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苦瓜同根
  第一节  温情时刻
  清晨，雨停了，一轮红日从远处高耸着的楼宇的缝隙挤出半张脸来。低矮的被修剪得整齐规矩的装饰树和绿化带上排列有序的植物，在朝阳的映照下闪着烁烁磷光。许天涯站在它们中间眯起双眼，仿佛自己身处一处遍地珠宝的堂皇之所。
  然而，一阵清凉的晨风吹过，众多的叶子翩然起舞齐声歌唱。相互的撞击抖落了一身的璀璨，纷纷落下的雨水就像是一颗颗晶莹的珍珠又像是谁的眼泪，坠入泥土消失无踪。而被洗礼过的植物们却苍翠挺括，无不彰显着生命的顽强与蓬勃。
  此刻的桥洞下面，升起了一缕炊烟。那个弓着腰歪着脸的男人哗哗啦啦的收起那张为他们遮风挡雨的塑料帆布。在桥洞敞开的那一端，一个穿得臃肿蓬头垢面的中年妇女，正在一个用油漆桶改造的炉灶上忙乎着早餐。而一个十一二岁扎着羊角辫的小姑娘和一个八九岁年纪剃着光头滚动着两只圆溜溜大眼睛的小男孩，正踉踉跄跄的从桥外的树丛边上，抬着一只已经装满水的涂料桶向这边走来。
  许天涯见状连忙奔了过去，他接过两个孩子手中的涂料桶，轻声“嘿”了一下，歪着身子提起水桶走进桥洞。这时，那个弓着腰歪着脸的男人也过来帮忙，并且客气的对许天涯说道：“哎呀大兄弟，快放下快放下，这等粗活怎好劳烦到你呢，真是不好意思……”他一边满含歉意的说着，一边歪过脸去瞪了一眼站在不远处的两个孩子，换做另一种严厉的语气说：“你们俩个还戳在那里做个啥？还不快点吃饭上学去！”训斥完孩子的歪脸男人用深邃的目光上下打量着许天涯。
  在这个看上去近似猥琐的男人难以捉摸的眼神里，许天涯看到了一份警觉和探寻。或许是因为天性真诚，或许是因为报答留宿之情，许天涯一边帮助歪脸男人收拾散落在地上的破烂，一边把自己的经历简单的说给他听。
  这个时候，那个中年妇女已经把简单的早餐摆放在一张用一根木棍接着腿的饭桌上。她一边低头忙乎一边轻声说道：“行了行了，这一大早的你就大呼小叫的，也不怕人家笑话……”紧接着，她又呵呵的笑了一下，招呼在一旁发愣的许天涯说：“大兄弟，你别理他，他就是那个臭毛病，快过来吃饭了……”
  这一声招呼让许天涯感到很是意外。那个女人对许天涯这个不速之客所表现出来的自然、热情与真诚，根本无法让人相信他们是从未谋面的陌生人。仿佛他们就是多年的老朋友，或者根本就是嫡系亲属来到她的家里走亲亲。
  这突然的邀请，令许天涯始料不及。他连忙摇着双手客气的说：“哎呦，不了不了，我还不饿，你们吃吧。再说，我也不太习惯吃早餐……”一时之间，没有撒过谎的许天涯还真是找不到合适的话来推辞。
  看着许天涯如此局促的状态，中年妇女抬起头眼含微笑的看了许天涯一眼轻声说道：“大兄弟，你放心，别看我们穿的埋汰，做吃的还挺卫生的。”这一句话让许天涯就更加不知所措了，他紧搓着双手连忙解释说：“哎呀大嫂，我可不是这个意思，我真的不是这个意思……”那妇女没有抬头，但却扭过头去咯咯咯的笑了起来，接着转过脸来故作严肃的说：“既然不是嫌我们脏，那就给个面子吃点吧。”
