悦仙宫一如既往，玄灏那日走后犹如一粒石子落入，泛起丝丝涟漪，便又恢复了往昔古井般的静寂。
  林清月提笔平静道：“姐姐瞧瞧，这首诗可好。”
  醉生池
  落雁丛生季，故地驱莫生。
  忆颜惜若怨，复首望归去。
  沈云音点点头道：“你可真是后宫的女状元，我是在诗词上造诣不高，要不然同你贺诗也别有一番趣味，不过你的落款为何注释成大雪。”
  林清月双眸明澈，淡然道：“我自小最喜欢李太白的诗词，自比古人也从字号上下了功夫。林清月，字忆仙，号大雪。”
  沈云音噗嗤一声，笑道：“还有这种比法，单单在名字上用功。”
  林清月笑而不语，眼看着窗外，感叹道：“桃花落尽了，玉兰樱花相继盛开，入选的秀女一波波进宫了，现在后宫里可真是乱花渐欲迷人眼，姐姐你说是吗？”
  沈云音指着院内桃花树，落花袭地，“桃花落尽，春日里本该是百花争艳，可咱们宫里倒是无半点春意。虽有着尊荣位分，倒是便宜了新人。”
  林清月转身专心侍弄着兰花，回答道：“何必走出去，搅动风云。”
  沈云音看着眼前茂盛的花草，想到自身的境遇，烦忧道：“也不知道陈咏把太后和淑妃招出来吗，这都第十日了。”
  林清月只是静听，也不做言语。
  沈云音自顾自说道：“虽说是新人入宫，正是承宠时，可是皇上也没忘了长春宫，日日探望不说，赏赐也不断照此情形瑾妃立后也不是不可能。”
  林清月含了一缕浅笑道：“冯氏不倒，那李雨柔还要等上一段时间。”
  沈云音凝视了林清月好一阵，道：“妹妹一向对事情洞若观火，怎么不为自己多多争取。唉，哪怕借着你的势也不用整日看人脸色。”
  “我是个久在病中，惹人生厌的嫔妃。与其计算妹妹的恩宠，姐姐倒不如多多留意新进秀女，择几个家世清白的，借助她们把姐姐想做的事做成了，最重要的是你的手还是干净的。”
  “那些秀女怎么会安心的听之任之，但凡得了脸面的还不是要凌驾于我之上。”
  林清月叹一口气，“如今我只能为姐姐拿几个主意，具体还是要看姐姐和唐美人的手段了。”用推心置腹的口吻道出：“云贵人性情软弱，又不大得皇上青眼。这后宫也就咱们四个，需得互相扶持的走下去。”
  沈云音的笑容含着一丝勉强，“我和唐樱很早就与你相识，我们的父亲，更是林伯父一手提拔栽培，所以咱们的情谊是旁人无法比的，只是云贵人吧这几日心思太伶俐些，往返着景丰宫，可惜了妹妹你对她的打算。”
  ‘大小姐，我郑钧活着一天势取淳尔塔性命，以慰郑家亡灵，求大小姐成全’，林清月突然想到郑钧的话，淳尔塔不死那么郑钧定然活动在京畿附近。
  “沐妃是沐王爷淳尔塔的独女吧”，林清月看似云淡风轻，暗藏着愁思，“姐姐往后留个心眼，这次瑾妃小产，明眼人觉得冯淑妃嫌疑最大，后位空悬，也保不齐这是有人做的局。云贵人与姐姐同在一座宫殿，若是放些见不得人的东西，姐姐不得不防。”
  沈云音伸手握着林清月的手，心头一暖道：“此时也就只有妹妹如此为我筹谋，我不会再被人白白欺负，你护着我，我也会好好护着你。”
  林清月于是默然，在默然之中亦明白，自己与沈昭仪以及后宫其他女子的可悲。幸而她是清醒的，在皇家，尤其是动荡的朝局下，哪有所谓的保全，只是暂眠局势下的安稳。玄灏是因着瑾妃小产，对后宫的女子都生了冷意，可是春景繁盛，万一玄灏哪天想起她来，被拒绝的哀痛涌上心头，自己的安稳避世也到尽头了，未雨绸缪才是眼下的当务之急。
  沈云音告了别，林清月推开窗看着她消失在夕阳下的光景，闻着外头香甜的花香，几乎惹人沉醉，那醉攀附在心头。
