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刚落，五长老便径直朝薄雾窟口跑去，卷起的衣袖紧紧缠上了手臂，手心轻轻扯了一下，鲜血瞬间染红了整块布。
  两袖红花，让五长老轻易就跳进了薄雾窟，开始穿梭在周遭不断更替的虚虚实实景象中。
  “五弟怎能如此荒唐！”五长老的亲哥哥四长老胆怯地瞧了一眼大长老，生怕大长老因为五长老的鲁莽迁怒于自己。
  混裔脸上倒没什么怒意，开口道：“五长老已经进了薄雾窟，我们现在也没必要追究责任。福祸相依，这薄雾窟也是个宝藏的地方，希望五长老能安全出来。”
  大长老既已发了话，站他这队的长老们皆点头附和，恪守族规的二长老此时也没什么话要说，于是众长老皆沉默不语，安静得像在为五长老祈祷。
  无事可做之下，六位长老只好在薄雾窟外干等着。说是等，倒有多少人在等着五长老活着回来，又有多少人希望凤栖和择木永远出不来。大长老已经命人在薄雾窟外设置了简易的休息场所，长老们的起居今后好久都要在薄雾窟外这简陋的地方度过。
  说薄雾窟凶险，主要还是因为进入薄雾窟的人要遭受一遍又一遍心灵的折磨。那些虚虚实实的景象，你分辨不清却又深信不疑。那些害怕的、胆怯的、不愿回首的过往也会排好队一一刺激着你的灵魂，你越恐惧便越容易精神奔溃，越容易着了薄雾窟的当，最后化为一抔黄土，融入薄雾窟中。
  跳入薄雾窟的时候，择木和凤栖就被强制分离，驱赶进属于自己的惊悚空间里，此种劫难没资格与他人分享。经受住了，此生便再无心魔作祟；奔溃了，也就罢了，做了黄土长长久久也算是永生了。
  择木被送到了一个独立的空间里，那里像是世界初开时的模样，混沌而虚无，到处昏暗没有光亮，要不是有着引力的拉扯，不然何谓天何谓地都分不清楚。
  就在择木漫无目的地瞎转悠时，清脆的女声响起“难道没有别的办法了吗？”女子的背影也出现在了不远处，她侧坐在一块礁石上，面向辽阔的海洋遥望着那波澜不惊的海面。她撑着身子的手似乎有什么东西流出，顺着手臂蔓延到了礁石上，又化成了多条分支，一一流入海水中。
  “别的办法？你是说向他们屈服吗？他们说你是肮脏的贱种，说你是恶魔的奴仆，你还希望他们囚禁你，在暗无天日的牢房里，用锋利的剪刀扎进你的皮肉，切开你跳动的脉搏，拿你的血炼就妖术吗？”男声撕心裂肺地质问着女子。虽然择木找不到男子的身影，但是他能想象出男子在说出这番话时定是满目狰狞怒不可遏，一字一句间连择木的心都被震惊了。
  女子默不作声，只是轻轻点头。她俯下身将受伤的手在海水里荡了荡，用冰冷的海水缓解伤痛。
  突然，择木心一惊，不知从哪里伸出来的手用力地推了女子一把，立马将没有防备的她推入了海水中。择木着急地冲了过去想要救人，景象一晃他便扑了个空。
  海面静静的，女子似石头直接沉入了海底，连挣扎都没有。择木看着海面愣神了，心里空落落的。
  海面上骤然亮起了光芒，原本平静的海面此刻波涛不已，掀起的海浪一下又一下拍打着礁石，巨大的力量竟让择木也站不稳，迫不得已择木压低了身子，眯着眼看向海面。
  光亮描出的轮廓应是一头巨大的鲸鱼，她的右鳍肢有伤口，但在荧荧的光芒中渐渐愈合。庞大的躯体根本不影响她灵活的游动，甩尾几下就消失在了远方黑色的帷幕里。
  “难道她变成了鲸鱼？”惊奇的想法悄无声息地冒了出来。
  这时，男声自言自语道：“等你品尝完了孤独与寂寞后，我再来找你。”
  于是，又只剩下了择木一个人。茫茫夜色海浪拍打着礁石的景都撤了场，留下的却是怀疑与困惑。
  她和我有关系吗？
  她到底是谁？
  一旦好奇心升起，怎么止都是止不住的。它只会越攀越高，霸占上整颗心，满脑子都会胡思乱想起来，生根发芽，蓬勃生长，因为养分充足。
  择木憋屈地躺在地上蜷起了身子，昏昏沉沉地做起了梦。
  薄雾窟里每个独立开辟的空间都是一样的，只是所观所感的景皆由心生。
  凤栖先看到的是悯玥。
  他被族人押送到了薄雾窟前，在全族人面前下跪，遭受众人的责骂与唾弃。
