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日摩梭教掌教戎元曾言，货币吞吐之道如漩涡自转之法。
  漩涡生成，本由两股或两股以上力、流速、温度等存在差异的能量（如气流、水流、泥石流等）相互接触时互相吸引而缠绕形成的螺旋合流。
  货币亦是如此。贬值升值两股劲力螺旋合流，成就阴阳平衡之法。
  戎元曾穷经皓首，推陈出新了一套货币轮回论。
  他认为，货币不过是有效产品制造能力之媒介凭证。
  此论与李布衣不谋而合。
  戎元掌摩梭教经贸百年，已然成竹在胸，自行酝酿出了一套方法论。
  出口决定币值，若无国家间的交易，本国法币不过僵化之物。一言概之，汇市为国家融资服务，股市为企业融资服务，皆是大户割小户，强国褥弱国羊毛之法。只不过互褥之间，激发各自僵化之活力，至于良性互动还是恶性互动，全在一念之间。
  大底金融手段，本质都为大户割羊毛转嫁风险，从来皆是食物链上游吞食剥夺食物链下游之利刃工具。
  只是，道藏择主，所含考验如此，它需观大千互相掠夺气韵而后优胜劣汰，才堪堪从亡骨乱葬场中择一脉而灌溉，他意如此，徒叹奈何？
  昔日，大秦改革币制，便是如此。
  秦未统六国前，各国皆铸币，为求流通好掠夺农家余产，诸侯们私相铸币，以贬值通胀之法收余粮。
  这才有了商鞅暴怒下的以农抑商伦理。
  非商鞅愚钝，不知商贸流通互补所需之妙。
  只是世间之事，过犹不及便是祸患。
  能在泥土朝天的王朝田耕时代，在好地段开铺做商户，本身就是财力象征。
  更别论，在商坊连开数家铺子，主事人不是诸侯外戚，便是豪族六代内的姻亲。
  这群豪门，以天下为私有，敛财无度。
  在朝堂征税之外，私下铸币、滥竽充数。
  有豪族奴仆甚至公然叫嚣，多用青铜铸币，就能换取农户手中大把粮草布匹，不花力气即可富可敌国。
  正是地方豪族铸币之法，导致公然掠夺农户余产成风，逼商君出手镇压。
  秦袭周春秋贵族奴隶旧制，至献公父辈一代，农具锻造冶炼技术突飞猛进，天下皆为可耕之地，数个农户用马用牛皆可耕作翻新田地，故，贵族世袭耕地制已向军功授地、均田售地的新制转变。
  奴隶获得战功，或是耕作产量累积到官府的定量，便可获得相应耕地，可安心屯田落为农户，不虞有变。
  哪怕是豪族，亦不能抢夺官府已造册之田地。
  秦献公时，君王与商鞅，皆为世之豪杰，知若无余产激励这些奴隶，单靠戈奴马鞭禁锢，秦国至多不过是个放马的强横蛮族，莫说过函谷关，怕是守成也难。
  自此，大举改革严刑峻法不断，逼秦豪族不能公然掠地。
  这才有了后来，豪族绞尽脑汁为取巧私相铸币，套取农户的耕作余产，变相洗劫果实。
  此举引得商君大怒，献公震惊。
  数月内，王室诛杀了数位豪族氏长。明确钱币由王室专铸，不许郡县擅自铸钱，更严禁私人铸钱。
  戎元，博览群书，这些典故自然耳熟能详。
  但对当年商君所为，尤其币制国有化一策，他并不都认同。
  在他看来，前期王室专铸稳定了纷乱的时局，但后期一统天下，执意以秦币代替六国铸币，却引得天下大乱，暴民四起。
  非时局不同，乃一念之差。
  货币不过商贸交易流通之标尺，起初不过度量衡的作用，本与国统无关。
  大一统后，秦强行销地方币，以秦法币替代地方流通认可之私币，令物价起伏剧烈。关键是，秦徭役繁重，农时田地荒芜农户皆被征调误农时，币多产物少，恶性通胀市坊崩溃，一时间，六国余族生存艰难。
