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暗战无形
  第十七节 刮骨之说
  就在所有的人都沸腾起来情绪高涨的时候，人群里走出一个人来。他瘦瘦高高的身体，一件灰色的衣褂披在刀刃般的肩头，裸露着的前胸，一根根清晰可辩的肋骨排列有序。别看此人骨瘦如柴，力气可是不小。他把身前亢奋异常的人们都推得东倒西歪，大踏步的径直来到许天涯的身边。
  站立之后，他轻轻的抖了一下肩膀，把即将滑落的衣褂又披得牢靠一些。当人们还没有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的时候，他却用充满磁性的男中音出乎人们意料的大声说道：“乡亲们，你们先等一等，我想要问一个问题……”他一边说着，一边向沸腾的人群摇摆着那双鸡爪般青筋暴露的双手。
  渐渐的，嘈杂的人声小了下来。瘦子转过脸来，很礼貌的向许天涯说道：“小秀才，我知道，你是在为大家伙着急而报不平。不过，我倒想问你一个问题。”没等愣在一边的许天涯搭话，他便抑扬顿挫的说道：“请问，老板有说过不给我们工钱吗？”他在简短的问话之后，便一眨不眨的死盯着许天涯。过了几秒钟，他见许天涯没有马上回答，便又转回脸来面对着瞠目结舌的众人大声的问道：“那么大家有谁听到过老板说要赖帐啦？”没有人回答，不是大家不敢回答；也不是没有人理会他的问话不肯回答；是因为没有人能够回答得出他的问话。
  的确，包括许天涯和桂叔在内，在场所有的人没有一个人亲耳听到过老板说不给工钱。这瞬间的沉寂，在每一个人的内心之中感觉都是那样的漫长，就向是一个世纪的等待。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沉寂之时，人群里响起了一个清晰的声音：“小诸葛，我说你就别再装神弄鬼了。有话就赶快说，有屁就抓紧放……”没等这个声音落地，另一个声音又接着说道：“是呀，这你又不是不知道，姜老板从头到尾都在耍滑头。一开始就不怀好意，再加上这次事故，他不借口把我们的工资都给扣巴啦就算我没说……”这个时候，人群里又有一些声音随之附和。
  许天涯没有说话，桂叔也皱着眉头蹲在地上狠命的嘬着眼看就要烧到指尖的烟屁。被人们称做小诸葛的瘦子，用眼角瞟了一下若有所思的许天涯之后又扬声说道：“乡亲们，你们可要知道，凡是都要讲求个证据。就算老板有这个想法，可是，他还没有正式对我们提出来，就不能确定为事实。如果我们这个时候真的就这样冒冒失失的冲过去兴师问罪，岂不是反倒给他落下把柄可以借题发挥了吗？”小诸葛的一席话，说得大家都默不作声。一双双茫然的眼神，又都投在了许天涯和桂叔的身上。
  桂叔没有反应，他不知是在何时又点燃了一只香烟狠命的嘬着。许天涯从远处收回迷离的眼神，长长的叹了一口气用嘶哑的声音说道：“大家还是先休息吧，我这就去和良子哥商量一下。”许天涯说完之后，他没有和任何人打招呼。就连蹲在地上的桂叔，他也没有看上一眼，便如同一只游魂一样向他和良子的宿舍走去。
  当许天涯回到宿舍的时候，良子已经不知去向。许天涯如同一只泄了气的皮球，一头栽倒在床铺上，双手抱头仰望天棚。他的确没有想到，在这些质朴的工人当中，竟然还有这样稳重老练、思想独到的人存在。
  此刻，小诸葛的声音在他的大脑里再次想起。不错，小诸葛没有说错，其实一直以来，所有的内容也只是他们的猜测而已，根本就没有和老板正面交涉过关于工钱的问题。至于说老板要赖账的说法，也只是根据老板平日的行为而推断出来的假设。如果今天他们真的气势汹汹兴师动众地向老板去要账的话，的确有些不妥。也果真会给老板留下无端滋事的借口，弄不好还真没准儿会和这次工程事故两罪并罚。
  许天涯开始沉思了，他前前后后反反复复地想了很多，包括自己了解的和不了解的内容。他从良子当初讲述的签合同，到后期老板命令偷工减料直至发生事故，他把所有的经过和细节都回想了一次。慢慢地他从工程想到了良子、从良子想到了凤姐、从凤姐想到了巧妹子，又从巧妹子想到了那一次次地心跳和对以后美好生活的向往。
  渐渐地，他那波动的心绪平复了，紧绷的神经松驰了，死盯着天棚的目光不再炯然，急促的呼吸开始舒缓均匀，他慢慢地睡去，睡得香甜，睡得幸福，他在睡梦中看到了笑脸，巧妹子在笑，凤姐在笑，良子在笑，桂叔在笑，所有的人都在笑。他们都背着自己的行李，手里拿着红红绿绿的钞票，欢天喜地的向家的方向奔去。
  他梦见了自己拉着巧妹子的手，奔跑在儿时经常玩耍的那一片青青草地上，那是一大片一望无边的草地，那里有遍地的鲜花，蓝蓝的天上飘着白云。他又梦到自己突然变成了一只鸟，在天空上自由地飞翔，他飞过了草地，飞过了山梁，飞得越来越高，越来越远，飞到了云彩的里面。
  他又变成了一朵白云，悠闲地飘荡在蓝得让人想要溶化的天空之上。突然，他听到了一阵哭声，是巧妹子的哭声，低头细瞧，他看到了巧妹子变成了一只驼鸟，飞奔在那片草地上。她一边跑，还一边哀鸣着。许天涯想要扑过去，可是，一阵强风吹来，云彩又不由自主地向前飘去。经过劲风的席卷，白云改变了形状，开始剧烈地翻滚，并且洒下倾盆大雨。
  广袤的草场，在风雨飘摇中如同绿色的海洋汹涌着波浪。鸵鸟在这波浪中时隐时现，奔跑的速度越来越慢，哀鸣的声音越来越弱。许天涯在白云之中大声的呼喊着巧妹子的名字。可是，不管他如何用力却如何也喊不出声音。就这样眼睁睁的看着巧妹子变成的鸵鸟，被那风雨交加绿涛汹涌的海所吞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