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芳辰
作者:爱新觉罗启榕      更新:2021-05-19 16:17      字数:7491
  公元前1501年,佩雷特季,法莫诺斯月,第7日,
  上埃及,权杖之都·瓦塞特
  是日,王女妮斐勒凯布庆生的筵席于城郊冬宫的穆特享殿隆重举行。此处殿阁辉宏、风景宜人,王公贵族们欢聚一堂,一边吟诗作赋,一边把酒言欢,受用着山清水秀、鸟语花香,是何等赏心悦目的乐事!
  这一天,整个世界简直是穆特内芙尔特王妃母女俩的舞台,她们周旋于阖宫上下与各大王府的后妃、命妇之间,迎来送往,笑颜如玲。谒见厅自一大早开始便车水马龙、人山人海,即使在隆隆严冬,来往逢迎的嫔妃和亲贵们对着她俩也始终都只是一种表情——满满春阳漫溢的微笑。
  穆特内芙尔特无心去理会这无数张笑脸背后是真心的祝福还是恶意的诅咒。对自己和阿古忠心耿耿的人,必能和她一同欢度良宵,而如后党的老顽固们,自己与女儿这般如日中天的荣光与得意只会让她们更加难受,这于穆特内芙尔特而言,无疑是对她们一种极好的报复。
  冠冕堂皇的祝语说完,便是举杯同庆,不醉不休。大殿内琴箫清逸,乐曲悠扬,舞女步履轻盈,翩翩起舞,巧笑倩丽,美目流盼,笙歌燕舞,白臂婀娜,身姿妖娆。七彩绢衣在殿内四处飘动如娇柔的波毂,缤纷荡漾,众人观赏歌舞杂技,享受美味佳肴,当真是琴瑟在御,岁月静好。
  这是雅赫摩斯王后大病初愈两个月以来,第一次出席这样盛大的宴会。王后的身体恢复的甚好,只是人略微消瘦了一些,容色也更沉静,原本就谦虚文静的人,更平添了许多内敛,此刻正如波澜不惊的一湖静水,默默坐于阿克佩卡拉王身边的黄金凤座上独自饮酒。
  如今的雅赫摩斯,已过而立之年,早不是当初意气风发、朝气蓬勃的得意年华。荣宠侥幸,亦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般时事迁移,并无稳固之说。这些年,雅赫摩斯视若珍宝的双羽凤冠,带给她的却是无尽的烦恼与日渐虚弱的身体,想来她亦明白,纵使再母仪天下,再与法老相敬如宾,那所谓的权力和富贵,也不过是过眼烟云。在她看淡了这一切后,雅赫摩斯的性子也越发沉稳低调,像是不愿再引人注目。当然,只有泰芙努特知道,她内心那股愤懑抑郁的怒火是如何在熊熊燃烧的,而她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
  日上三竿,酒至半酣,歌舞也渐渐觉得毫无新意。图特摩斯法老传令宫人,送来了一些瓜果冰糕,为众宾醒酒提神。内臣护卫长清点着在场的人数,却独不见阿蒙神第一先知在座,询问了一圈儿,亦无人知晓他去向。法老对此也只是付之一笑:“这个先知大人还真是神出鬼没的,开宴大半天了,又不晓得他去了哪里!”
  只有穆特内芙尔特深知兄长迟来赴宴的原由,但她听闻法老此语,心中说不出是何滋味,亦不愿去过多留意。奈巴蒙于她,虽是兄妹之份,纵然惺惺相惜,纵然手足情深,为了家族的名誉,在众人面前,穆特内芙尔特亦只能装作一副无知无觉、大义灭亲的样子,才能得以生存于后宫之中。山中人兮芳杜若,穆特内芙尔特并非是山中幽谷间寂寞开放的野芳,而是帝王瑶池天边一枝被折在手中的海棠。这都是无可厚非的事实,她亦无力、无法去改变。只是身在宫闱纷飞的伤心和失落之处,总会辗转忆起家中从前一角皎洁无瑕的玉兰和夏夜湖中最后一季清芬的荷花,那种盛放得太过热烈而即将颓败的甜香,仿佛依旧在鼻尖凝固。
  穆特内芙尔特神思恍惚间,图特摩斯法老兴奋地畅快道:“这次千秋节庆典虽说是办得隆重了些,但说到底还是家宴,请在座的各位不必拘礼!”