  不流通少流通，从来都是防通胀防风险的核心手段。秦币广流通便加剧了风险。此时秦币非春秋偏远一小国之小币，而是大国之大币，急功近利贸然推进，便成秦崩之下场。
  币能促进流通强化商贸交互刺激产量，亦能加剧大户兼并社会通胀，若币多物产少之恶性通胀持续，天下必乱，小户必反。
  汉初百年，允许郡国私铸钱币，市集繁华，国家亦是欣欣向荣。
  直至武帝，为防豪族兼并过烈，重启盐铁官营、收归地方铸币权之策，不再允许地方及民间私自经营，以中枢分配，借以压制消解豪族与穷户、皇族之尖锐博弈。
  戎元向来认为，这操纵货币的路数本就跟应该以私有商贸为主。
  商家以出口为核，造物出口以量鲸吞他方市场，量起自有交易之信誉，商家私币结算自被商贸多方认可。
  日积月累，对方有求于商家，自会储备大量商户私铸之币，以求货物交割结算之便。
  若一家商户手段通天货物齐备趟趟交易令多方受益，其私币在多方贸易结算比例中，自是节节攀升，商号信誉越浓。
  水到渠成，一家一户之私币，便升为商坊中的公币，人人争相把本币换为信誉浓烈之公币，用以储备方便交易、更以防不测。
  商户更可提前多印些私币，与多方互换，且其私币已然成为足值之公币，多方更是愿意多花本国之币以求得足值公币，至此，此币一价难求，贵若黄金。
  有了信誉才可能压价对手赚取储备货币的价格利差。
  戎元笑道，天下万物，未有势时，皆不过一缕火苗，一旦星火燎原起势后，鲸吞天下霸道无比。
  一如这商户私铸之铜币，起初，不过一个铜板，一缕道火流转其上，黯淡无光，其命数只能依附于商品之上，交易流通日广，道火日盛精气冲天，自有无量信誉缠身，一币自有偌大乾坤，一如那滔天漩涡，升为澎湃无边飞天裂地之象。
  币值坚挺，币势滔天，不同于有形之炮船烈箭，币海涛涛似无形天煞。天下都可感到一股破山沸海，暴戾冲天的无比压迫感，其势滚滚而来。
  若敢不从，阴风四起，惨雾弥漫，滔天怨念腐朽而来，令人透骨锥肌的阴寒阵阵无宁日。
  戎元感叹，私币变公币，点燃信誉之心念道火。
  此物化腐朽为神奇，自得道，如修者启天一般，而后借信誉广撒火种，点燃一国一户之神格，便可结丹果。
  无锚货币封神之路自此开启，无人可阻无人敢阻。币与物分割而存，跋扈处，毫无顾忌，敢践踏天地而豪取道藏。
  强势公币本如精贵弹药，人人愿意高价收购储备此等弹药以备不实之需，无锚货币烽火冲天成就铸币之商户无上威名，自成国统。
  进可轻易借币掠夺他国他户资源，节省本国内需循环之成本，提供更多养分，反哺产业提高产能。退可稀释体量，透支信誉以待来日。
  其后，币兑物可谓广袤天地。基础廉价资源滚滚涌入本国，成就产能进阶产量扩张之路，大量高阶精品货物滚滚产出。
  其币更为强势，可持续通过结算压价，哪怕毫无作为，仅靠体量滚动规模稀释，也能靠存量信誉流动进行币物资源循环壮大。
  且，公币一旦升值开启产业进阶便难翻转。
  启天之后，公币升值到一定阶段币值稳固，如百年老店般信誉，更难贬值，且可以凭借信誉长期稀释分红，成为恒定之稀缺商品。
  公币由币升华为资本，虹吸天下筹码，推进贸易产业向高阶酝酿。
  购买货币保值，再用货币刺激生产扩大产能循环，再印刷货币，民众又购买货币保值，便成为天道循环之等式，无坚不摧。
  只可惜，天无长盛地无长青，万物终有尽头衰竭之命途，世间有等式却无恒等式，变量无穷尽。
  商家之币足值精贵，商户成商国，旗下雇工之福利薪水可轻易购得大量他国之物，久而久之，国民便愈发懒散起来。
