵,还有一名贵族。自然,那是弗兰克罢——
他忽然在罗森的袖口摸到一个硬物,不用看也知道那是柄飞刀,狼灵从前惯用的伎俩——或者说整个部落的牧民都深谙此道。鬼使神差地,他稍稍将其藏匿于自己的袖口,撅手抵死。随后提起罗森的衣领,缓缓向领主拖行而去。
他听见有几声虚伪的鼓掌,也就那样吧,虽然这家伙现在高自己好几等,不过……也只是性命一条而已……那前半生所疯狂追求的名誉和地位,原来与可鄙的财物相差无几啊。
他看见,弗兰克举起了右手。呵?果然,是想叫那帮火枪手卸磨杀驴吗?他无法阻止这番卑劣行径,十年前如此,现在也一样——但霜雪领主也休想全身以退,他们将好好品尝这仇恨的滋味。
十步之遥,他松开手放下满是鲜血的尸首,稍稍倾斜过身子,就好像一次喘息。没等弗兰克的手臂落下,他便抢先将身子一扭,藏匿于袖口的飞刀于瞬息间迸射而出。然而……他,毕竟是老了,老了。失去利爪的是他,黯淡锐眼的是他,熄灭雄心的也是他。飞刀擦过领主的鼻梁,随后扎在大地之上。
弗兰克的诧异不亚于罗曼的失落。或是由于惊吓,其双腿一软瘫倒在地。
罗曼忽然意识到,对方似乎只想打个招呼——举手示好是霜雪领主与平民间常用的礼仪。
哼,到头来……自己还是被狼灵给骗了吗?可笑……可笑……
角斗士的怒吼,铅弹喷射以及穿透血肉的那一声声“噗嗤”刺得耳际生疼。
所幸,他再也没睁开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