  众宾起身,鞠躬行礼,谢过法老,又纷纷把酒临风,喜乐洋洋。这时,图特摩斯突发奇想道:“爱妃啊,本王知道你最是能歌善舞,今儿个又是你做东,快拿出你的看家本领,为我们在座的大伙儿助助兴!”
  穆特内芙尔特矜持地笑道:“陛下,奴才的雕虫小技也就只能搏您一笑,实在是难登大雅之堂,还请您饶恕奴才吧!”
  图特摩斯大笑着调侃道:“好啊,看看王妃这一副伶牙俐齿,看来她早就做好准备要赖账了!”
  “瞧您说的,奴才哪是那种人呀!”穆特内芙尔特惭愧道,“陛下,这是您的旨意,奴才就是想赖也不敢赖账啊!”
  图特摩斯不解道:“那你刚刚说了这么多,究竟是什么意思?”
  穆特内芙尔特郑重其事道:“奴才是想今儿个是王女的生辰,妮斐勒凯布长大了,应该给她个露脸的机会,不能事事总让奴才代替她呀!”
  图特摩斯赞许地笑道:“你说的有理!”
  话音未落,妮斐勒凯布已经坐不住了,她不禁拍案而起,厉声反驳道:“姨娘,您这不是难为女儿吗?在这大庭广众之下,女儿实在是——”
  “这是你父王的旨意,快,还不赶紧领旨谢恩!”穆特内芙尔特当仁不让地强势道,“所谓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姨娘教了你那么多琴棋书画的本领,现在总该是派上用场的时候了!”
  妮斐勒凯布见母亲如此坚持,也无计可施,只好略行一礼,谦卑道:“那好吧,女儿就在众位面前献丑了!请父王容许女儿先去更衣!”
  图特摩斯和蔼道:“乖女儿,快去吧,父王还期待着你的精彩表演呢!”
  “是,父王!”妮斐勒凯布应声答道,便悄悄地退了出去。
  当图特摩斯法老与众宾客谈天说地正是尽兴之时,妮斐勒凯布已然盛装莅临。身着五彩花衣,肩披月影纱丽,浑身佩戴金光灿灿珠宝首饰的她,显得格外身姿婀娜,娇俏妩媚。
  宫廷的乐师们有的手摇叉铃,有的缓缓拨弄着琴弦,有的轻轻敲打着手鼓,他们十分投入,精心弹奏着一首首乐曲。妮斐勒凯布则和着一曲曲欢快的音乐,身轻如飞燕,襟飘如蝶舞。众人的目光跟随着她轻盈的脚步上下移动,王女时而腾空而起,时而翩翩旋转,在黄金打造的莲花台上,她的娴熟舞姿十分曼妙,宛若仙子下凡。这个七岁女孩的表演,实在是令人叹为观止,让在场的宾客不经感慨到:此舞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闻!
  一曲终了,舞蹈亦毕,所有王公大臣们仍意犹未尽,如痴如醉。妮斐勒凯布轻轻躬身,优雅地鞠上一躬,大殿内立刻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与喝彩。图特摩斯法老边鼓掌,便大步流星地走进女儿身边,喜出望外道:“孩子,你的表演实在是太精彩了,让父王很是耳目一新呢!”
  “真的吗?”妮斐勒凯布露出纯真的微笑,询问道,“只要父王喜欢就好!”
  图特摩斯喜笑颜开道,“爱妃啊,如今女儿的舞姿也不输你分毫了,真没想到你还是个出色的师傅!”