  更何况，借助货币收支循环活动带来的资源投资回报利润远超一般劳作产业，商户自然以币为筹码，投资他国土地资源人力，一般产业循环被货币信誉扩张带来的红利所淹没。
  结果便是，人人求助于通天道火之币，而不信自身之劳作才是登天之梯。
  痴想以持币求存，却不见旗下一般产业产能萎缩，利润开始下滑，所有资源主动流进货币循环高度挂钩的产业。资本密集型成就主流，劳动密集型被遗弃。
  以币虹吸天下资源助推科技极速向前，又加速割裂了结构。
  高的越高，低的越低，如急速钟摆，若无定心，舟毁人亡。
  这便是一轮进化。借币势，由户成国，完成自身组织架构的一轮巅峰进化。
  而后，盛极而衰，开始钟摆倒退。
  决定多数人工作分红的一般行业迅速消退被转移到他方他地。
  商国一般行业从业人员储蓄能力下滑，影响消费支出能力。
  组织开始按照最原始的兼并淘汰逻辑循环到极致。废人扎堆淹没，形成多数人的沉默暴躁，然后完成革命清洗自我循环，商户掌教、高层与雇工因无止境的内讧，纷纷官司缠身，最终共识破产，商户保留高端顶尖，放弃一般产业，陷入消沉之状。
  昔日，戎元曾以货币循环法币筑基一题考教摩梭教的才子们，希望从教民中选一良才，引其入道传其衣钵潜修法币一道。
  他自认为，国之法币，为一过商贸金融之底层建筑。底盘不稳，平地自不会起高楼。
  他也研究他州股市，深知股指与那王朝国家经济发展基本面并无正向挂钩关系，只于法币直接挂钩。
  股市投资不看一国经济大小却看主权货币保值交易信誉，法币不行则基石不行，所有衍生之物不过是被人拿来套利之工具，法币不牛，必无资格亦无能力留住滚滚红利。
  支撑法币信誉要素有四，一为出进口贸易、经济体量规模。二为当时高精尖科技之定价能力，三为把控能源线的军事管控能力，四为传统政治影响力盟友圈共识。
  谁能把控四要素，则可轻易改天换日与大道齐鸣。
  只是，世间寥寥，向来寂寥，授道解惑已不易，成道得果更是虚无缥缈。道虽易行路难。
  戎元落笔批道，一币通天，复归一币，币有道心，人无恒念，若币通天自衍一界则人失魂逐币而行，币若成道人伦必乱。
  币值一说，终徐徐升徐徐贬，如那阴阳鱼般首尾相衔，又岂敢放浪形骸。
  漩涡滔天势大如渊，虽能带起惊天变数，若无落地收稳之局，光有无穷变数却无定舵之能，何用？舟行苦海，水磨石穿求稳足矣。
  戎元与那李布衣一样，年轻时游历周国，曾遇一国东施效颦，货币未封神成就资本之路，却学那已然成就无锚货币封神国之体系，一个发展中国家要去套用所谓的现代金融制度，全面对标最强国家的金融体系贸然用之，力竭后三代而亡。
  他大笑，道韵流转自成乾坤，己身都未及无漏状，却学彼岸肉身成圣之佛陀画葫芦收妖除魔，可笑可悲可叹否？世界之制皆因形势所迫衍化共识，哪有修者想如何衍变道韵就能称心如意的。
  曾有一大国用币吞吐便灭了对手，利用强币输出投资对手国，加大对手国通货膨胀和资本兼并速率，逼资源筹码集中在大户手里，然后再喊着自由贸易自由兑换流通自由投资为旗号，诱导大户集体把钱流回大国保值，从而实现抢劫资源填补自身亏损的戏码，这大国公然宣扬自由名义逼对手国大户转移资产洗劫该国财富。
  简单一个来回，就洗劫了对方大户手中的精华财富。
  戎元感慨，以币之涨跌洗劫财富，久而久之，再无人肯躬耕细磨国事家事，人人入魔痴迷币道，迟早社稷崩溃人间大乱引转劫轮。
  劫轮一起，白骨长霉，发丝生蛆，脓血横流，尸垢四溢，天下便如九幽坟场，自无天日可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