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戴莱斯
作者:平凡的路人丁      更新:2021-05-19 22:17      字数:3121
  无论何时何地,总有人喜欢指指点点,如窗外的麻雀般唠叨个不停。戴莱斯早已对罗森的三申五令感到厌倦,简直就像莫拉的翻版。但一码归一码,每当谈到那位忠实的老仆人时,她心理或多或少还是夹杂着几分怀念。也许那双鸡爪般枯瘦的手带来的刺痛胜于温暖,但无论如何,它也好过刮干泪珠与鲜血的夜风。
  也不知从何时而起,戴莱斯再也无法享受黑暗中的那份寂静;但这并非因为恐惧,而是另一种难以言状东西,就没有花蕾的花儿,或是缺少星辰点缀的月。
  不过自打上次与黄龙堂械斗所留下的刀伤有所好转之后,她依旧习惯于夜里外出溜达,而且常混迹于两帮势力之间存在争议的那条街。本通往往会颇为扫兴地紧随其后,不过今天,罗森那些婆婆妈妈的任务令他脱不开身,这好事儿不知道多久才能盼到一次。
  既然是独自出行,戴莱斯也不忘做些准备——她在棉衣里罩了件皮背心,换好手套,又在腰间拴了把锋利的长剑。每每穿上衣服时,她都不忘去注意身上那几处械斗所留下的丑陋的伤疤,借以警醒自身。毕竟这穷乡僻壤最多的便是地痞流氓,上个月她一连教训了三个色胚,可这里的蠢货老是不长记性,也许是酒精作祟吧——当年马里登费了好大的劲儿才从葡萄中提取出来那么一丁点,然后就被她当做葡萄酒给一口干下去了,可气得那骑士上窜下跳,差点打碎整个玻璃装置……
  不过…那都是过去的事了。戴莱斯拍拍脸,一时分不清梦境与现实。仿佛在昨天,她才看见乔用半截木棍痛扁“猪头爵士”,仿佛马勒塞尔这活宝还在用近乎两倍的价钱买来堆卷心菜,查尔顿总是在训练场上咆哮,莫拉为她的叛逆喋喋不休,参事又阴沉着脸低声同父亲商讨……也许之前的回忆不过是场梦罢了,一场泡影般的梦……
  “这么晚了,你不应该呆在外面。”伴随着股熏天的酒气,一名衣着还算整洁的黑衣,略显得有些消瘦的男子倚在墙角,喃喃自语,“我怎么会接下这种恶心的活计。”
  戴莱斯默默将手搭在了剑柄上,却只见另一名男子从阴影中探出身子来,吃吃笑着:“不愧是侯爵的女儿,嘿嘿,即使是裹在破布里也姿色不减。”此人身材矮小,就算戴莱斯也比他高出半个脑袋;五官还算端正,只是一双狭窄的眼睛里邪气微露。
  “全权当做是对我的赞美了,”戴莱斯攥紧剑柄,“不过我的剑也锋利如旧。”
  矮个男子发出几声怪笑,闲庭信步地向戴莱斯靠近,一边慢慢抽出背上那把与之身长相当的手半剑,“那就让我好好‘品尝品尝’如何,小姐?”当二者间不到五步时,他微微欠身,像是在鞠躬,却忽而不宣而战,颇为阴险地向前一划。若非后者躲闪及时,被剖开的恐怕就不仅仅是那件厚实的棉衣了。
  “诶诶,在我面前用不着那么矜持,”矮个男子见戴莱斯惊惶地表情,忍不住嘲弄道,“每一寸破布,我都会替你慢慢剥下来的,小姐。然后……就等着你的父亲来赎回这个金疙瘩了。”接着,他又从容地挡开了戴莱斯的刺击,紧接着一记佯攻,使得二人拉开距离来,“嘿!一位淑女至少应该等别人把话讲完。弗罗伊万就是再粗心,也不会忘记教会你基本礼仪的。”
  墙角的男子只是在掩面摇头,丝毫没有上前协助的意思。
  矮个男子仍旧嘴角挂着戏谑,然而一心终究难以两用,在数次交锋当中,他还是在一记下劈后露出破绽,被戴莱斯刺中了肩膀。虽谈不上是致命的伤口,却令其再也无法保持平静。他大吼一声,猛然发动攻势,前几记极具威胁劈砍皆为化解,而在最后一个突刺的空档,戴莱斯揪住机会,凭着手套的粗糙,死死钳了他的手半剑。
  男子顿惊慌失措,匆忙地想要抽回武器。戴莱斯自知力不如人,遂松手,乘着对方连连后退之际,顺势跨步向前一剑刺去。也许是瑟格斯在作怪,此击并没有如期命中其腹部,而是刺在了两腿之间的位置。
  也许寒冷的天气使感觉变得迟钝,男子似乎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负伤,但他脸上的轻浮已全然消失,刚刚稳住重心便怒而折断武器,歇斯底里地咆哮道:“宰了这婊子!给我宰了她!”