  “陛下谬赞了!”穆特内芙尔特谦虚道,“与后宫多才多艺的众位姐妹相比,奴才这点儿本事实在是不值一提!”
  “你和她们不一样,你有你的独特之处,本王很是喜欢!”图特摩斯情深意切道,“快说吧,你们母女俩想要点儿赏赐,无论是什么吃的、喝的、玩的、乐的,本王都尽数答应!”
  妮斐勒凯布恭敬道:“回父王的话,三日前,您为女儿亲自送去的赏赐,女儿非常满意,衣食住行样样齐全,女儿现在什么也不缺,多谢父王美意!”
  图特摩斯法老坚持道:“诶,这怎么行,父王今天一定还要再赏你点什么,快好好想想!”
  妮斐勒凯布谨慎道:“如果真是这样,女儿希望向父王求取一个恩典!”
  “说吧,你有什么要求,父王一定准!”图特摩斯豪爽道。
  妮斐勒凯布盈盈一笑:“女儿知道三阿古有一心愿,他时常跟女儿念叨,希望父王你能够满足他!”
  法老好奇道:“图特摩斯有什么想法,让他亲自来告诉本王!”
  图特摩斯王子凑上前来,跪在父王的面前,毕恭毕敬,俯身颔首道:“父王,儿臣请求您允准儿臣与自己的努比亚侍卫沙巴卡结为义亲!”
  “什么?你说什么?”法老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故意拉高了声音,厉声问道,“你再说一遍!”
  图特摩斯王子被父亲厉声的质问吓得直哆嗦,浑身冒着冷汗,他几度张开嘴试图要解释什么,但由于他畏惧着父王的权威,最后都欲言又止。
  妮斐勒凯布哀求上前道:“父王,这真的是阿古唯一的心愿,除此之外,他亦别无所求,请您就答应他吧!”
  “这个嘛,本王说了也不算!”法老推诿道,“本朝家法规定,王室成员不得与任何平民结为义亲,更不用说是一个来自异国他乡的奴隶!本王真的不明白,图特摩斯为什么会有这种奇怪的想法?”
  “父王,沙巴卡是个诚实本分的孩子,儿臣认为他不该受到如此不公平的待遇!”图特摩斯鼓起勇气,一字一句道。
  法老疑惑不解道:“他是你的侍卫,怎么可能有人敢欺负他?”
  “不知父王听说没有,两日前的夜晚,沙巴卡因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儿见罪王太子,遂被太子阿古惩罚于太液池的冷水中受刑,一夜不得上岸!直到第二日清晨,宫里的太监将他救起时,沙巴卡已经不省人事了,多亏了儿臣宫中的太医救了他一命,否则……”图特摩斯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用颤抖的声音,将事情的原委添油加醋地和盘托出。那泣血含泪的语气,说得在场的众宾客皆唏嘘不已,偷偷在底下连声感叹着:“这孩子也忒可怜了!”
  法老听罢,也是面色稍霁,沉默了良久。半晌,他才低声细语地问道:“图特摩斯,果有此事?”
  图特摩斯坚定不移:“儿臣不敢在父王面前撒谎!”
