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白袍后人
作者:鸣奇      更新:2021-05-19 11:03      字数:3268
  蒋州溧水县。
  辰时不到,天刚微亮,迎着朝霞,陈远已经砍完一天的柴火,踏着氤氲的小路,回到了家中。
  轻轻推开低矮的篱笆门,陈远放下背上的柴火,早有妻子放下手中的活上前来,帮他清理身上的露水。夫妻二人不过十七八岁,并无父母亲人和子女,虽然家徒四壁,却也和睦。
  陈远从井里提了一桶凉水,刚洗干净脸。妻子韵娘早就把饭羹端了上来,伺候陈远吃早饭。
  夫妻二人刚把饭食端起来,就听到门外有声音,韵娘刚站起身来准备去看个究竟,就听到外边一阵嘈杂。
  “又是他们!”陈远握紧拳头,拦住妻子,自己走了出去。
  “周家妹妹在家吗?我来看你了。”一个锦衣华服头戴簪花的年轻男子领着几个身穿短衫的家丁走了进来。
  看到陈远也不搭理,自顾自得向屋内闯去。
  陈远走上前去,拦住了这个男子的路。
  这男子不耐烦地就要去推陈远,还一边说着:“陈家二郎,你离远点,别挡我路。周家妹妹呢?”
  又朝屋内大喊道:“周家妹妹,你刘五哥哥来了,快出来啊,我给你带好东西。”
  刘五推了陈远两下,推不动。身边的几个家丁怕刘五吃亏,赶紧围了上来。
  刘五看着情景,有些恼火地说道:“我说陈家二郎,你想干什么。你要动手试试,别忘了,你还欠我们刘家十二贯钱没还呢?你再拦着,我可就让你们还钱了。”
  说着,又向屋内张望着喊道:“周家妹妹,我知道你在屋里,你出来啊,哥哥给你带好东西了。”
  刘五从身旁家丁手上拿过一个盒子,又向着屋内说道:“周家妹妹,这是我在吴州朱家坊买的最好的胭脂,你过来看看。”
  陈远堵在门口,面色略带狰狞,紧紧地握住双拳,却没有说话。
  刘五看到韵娘在屋内没有说话,陈远又在门口堵着门,不耐烦地哼了口气,走到院子内,早有家丁端着一个胡蹬放在地上。刘五抖抖衣服,坐在了胡凳上。看着对面的陈远说道:“陈家二郎,我给你脸了是吗?再不还钱,我就烧了你家房子。”
  “啧啧”了两声,又说道:“陈家二郎,你说我刘五对你怎么样,你们去年刚来柘塘乡的时候,两手空空,是不是我们刘家开恩让你们夫妻二人住在了镇上,又是不是我刘家借给你们钱帮你们租房子、帮你们买米买肉供你们吃住,你良心是不是让狗给吃了,没我们刘家你今天能安安稳稳的在这吗?你就是这么对待你的恩人的,也不请我进屋喝口茶。”
  陈远手上青筋暴起,指甲就要按进肉里,好忍住这番气,平复了心情才说道:“刘家的恩情,陈远没齿难忘,只是屋内杂乱,不能踏脚,怕污了五郎衣冠,因此不曾请五郎进屋,还请五郎见谅。”
  刘五一脸鄙夷的看着陈远,说道:“进不了屋,那就让周家妹妹出来给我倒杯茶也好啊。”
  “拙荆这两日身体不适,不敢见风,五郎请见谅。”
  刘五一听这,又站了起来,向着屋内闯去,大喊道:“周家妹妹,你怎么了,要不要紧,我去给你叫大夫。”
  陈远赶忙上前挡住刘五前进的脚步,说道:“劳烦五郎担忧了,不过都是些女子的疾病,不用请大夫的,过几日就好。”
  刘五瞧着陈远,一脸嫌弃地说道:“周家妹妹病了,你都不能给她请大夫,真是没用。”也没了兴致,不愿在这破院子里呆下去,一转身,踢开破烂的篱笆门,走了出去。
  其他的家丁也跟着走了,只留下在刘府当管事的王和。
  王和看着刘五走后,才抖抖脸,来到陈远跟前。四十多岁的老头带着痞气与玩味的笑容打量了陈远两眼,说道:“怎得,不服?陈家二郎,不是我说你,在柘塘乡这刘家就是天,现在五郎君有那个闲情跟你们玩玩,没怎么样你们,算你们运气好,可要是哪天五郎君跟你们玩腻了,你觉得还有你们夫妻二人的好。
  去年你刚来,咱刘家仁义,怕人说咱柘塘乡欺负外人,帮着你免了差役,今年的服役可没人帮你啦,听说今年的役夫都是要到朔州去修城的,你考虑考虑自己的小身板,能从朔州活着回来吗?”