  瑞珠端着一杯茶，掀开门帘进入道：“娘娘和沈昭仪说了许久的话，喝杯茶吧。”
  林清月啜一口茶，“瑞珠，你明天出宫去到玄月阁给李勉张吉带个话。”示意瑞珠附耳，从匣子里拿了几锭银子递给了她。
  瑞珠恭谨道：“是，奴婢一定会办好差事。”
  “你去太医院传郑太医，为我诊治。”
  瑞珠答应着，慢慢退出殿外。
  林清月有瞬间的茫然，看着窗外残存的夕阳徒留挣扎着半个身子。
  郑泰提个药箱，脚下生风疾步赶路，时不时回望着瑞珠追赶的身影，看到悦仙宫的字眼时，竟有一瞬间的呆滞，仿佛脑中浮现着那天居高临下的人影，俯视着，周身散发着光辉。
  在瑞珠的提醒下，这才收回思绪，紧着前往内室拜见。
  “参见德妃娘娘，娘娘万福。”郑泰不比郑钧身材宽厚，倒像个文弱书生，从残留的神韵还看的出曾经的荣华。
  林清月面上仿若千年的冰寒，“郑钧可好啊？竟然瞒着我把你送进宫来了。”
  郑泰猛地往地上磕三个响头，请罪道：“大小姐息怒，是属下的过错，要杀要剐郑泰绝无怨言。只是大哥这样做也是逼不得已，还请大小姐给予我们兄弟时间复仇，待事毕，我们兄弟愿以性命报答您的大恩。”
  林清月眸色暗深，如利剑般直逼郑泰的眉睫：“别忘了你们的这条命，是我救下的，我有本事救下，更有本事拿去。还轮不到你们与我讨价还价，因为你们根本不配。”
  她最痛恨的就是信任的背叛，比之明确的敌人还要憎恶。
  郑泰只是一味的磕头，珠玉的地板上有淅淅沥沥的血迹，“属下自知有罪，只能厚颜无耻的求大小姐再次施以援手，我大哥被淳尔塔抓住了。”
  林清月冰冷道：“这也是你在长春宫要为我开脱的缘故吧，其实我的草药内确实有千金子，是你将计就计拉下一个陈咏顶罪对吗？”
  郑泰抬眼看着，暗叹道：“小伎俩自然瞒不过大小姐慧眼，眼下大哥危在旦夕，只要大小姐首肯，属下愿意一命换取大哥一命，来平息大小姐怒气。”
  林清月一挥手，瑞珠扶着郑泰起身，“你且告诉我，郑钧是如何落入沐王府的。”
  “回大小姐话，大哥离开玄月阁时，先把我送进太医院成为太医，他也入宫成了侍卫。之后就传来大小姐死讯，林大人辞官，那时我们兄弟俩正在筹划刺杀淳尔塔的行动，不料竟然被李广然认出我大哥，大哥连夜逃出皇宫，便在宫外沐王府附近寻一处住处，就在半月前我大哥联合众多死士入府行刺失败被抓，培养的死士在得知大哥陷入沐王府，之后连夜出逃眼下我实在是无计可施。”郑泰凄然的说道。
  说来也可怜，他们郑家先后经历灭家，亡国，几经流窜逃到大晋，幸被自己救下，可是他们也被毁掉，余生只剩下绵延仇恨。
  “既如此，郑钧是发觉自己行径败露，仓惶行刺被抓。依照淳尔塔的性情，大可一剑杀之，你为何那么笃定郑钧还活着。”
  郑泰语气沉沉道：“淳尔塔生性多疑，定会留着大哥引出所有郑氏的后人。”
  林清月疏懒道：“若是淳尔塔已经下手，你会如何？”
  “继续着我大哥，我们郑氏的仇恨。”
  微弱的天光从繁重的帷幔纱幕中丝丝渗透，哪怕身后是春景繁华，醉香迷离的红尘几丈，林清月只觉得沉沁在阴翳之中，连着悦仙宫古琴珠玉、罗绣盈灿，都成了冰冷的死色。
  林清月打量着郑泰的神色，片刻道：“罢了，念着你们兄弟早前的功劳吧，待我想出对策，自会找你。”
  郑泰只觉胸阔横扫，敬畏、顺服、不甘齐齐翻涌，叩首道：“属下叩谢大小姐救命之恩，属下告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