  这时，歪脸男人弓着腰来到桌前对那妇女说：“行了，你跟人家又不熟，开什么玩笑？你看把人家大兄弟给整的，都不好意思了……”接着，他拉过来一张看起来是在那几张凳子当中最好的凳子放在许天涯的身前，很自然的轻声说道：“大兄弟，你别见外，出门在外能在一个屋檐下躲雨那就是缘分。来，咱哥俩喝一口暖暖身子。”他一边说，一边从墙角的一个纸皮箱子里拿出半瓶白酒，甩了甩碗里的清水咚咚咚的倒了半碗白酒递给了许天涯。
  许天涯原本不会喝酒，可是，在这一天一夜当中所发生的事情，又的确让他有些招架不住。特别是昨夜在雨中的思索，让他有一种无比的疲惫却又有一种强烈的不甘。在这复杂交错的情绪当中，似乎他真的需要一点酒来麻醉自己，或者说需要一点酒精来刺激自己，让自己兴奋起来振作起来……
  可是，自己此时还没有个着落，这一大早的就喝酒怎么可以呢？就在许天涯思绪翻涌独自沉思的时候，那个八九岁年纪长着一双圆溜溜大眼睛的光头小男孩跑过来，用手遮在嘴上凑到许天涯的耳边小声说：“大哥哥，你喝吧没有事，这酒没劲，我妈早就在里面掺水了……”
  见此情景，歪脸男人嘟噜起脸来斥责道：“嘿，干什么呢？没规矩，小孩伢仔竟多事儿……”而那个女人见此情景却没有言语，只是抿着嘴不无得意的偷偷微笑着夹了一筷子菜，塞到跑回来吃饭的小光头的碗里。
  许天涯端起碗来凑到鼻子下闻了闻之后，抬起脸忍不住呵呵的笑了一声对歪脸男人说：“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不过，我不太会喝酒，就陪大哥意思意思吧。”
  兑了水的酒终归还是酒，没喝上几口，许天涯的脸上便泛起了红晕，不过他的心里却真的有了些暖意。并且感觉身体也不那么沉重，轻松了许多。歪脸男人咕咚一声咽下一大口酒之后，大咧咧的对许天涯说道：“别关顾着喝酒啊，吃菜吃菜。”说完自己也夹起一筷子菜塞进嘴里吧唧吧唧的咀嚼着。
  许天涯诺诺地应和着，但是他并没有去夹菜，并不是他嫌弃什么，倒是因为桌上的菜已经所剩无几。歪脸男人仰脖干掉碗里的酒之后，抓起手边的酒瓶子伸向许天涯，示意还要给他倒酒。许天涯连忙摆手说：“够了够了，我不能再喝了。”
  看见许天涯红扑扑的双颊，歪脸男人嘿嘿的笑了起来。他一边笑还一边说：“嘿嘿，看你这样子，还真是不太会喝酒。嗯，不过没关系，慢慢练，时间长了就会了。你看我，以前在老家的时候，二两地瓜烧就醉了。你看现在，半斤老白干都没事……”没等他把话说完，桌上的另外三个人都禁不住哈哈大笑了起来。
  男人有些不悦了，似乎是因为在外人面前被家人嘲笑丢了面子，又似乎是因为没人承认他的酒量见长有些懊恼。他没好气的对女人说：“笑啥呀笑？都几点了还不走？”转过身来歪着脸又对孩子们说：“快去上学，等一下迟到了又被老师训……”
  女人已经穿上了一件蓝大褂，手里提着一只钢筋做成的铁钩子，弯腰拾起一条很大的编织袋对许天涯说道：“大兄弟，你要是没事，就先别走，中午我买烧肉回来吃……”
  歪脸男人目送着自己的老婆带着一双儿女踩着泥土穿过绿化带，向有宽阔水泥马路高楼林立的繁华市区走去的背影眯起了双眼。在那迷离的眼神里，许天涯仿佛看到了一大堆沉甸甸的往事正在这个男人的心中翻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