  掌管律法的二长老走上了前，面向众人，开始宣读悯玥的罪状纸。
  “斯以皇子悯玥涉政在先，故扰众长老商议与凤族和解之大事；而再暗下重手，以暴力施以遣说之使；后又假传命令，致我族与凤族的僵局迟迟得不到缓和，让我族祭女无法归家。此三条，已碍于我族兴旺之正势，故而召集全族在此批判皇子悯玥。”
  欲加之罪，何患无词。二长老这虚虚假假的罪状立马引起了族人们的怒意，情绪一下子窜了上来，不论男女老少都是面红耳赤之相，刺耳的责骂声此起彼伏。
  形成鲜明对比的便是跪在地上一脸怡然自得的样子的悯玥，他脸上带着一点讥笑。他不需要别人戳穿二长老的胡言乱语，他不需要别人推醒正盲目跟从的族人，他只需要有人理解自己的做法，哪怕只有一个人。
  看着族人并没有消退下去的怒意，二长老也厌烦了，摆手示意众人安静。在一阵轻咳后他宣判对悯玥的判决。
  “犯此大罪，按法则理应剥去悯玥皇子身份，剔去精灵骨脉，流放荒芜之地，然其身份特殊，是先族长的嫡子，以先族长为我族之伟大贡献，特赦悯玥去籍之罚，判其行薄雾窟之罚，当然，因是特赦，再为皇子悯玥行一方便，全族上下凡有愿意代替皇子悯玥受过者皆可上前领罪，皇子悯玥便可免此祸罚。”
  说到最后，二长老饶有兴致地看着族人，心里当然已经有了结果。要是换了别的贵族，高价出个替死鬼保不齐会有人愿意，但现在族人怒意满满，凶神恶煞的样子仿佛要把悯玥给生吞活剥了般，哪还会有人愿意来受罪，即便是先族长的嫡子。
  这种时候就需要有人出来做圣人，二长老等的人出来了。
  悯皓从旁路走了出来，云淡风轻地看着众人，接受着各色的眼神。
  是悯皓啊！
  他脑子没病吧，天之骄子干嘛出来替窝囊哥哥受罪！
  哇，悯皓好威武，真勇敢！
  虽然不赞同他的做法，我他他的行为是值得称赞的。
  于是乎，族人们都对悯皓的圣人形象崇拜不已，对悯玥便更加唾弃和厌恶。弟弟勇敢替哥哥受罪，而哥哥只会无脑地连累弟弟，一会功夫悯皓就得到了族人们的信任。
  看来我只是颗棋子啊。悯玥心中冷笑着。
  拿一颗碍事的石头给继承者当踏脚用，成功让悯皓拉到众多支持者，这对悯皓将来当上族长后管理整个精灵族有莫大帮助。虽说这薄雾窟九死一生，但死的多半是因为入窟前气血不足导致的，但悯皓却不同。
  二长老嘴角微微上扬了一下，又立马收了回去，继续道：“既然皇子悯皓愿为哥哥受罚，那入窟之伤便自然不能要悯皓再受之，理是悯玥受这小伤了。还望悯玥皇子此后能好好反思过错，你终究是精灵族的皇子。”
  一番奚落后，二长老立马对悯玥行了刑，手刃利索地在悯玥后背划出了一道长长的口子，鲜血淋漓，沿着地面的小缝慢慢悠悠地流入薄雾窟中。
  族人们还目送着悯皓进了薄雾窟，脸上皆是不舍的表情，对他们来说，悯皓已是他们未来的领导者了，只要薄雾窟走完一遭，实力强大的他定能带着精灵族再辉煌下去，一如他早逝的父亲那样壮大族群。
  而悯玥却是唯一一个明白人，他虽被设了局担当一颗重要的棋子，但也因为这个局他看清了手握权势的长老们的阴暗，那群有着血缘关系的族人也是盲目痴呆冷漠无情。
  在悯皓进薄雾窟前，他还甩了个讥讽的眼神给了悯玥，这是悯玥第一次看到的来自弟弟脸上真实的表情。
  剧完结后便是散场，最后只剩下悯玥一个人躺在地上。地面冰冷，但他却已经没有力气撑起身子离开，背后结痂的伤口流了太多血，夺走了他太多精气，他也不知道自己该往哪儿走，他已经是个臭名昭著的罪人了，整个精灵族怕已经容不下他这孱弱的小人物。
  凤栖也躺到了地上，想尽量和悯玥靠得近些，感受当时悯玥内心的无助与空洞。若不是这一幕，凤栖根本不会知道悯玥为凤族挡了这么大的劫难；若不是这一幕，她也看不到悯玥承受了这么多折磨。
  深入脊骨的伤肯定很痛吧，但伤透心的应该更痛吧。凤栖喃喃自问着，右手轻轻拂拭着空气中悯玥影像的伤口。
  凤栖的眼泪止不住地往外流。故人已逝，顿悟太迟，剩下的只有无尽的泪水，一次又一次模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