  然而墙角那位并没有拔剑的意思,而是耸耸肩哼了两声。
  “你!这就是你的承诺?”男子见状更是怒不可遏。
  “哦?是的,我答应过你杀一个人作为酒钱的报酬,不过他是个女人。”
  “你这扎辫子的大娘们儿!屎坑里的蛆虫!你压根就没打算——”尖锐的讽刺声戛然而止,只见一支弩箭刺穿了他的脖子。有夜幕作为掩护,没人知道这暗箭来自何方。
  男子捂着脖子,声音变得异常低钝。他想要拔出这该死的弩矢,却又害怕因此而丧命,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他的同伴见状摇摇头,上前按住其肩头,奋力一扯,连同少许血肉,将弩箭拔出。而这名矮个男子遂双腿发颤,瘫倒在地。
  没等戴莱斯琢磨过来究竟是怎么回事,身后便响起了一个熟悉而又陌生的声音,“你总是在给本添麻烦,可他早已是个垂垂老者了。”紧接着便是阵拉弦声,“放心,我只是想让他安静会儿——也许这也正和你的心意,骑士?”他正是之前为戴莱斯请来医生的那名信使,斐迪南德。
  “呸,少拿这种虚伪的头衔来侮辱我,”黑衣男子从背上拔出了把陈旧的阔剑。虽然陈旧,但其上满是磨砺的痕迹,依然锋利无比,“剁下你的脑袋不见得比弄死只羊羔要复杂多少,阴险的老鼠。”
  “没必要,我说,真的没必要,”斐迪南德放下十字弩上前几步,隔在俩人之间。他那双翠绿色的眼睛仔细打量着对方,仿佛能够洞察一切,“恐怕我还没有那个能耐同‘灰鬓’叫板。”
  戴莱斯有些好奇地偏了偏脑袋,尽管对方已多次打手势示意她赶紧离开,但出于好奇,她全权当做是没有注意。要说自保的这点能力,她还是有自信的——况且现在以二敌一,对付这么个营养不良的家伙,他们显然还占据着优势。
  “你不属于这里,”黑衣男子在看清楚对方面目之后稍稍调整了下姿势,嘲弄道,“松鼠就应该滚回森林里去吃你的坚果,而不是做一个冒险家。”
  “坚果哪里都有——虽然这里只有些橘子。可驰骋在大雪原的骏马,最终不也来到这穷乡僻壤了吗?”
  “这跟你无关,卑劣的松鼠。”
  “那么,彼此彼此,”斐迪南德耸耸肩,“我们根本没必要在这里剑拔弩张——罗森对每一个灰鬓都还挺好,也许你应该亲自去找他好好聊聊而不是——”
  若非他反应及时,被砍为两截的恐怕就不仅仅是那把弩了,就算如此,大腿上也被刮出道血淋淋的口子。没等他拔出腰际间的短剑,黑衣男子便一记鞭脚扫在其伤口出,疼得这位信使怪叫一声后摔倒在地。他方挣扎着想要起身,却只见黑衣人双手反握阔剑,高举,再猛地插进其大腿。也许是因为用力过猛,或是剑本身已过于陈旧,阔剑在颤抖两下后便折断开来。但即使是把仅有小臂长短的断剑在手,男子的狰狞也依然不减。
  戴莱斯再三迟疑,最终也没胆敢发动进攻,她只是死死攥着武器,就好像这可笑的举动能阻挡对方一样。
  “呵,挺好?我的确会亲自去找他好好聊聊……”黑衣男子自言自语道。
  他没有夺去斐迪南德的性命,而是带着几分哀怨地看了看手中的断剑,余光又扫了扫戴莱斯,却再没有发动攻势,任由信使拖着废腿吃力地爬开。只是他那双原本黯淡无光的眼睛里此刻仿佛燃烧着熊熊烈火,令人不敢直视。
  阴冷的夜风掠过脸颊,血腥味儿与呻吟声弥漫在空荡荡的街道上。戴莱斯感到嘴里有些咸味儿,好一会儿才明白那其实是自己的泪水。她又觉得喉咙发涩,手臂也开始隐隐作痛,就好像许久前那条狼的阴魂还在撕咬她的血肉。黑衣男子眼中的“火”逐渐黯淡,他颇为失望地摇摇头,将残剑扔到一边。这把兵器轻轻在地上弹了两下,便也陷入死寂,就像那无边的黑暗。
  “但不过如此罢了。”他叹息道,随后便驼着背,拉扯着那挨了一弩矢的“同伴”,颓然地挪着步子缓缓远去,终消失在夜幕之中。
  良久,直到斐迪南德抓住她的脚踝,戴莱斯才恢复了行动能力。她连忙将这位倒运的信使给一把抱了起来——意外地轻松。上次的刀伤不仅仅给她留下几处丑陋的疤痕,同时也令戴莱斯掌握了些处理技巧——但愿这家伙能挺得住。
  她最后看了眼那条鲜血淋漓的腿,接着便奋力向那熟悉的住所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