  见陈远不说话,王和又带着一副语重心长的样子说道:“五郎君看上你夫人,是你小子运气好,背靠着刘家这棵大树,你小子又识得几个字,一旦刘家提携你,怕不得一飞冲天。头两天在吴州当长史的大郎君可是说要从家带几个人去当书吏,你要是把握住这个机会,混个一官半职的,以后什么样的女人没有。
  听我一句劝,你还年轻,你夫人这么漂亮,不是你这种泥腿子该拥有的,没得让她跟了你还耽误了荣华富贵。”
  王和还在那自顾自地说着,却不知道陈远已经满脸紫青,低吼了一声:“滚!”就一使劲把门带过去了。
  王和没想到陈远竟然会怒斥他,一脸的怒意,大声喊道:“死鸭子嘴硬,什么玩意,看你能硬气到几时?”说完一拍屁股,气汹汹的走了。
  陈远站在院子里,不停地大口呼吸。
  这时听到刘五等人走了,周韵娘才从屋里走了出来,一把扑到了陈远的怀里,止不住地颤抖。
  “遥想当年先曾大父北击胡虏,前无强阵,攻靡坚城。那些关陇世家的祖先在他老人家面前就跟猪狗一样,无一合之敌。却没想到这才过了六十年,他的子孙就在一群乡痞跟前活得还不如猪狗呢?我丢尽了曾大父的脸。”陈远喃喃自语道,两行清泪止不住的留了下来。
  在他怀里的周韵娘听到他的话,挣扎着起来,劝慰道:“官人何必自轻,官人策出无方,思入神契,抱王霸之大略,蓄英雄之壮图,当此一时,是谓人杰也,虽然现在时运不济,命途多舛,但他年若遂凌云壮志,又岂是这等宵小可以相提并论的。”
  陈远闭上双眼,哽咽道:“我算什么豪杰,给人砍柴、算账的豪杰吗?”
  “先曾大父当年不也是初同燕雀之游,终怀鸿鹄之志,及乎一见任委,长驱伊、洛。本非将种,又非豪家,觖望风云,以至于此。开朱门而待宾,扬声名于竹帛,岂非大丈夫哉!
  官人,忘了自己誓要将白袍将军的名号发扬光大了吗?”
  陈远喃喃地说道:“名师大将莫自牢,千兵万马避白袍。”依稀看到了曾祖父身披白袍,转战万里,马踏山河的样子。那慷慨激昂的动员,那动如雷霆的闪击,那英姿勃发的风采,又有几人可与之匹配。要知道,现在大隋杨氏天子的父亲,只是当时随曾大父一同北上的元颢招募的一员士兵。
  搂紧了怀里的妻子,陈远说道:“我陈家速来是寒伧子弟,韵娘你却是义兴周氏的富贵娇女。义兴周氏,名冠南国,你不以我出身卑鄙,委身于我,从义阳跟着我一路逃到溧水,不仅跟我吃苦受罪,还要遭受此奇耻大辱,是我负了你。”
  韵娘赶紧用手捂住陈远的嘴,不让他再说。
  “跟郎君在一起,韵娘甘之如饴。”
  “我却没脸让你再这样委屈下去。”
  陈远沉默了一会,下定了决心,抱紧周韵娘说道:“我们本来就是庶民,又自弃于家族,天地虽大,却无尺寸之地可容身,又如何惜此身呢?”
  周韵娘听了这话,不安的抬起头来,满脸紧张地问道:“二郎是要如何?”
  陈远看着周韵娘说道:“韵娘可还记得去年帮我们逃到柘塘乡的焦家昆仲?”
  “就是那两个在太湖边上杀了十几个匪徒,救了我们的壮汉?”
  陈远重重点点头,说道:“他二人是邹山黄家的家将,曾写信邀请我去邹山黄家给他们当家的大公子效力,只是我当时犹豫不决,后来就失去了二人的消息。”
  “邹山黄家,没听说过这个家族?”周韵娘疑惑地问道。
  “不过是个兖州当地的小世家罢了,他们两个人当时是跟着一个年轻的仪同三司。”
  周韵娘听到这更是急了。
  “二郎要去给一个五品官做家仆吗?二郎才华卓绝,一旦入了仆门,哪年哪月才能得以解脱。”
  陈远安抚住慌乱的妻子,说道:“韵娘莫急,我家曾大父不也是从当年的雍州刺史(梁武帝萧衍)府上的一个家仆做起的吗?”
  “可那不一样,古往今来,像武皇帝那样能当天子的又有几人。”
  陈远笑了笑,说道:“这个人你又怎么知道他不是呢?仪同三司只是他去年的官职。而他今年的官职是上大将军,开国伯。”
  周韵娘听到这大吃一惊,急忙问道:“这是哪个朝廷重臣的公子。”
  陈远苦笑着叹了一口气,说道:“他要是只是一个凭借父荫的膏粱子弟,我又如何会愿意折服于他。”
  “丰州副总管丰州长史大同骠骑府骠骑将军黄明远。”
  周韵娘听了这个名字,吃了一惊,捂住自己的嘴问道:“就是那个大破突厥阵斩突厥可汗的黄明远。”
  陈远重重地点了一下头,又带着坚毅的目光说道:“我会让他成为下一个梁武帝的。”
  周韵娘顾不得丈夫眼里的那重重杀意,急问道:“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陈远看看这个禁锢了他一年的地方,又看看这个破破烂烂的院子,说道:“去常州无锡县蠡湖乡洪武庄,今晚连夜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