  “本王也同情他……但是这件事儿得容本王再去想想,现在可给不了你们答复!”法老摇摇头坚持道。
  一时间场面极为尴尬,众人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两个孩子也因为恐惧而一言不发,大殿里顿时鸦雀无声。
  这时,有宫人来请:“先知大人在太液池边备好了庆贺王女殿下芳诞的贺礼,请陛下与殿下一同前去观赏。”
  法老哈哈大笑:“奈巴蒙最是心思百出,这次不知又打了什么主意。咱们就同去看看。”
  于是众人众星拱月般跟随着法老的脚步行进,最终来到了太液池。环顾四周,空旷寂寥,池边围起了高高的锦绣帷幕,随风轻舞,十分好看。只是这帐子遮住了太液池的秀丽景观,远远望去也只是华美而已,实在也瞧不出有什么特别之处。四周异样的宁静,妮斐勒凯布疑惑着看法老一眼,他也是十分不解的样子,只是笑吟吟地到处观望。
  霎时天空中多了成千上百只形态各异的纸鸢,朱鹭、仙鹤、鹞鹰、蝴蝶、蜻蜓、蜈蚣、大雁、燕子、黄鹂……绢制的、草编的、金箔银箔的、单只的、联并的、成串的、发声的、闪光的,漫天飞舞,琳琅满目,令人眼花缭乱,周围惊叹声、欢呼声、啧啧赞叹之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
  妮斐勒凯布正自目不暇接观赏,忽然麦露上前请安,毕恭毕敬道:“王女殿下大喜,请您放纸鸢为新岁祈取鸿福。”
  “你说,这东西叫——”妮斐勒凯布满腹狐疑道,“本宫为什么从来都没有听说过呢?”
  “这样的好东西,奴才也是第一回见呢!听说它从亚洲起源,近几年大埃及与亚洲各国关系密切,来往频繁,国与国之间来来往往的船只也很多,自然就把当地的好东西带回来了,这纸鸢不过就是其中之一,还望殿下喜欢!”麦露喜出望外道。说着把线欢喜地递到王女手中,妮斐勒凯布并不晓得如何放风筝,不过是装模作样罢了,自然有太监早早扯好了线,她只需要用手稍微牵上一牵即可。
  妮斐勒凯布喜上眉梢,用她那双纤纤玉手微微触碰了麦露递上的线,风筝就洋洋洒洒地飞上了天去,遥遥端详着竟是一个色彩斑斓的火凤,文彩辉煌,锦绣耀目,合着她身上银紫色凤尾图案的亚麻裙,相映成辉。欢呼喝彩,盈满双耳,让法老也不觉含笑点头。
  转瞬之间,只听一声清脆的哨响,围在太液池周围的锦绣帷幕“嚯啦”一声齐齐落地。隆冬时节,原本应该北风呼啸,雪花飞舞,埃及虽然有着温暖的气候与宜人的温度,但往日的太液池在这时候也不过是死气沉沉的一潭空旷碧水。而此时此刻,池水间已浮起了满湖清秀的睡莲,洁白似雪,莹蓝如玉,粉红若霞,悄然挺立,轻浮碧波之上。朝日辉辉,花上清露折射璀璨光芒,美如云霞灿如锦绣,风荷曲卷,绿叶田田,波光潋滟里摇曳着人与花的影子,甚是窈窕俏丽。眼前的景象实在太过出人意料,原本为风筝赞叹喝彩的众人皆瞠目结舌,鸦雀无声,如斯美景,大抵是叫人倾心屏息的。
  远远举目,奈巴蒙阔步走来,手中衔来一只翠绿芦笛,吹奏着一曲《金凤》。凤凰于飞,和鸣铿锵,大约是世间所有女子的梦想。那笛音与曲调也是淳朴清澈,仿佛上湖上徐徐而来的凉风,在寂静的惊叹里一转一转扣人心弦。凤凰于飞,于姨娘,那是简单而执着的追求,于妮斐勒凯布而言,那是一个少女时代绮丽的梦。
  许久,笛声渐渐回环低落,音止时分,奈巴蒙已徐缓踱步至妮斐勒凯布与法老面前,脸上的微笑也是清淡无虞,他为了讨外甥女欢心,可谓是绞尽脑汁,所以庆贺的话只是再平淡不过的施然一句:“奴才以满池莲花恭贺王女殿下芳辰大喜!”
