脱离梦境出来，瞎子牢牢记住了小妖的脸，这是目前关于她的身份最为明晰的线索，是鬼魅是妖魔，还是什么“死魂灵”，总之都要先知道她姓甚名谁，从何处来的。
  但瞎子偏偏眼睛看不见，查阅书籍不得，向人打听无用，一时也是一筹莫展。
  思来想去两三日，瞎子脑筋一动，有了主意。
  这天一大清早，瞎子着急忙慌地叩响了李二家的门。
  李二经营着一家纸扎铺，这也是附近大街小巷最大的纸扎铺子，每天日上三竿才打开大门做生意，这种店面，平日里生意不多，每逢年过节，开张吃三月。
  李二半睁着眼睛不耐烦地打开门，以为谁家突然死了人要来买丧葬用品，一开门看见是瞎子，心想他举目无亲，哪有买这些东西的需要，但听他方才敲门声急促，此刻又一脸愁容，半睁着的眼睛这会儿就清醒地张开了。
  瞎子上门，岂会没事？况且他做这行营生的，多少比别人更忌讳些。
  于是双手交叉着作势紧了紧披在身上的袄子，脖子略略往前一伸，问道：“半仙大清早敲我家门，有事啊？”
  瞎子话未出口先“哎呀呀”几声叫唤，而后边向前摸索口中边念叨：“进屋说，进屋说。”
  李二侧身把瞎子迎进了屋，回手把门一掩，心里已有三分慌张五分忐忑，迫不及待追问道：“我家先人托梦给半仙了？”
  瞎子故意卖关子似的摇一摇头：“不是你家先人。”
  他这话说得，明摆了要故意让人去问下文一样，不等李二再发问，瞎子娓娓道来：“前日，有一年华正好的粉衣娘子托梦与我，说看着家里给自己买的纸人相貌实在丑陋，这位娘子未曾婚嫁，年纪轻轻染病死了，是个可怜人，看到自己的纸人丑得可怕，一直跟我哭了半夜。”
  李二环顾了自家店面一周，面上慌张已变成疑虑。
  “那丑纸人是从我这里买的？”
  瞎子点头，说那女子言之凿凿，就是从你这儿买的。
  李二听了，不知怎么办才好，他一向自诩手艺不错，并不记得是谁家买了个丑得可怕的纸人去。
  “既是这样，是谁家娘子？我又该怎么办呢？”
  瞎子又摇一摇头：“那娘子只是哭，也不报家门，哭完了，说要你再扎个跟她一模一样的纸人，亲自烧给她。”
  李二这下可犯难了，既不说是谁家的，他就算扎一百个纸人，照着谁的样子扎？烧的时候又是烧给谁？
  他这反应瞎子早料到了的，这也正中他下怀，于是装模作样地说：“兴许是...实在丑得气人，那位娘子故意不肯说自己是谁，要叫你好找，给你个教训呢！”
  李二反倒笑了：“这倒有意思，小娘子就是死了，也要跟人耍性子呢！”
  说完又觉得自己话不中听，赶忙闭了嘴。
  瞎子看他一步步都按着自己想的来，这时候出起了主意：“我在梦里，牢牢记住了那娘子的相貌，我说给你听，你先画出来，再照着做不就行了，到时候打听打听那是谁家姑娘，再给人烧了去。”
  李二听了，觉得反正现在手头清闲也没什么事做，就赶忙扯了纸笔来，拉了一张椅子，引瞎子到他平日里糊纸人的桌子前坐下，撸一撸袖子。
  “说吧！”
  李二不知道他这房里还有一个人，小妖把二人对话一句句听在耳朵里，此刻听瞎子详尽描述着一个女子的样貌。
  前一日，瞎子与小妖说好，要找人给她画一张像，让她自己对着镜子好好端详，明日好在一旁瞧着，有画得不像的地方，要及时指出来。
  所以小妖看得认真，李二好歹也算是个手艺人，扎了这么多年的纸人，提笔绘画也是看得出功力的，他一边听瞎子说，一边在纸上描描画画，渐渐勾勒出一张俏生生的女子面庞。
  点睛之时，李二深呼一口气，把笔随意丢在一旁，仔细看了自己粗粗描出来的画像，半响没出声，似是画这张像着实把他给累着了。
  小妖在瞎子耳朵边上不无佩服地说了句：“画得可真像。”
  瞎子一喜，这李二还真有两把刷子。
  李二却在这时突然叹了口气。
  “唉，生得这般俊俏，年纪轻轻怎么就没了呢。”
  原先瞎子上门，他只觉晦气，后来听说别人嫌弃自己扎的纸人丑，他心中不服，但怕遭到报应，又不得不按瞎子的提点来做。
  这会儿画出了女子样貌，竟生得这般好看，心里不免生出一些惋惜来。
  不禁自嘲道：“看来是要打磨打磨自己的手艺了。”
  瞎子道：“不妨事，你赶紧拿了画像，去做个一模一样的纸人，还有这姑娘是谁家的，去问个明白，只说是不知谁家娘子托梦与你，说纸人做得丑了，要重新扎一个。”
  死者为大，李二最是明白，若是这女子的家人认出来了，自然也是不舍得说些什么责怪的话的。
  又拿起那张画像端详一阵，对瞎子再三保证，说是这事自己已经放心上了，要是这姑娘再托梦，要他一定说些好话。
  小妖站在一旁，所有的话都听着了，只是瞧着那画像，越瞧，越觉得神思恍惚，仿佛那张脸不是她自己的，慢慢从纸上活了过来，变成一个她不知是谁的人，又变成一个满脸胡子的男人，佝偻的老人、哭闹的小孩、叫卖的小贩......
  最初瞎子问起她来历时那种难以言喻的恐惧，此刻突然从周遭如洪水般潮涌而至，变得更为具体，更为细致，更无所不在。
  这只来历不明的猛兽侵人心肺，小妖只觉浑身一凉，像有刺骨的寒从心尖儿上霎时蔓延至全身，令她不自觉地拧紧了眉心，蹲下身去。
  瞎子察觉到不对劲，匆匆忙带着小妖，出了李二的家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