  妮斐勒凯布见纳克楚如此兴师动众地为自己庆生,又回转想起那一晚他与母亲的秘密会议,心下早已不安,然而终究在光天化日之下,她的神色亦是客气得体:“有劳先知大人费心了,本宫很是感激。”
  话音甫落,法老爽朗大笑:“本王只是嘱托你想点儿新奇的好点子为王女庆生,不想你办得这样好,连本王也大为吃惊。”
  然而此时,奈巴蒙的笑甚是温和,眼里却掠过一片疏落:“微臣不过是个长年累月与青灯古佛相依为命的富贵闲人罢了,左右没有别的本事,也只通晓这些,陛下您是知道的,否则也不会嘱托微臣去做了。”
  法老笑而不语,频频点头。他的笑容是那样骄傲和得意,令妮斐勒凯布小小年纪也不觉动容。纳克楚虽然平日里寡言少语,沉稳平静,其实内心多少还是在意的吧!眼见着曾经一起共商大计的同盟好友一个个的都惨死在父王镇压政变的屠刀下,而自己作为当年离权利核心只有一步之遥的大埃及储君,也一样成为了父王的手下败将,被迫将所有的用心都寄托于政务之外,还要在至亲与晚辈面前低三下四地自称奴才,不是不悲凉的。
  妮斐勒凯布的秀眉微微一动,嘴角噙一抹清浅而富含深意的微笑:“眼下的时节怕是连睡莲的影子也难得一见,不知先知大人如何在寒冷的天气里使满湖的莲花开放?”
  奈巴蒙望向外甥女,目中泛着一星不易察觉的淡淡温情:“回王女殿下的话,包括放风筝在内的好点子全是沙巴卡的想法,您若是想一探究竟,问问他就全明白了!”
  “哦,是吗?没想到沙巴卡年纪轻轻,主意倒是不少,真是个聪明的小孩儿!”法老一副不可思议的神情,询问道,“快告诉本王你是怎么做到的?”
  沙巴卡单膝跪地,一五一十地回答:“回陛下,奴才早已将莲藕埋于湖下,再引来伊特鲁河西岸沙漠中最近的温泉水,花就可尽数开放!”
  妮斐勒凯布的眼光拂过沙巴卡的身影,最后却落在了法老的身上,躬身行礼道:“孩儿多谢父王!”她的声音是如此欢悦,笑靥亦是别样甜美。
  妮斐勒凯布表面谢的是图特摩斯,自然她心里明白,父王不过是一句嘱咐,纳克楚也不过是借花献佛,而沙巴卡才是真正花了心血的那个人。今日的风筝也就罢了,那满满一湖睡莲,让她蓦地忆起去年八月末的时候,御花园中一拢开到最末的芙蓉,不过那天与她一同谈笑风生的是赫梯王子阿鲁万纳,今时今日,这个瘦弱清秀的男孩亦是生长于皇族的努比亚王子。如此相同的景色,如此相似的人物,简直让她肝颤腹诽、难以置信!只是沙巴卡的的底细父王还并不知晓。
  而妮斐勒凯布并不能多说什么,亦不能做什么。在旁人眼中,他不过是一个身份低微的奴仆,挖空心思在宫廷宴会上讨主子的欢心罢了,他的种种用心,也不过是因为法老和先知的命令。而妮斐勒凯布所明白和懂得的,别人绝不可以洞察秋毫。于是,王女只是在如影子一样悄悄略过他身边时,浅浅点头。沙巴卡亦回望着她,对着满湖莲花静静微笑。
  这是两个毫不相干的人在虚情假意地逢场作戏,说到底,妮斐勒凯布的心里也是害怕的。她无时无刻不在抱怨自己身份的尴尬,因为她是王女,是王室的金枝玉叶,所以她不得不将自己的最最真实感情深深的埋藏在心底,无论是她真切爱慕的赫梯王子,还是内心存有几分感激之情的沙巴卡,对待他们都要形同路人,她与这两个人的关系,绝不能透露给任何人分毫。因为她清楚地知道,如果一旦事情败露,她与她的家人将死无葬身之地。
  沙巴卡不同于阿鲁万纳,因为自己与阿鲁万纳不过是一面之缘,短暂而巧合,况且此生也许再无缘相见,如此简单明了的关系直截了当,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怀疑,因此也不必放在心上。
  而沙巴卡,他是我兄长的侍从,日后相见的余地和机会太多太多。更因为他懂得自己,也懂得在适当的时候为自己带来惊喜,更能于自己伤怀难禁时,略微开解一二。
  沙巴卡这样的关怀备至,反叫妮斐勒凯布有些惺惺相惜,于心不忍。
  宴会的奢华,让今日的法老志得意满,他朗朗笑道:“西南战事告捷,阿蒙大军已经班师回朝。本王自然要论功行赏,大封诸将,孝敬众神。”
  他回头看看穆特内芙尔特,笑容满面道:“等阿莫斯将军率领大将们回朝觐见之日,本王便亲自带领皇室家眷前去卡纳克神殿祭拜阿蒙神,另外,对先知大人本王另有封赏,你意下如何?”
  这样的殊荣,穆特内芙尔特自然是要跪下郑重谢恩的。法老的嗓音极为洪亮,在场的众人,人人有所耳闻。只是穆特内芙尔特眼风一转,已然看见坐于王后身边的泰芙努特神色一震,旋即亦只是无声无息的木然。
  然而,雅赫摩斯起身,走到法老跟前,望着穆特内芙尔特隐隐含笑说下去:“你已是王妃,兄长又是位高权重的第一先知,按照宫廷礼制,家中女眷自然也要有封诰。你的母亲虽然已经去世,但本后下了凤谕,追封你母亲为正二品“慈贤克里特夫人“。”
  话音未落,雅赫摩斯的脸上已经浮出了一丝深深的歉意。泰芙努特身为法老的原配,她的母亲在阿克佩卡拉王登基之日仰承慈谕被册封为正二品“坎提尔夫人“,家喻户晓,风光无限,那是贵妃家眷才有的殊荣。而如今穆特内芙尔特的母亲这样轻易得了封诰,这个好姐妹自然更是要怨怼于自己了吧。
  法老接着又慈眉善目地笑道:“王后,还有一事需要你来办!”
  “陛下,您有什么要求,奴才必当尽心竭力!”雅赫摩斯好像已经察觉了什么,但也别无选择,只能口是心非道。
  法老笑逐颜开道:“妮斐勒凯布已年满七岁,照例现在册封赏爵还是为时过早。不过哈蒂一出生就获得了如此殊荣,王长女也是皇族的金枝玉叶,这也是她应得的待遇。既然册封和硕公主是迟早的事,那就赶早不赶晚吧!”
  “是,奴才遵旨!”雅赫摩斯无奈顺从道,“只是不知您想为和硕公主取个什么样的封号?”
  “本王已经想好了,就把公主的封号定为“端静“如何?”法老敞开心扉道,“四个月后的十六是黄道吉日,在卡纳克举行册封典礼,朝臣宫妃需尽数到场,到时候本王和王后也会亲自过去贺喜!”
  “多谢父王隆恩!”妮斐勒凯布躬身行礼,心花怒放道。
  “对了,刚刚你向父王提的请求,父王已经考虑好了,可以答应你!”法老爽快道,“你的生日庆典被沙巴卡办得这样别出心裁,本王是应该给他一些赏赐,那么就如你所言吧,沙巴卡虽不能与图特摩斯结为义亲,但父王会册封他为世子,享尽荣华富贵。此举也算是在这大喜的日子,让好事成双了!”
  沙巴卡扣头如捣蒜:“奴才谢主隆恩!此生定为大埃及马首是瞻、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穆特内芙尔特闻听此言,简直受宠若惊,她连忙带领着王女跪在法老面前,反复磕头谢恩。
  王妃母女,这一日的风采与荣耀已经达到极点。穆特内芙尔特扬首望去,一池满满的莲花,莲叶接天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水波轻软荡漾间,折出万千靡丽光彩,映出流光千转百回。她在心中默默思量:于此,她的人生志在必得、姹紫嫣红、锦绣无双。人们口中那鲜花着锦、烈火烹油的好日子大抵就是这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