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后的午后，临水村外，宁路告别殷切送行的谢家兄弟二人，坐上郑如松驾驭的驴车，出发回家。
  此前在县城如家客栈住了一晚，总算杏花楼再无人请来骚扰，让宁路微微有些惊异，不过抱着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的想法，也没有太放在心上。
  次日上午，几人前往县衙，见到了老父母和宁海卫指挥使派来的特使陈百户，总算谢家兄弟提前就帮他说了好话，据说还另外给了些银子，陈百户并没有抓着他不放，一番例行公事的盘问，再加一番敲打后就放他主仆二人离开。
  随后出来的谢家兄弟强邀他回家做客，鉴于此事的确是受到了二人的恩惠，他也不好再推辞伤了他们面子，就在谢家住了两晚。
  期间几人互相考究了下武功，又谈了番日后如何行事，宁路还将几十两散碎银子交给二人，加上之前留下的四匹伤马，算是彻底了清了补药之事。
  在交谈中，宁路隐隐觉察到，这兄弟二人一直在有意识地试探自己，不仅是武功方面，还有心性人品方面。
  晚上入睡前仔细思量过后，他得出一个可能的结论，这兄弟俩似乎有事情要让自己加入，再想到郑如松说过的关于他们的一些江湖传闻，自己又见过他们和宁海卫官员之间的熟络，宁路隐隐有所领悟。
  经过一番深思熟虑后，他决定见机行事，只要有利益且风险不大，加入自无不可。
  不过一直到今日午后离开，对方还是没有提起任何话头，宁路反而暗自讶异，不过面不露色，心中也并没有什么遗憾，轻轻松松地踏上归程。
  “就是这几日，都不见那个彪婆娘，也不知道有什么事？”
  车厢里，他莫名其妙地想到了谢蓉，随后便摇摇头，告诫自己，此女子不可多打交道。
  这次算是彻底摆脱了以往纠结，主仆二人心情舒畅，也就没有加急赶路，郑如松鞭子都没拿，大青驴悠哉悠哉慢慢走着，不时驻足尝两口路边被毛毛细雨冲刷得干干净净的野草。
  直到黄昏时，雨势渐大，不用郑如松鞭策，大青驴自己加快了步伐，鼻子里不断发出不满地哼哼声。
  一阵尖利的唢呐声突兀地划破风雨声，驴车停下，宁路撩开帘子，探出脑袋往前看去。
  远处的青山脚下，横卧着一大片重重叠叠的青灰色建筑群，仿似一大一小两只异兽，而一大串人正从小的那只体内鱼贯而出，风雨中传来的除了唢呐声，还有隐约的啜泣声。
  “路哥儿，看来镇上今日有人家出殡，我们要不要找个地方避避？”端坐于车前的宁家仆人郑如松大声道。
  江南风俗，正常去世者天色初明出殡，横死者则黄昏出殡。
  想来这是个意外死亡者吧。
  宁路暗道，吩咐道：“那就在路边找个空地停会，待他们过了我们再上路。”
  哀乐渐近，送葬队伍中不断有手扬起白色的纸钱，然后立即被风雨扑打到地上，很快被无数双脚踩入污浊的泥泞中，看不出一丝踪迹。
  凄风冷雨中，送葬者们的身体紧缩在蓑衣中，掩藏在斗笠下的一张张人脸几乎一模一样，模糊，淡漠，冰冷，方才还能听到的哭泣声已经烟消云散，唯有队伍中间四人抬着的大红棺材份外醒目，在风雨中微微飘摇，不断有红色水流无声地从盖板上滑落。
  队伍很快走过驴车，没有人看过来，宁路皱着眉头，放下帘子，用力吐出胸中莫名郁结的一口闷气：“郑叔，走！”
  分水镇外的街亭里，又有几个巡检司弓兵站着，街亭里的石碑上，似乎张贴了一沓新的公文，一张张被风吹起来，等着镇民们上去揭撕。
  “路哥儿，是一份宣徽郡逆贼首领的悬赏通告。”得了宁路的吩咐，郑如松停车揭了告示回来，递进车厢里。
  “悬赏......”驴车继续行进，宁路默默看着这张告示。
  时逢下雨，分水镇街面上并无多少行人，在几个店铺老板再一次悄无声息的指指点点中，车子缓缓走过铺满青石道板的大街，在小河边拐入那条幽静小巷，大黑驴昂了一声，停在了熟悉的宅院门口。
  “路哥儿，小心。”郑如松掀起车厢长帘，躬身等候在车旁，虽然这次主仆二人出生入死，早已非往日关系，但是一回到家中，他还是自动恢复了仆人的做派。
  这一点令宁路暗暗满意，他钻出车厢客气了句，脚下长靴踏在被水洗得发亮的道板上。
  刚走两步，大黑驴昂昂叫了两声，他转回来拍了两下它的长脑袋，笑道：“腌货！这些日子的确辛苦你了，郑叔，等会给它加两个鸡蛋。”
  说完抬头看了眼，稀疏的柳梢间，漏出一大片灰暗的天空，一片柳叶忽然垂下，滚落一团大水滴，直直坠向他的眼睛。
  还没等他闭上眼睛，一只纤细的白皙小手伸过来，一把黄色的油纸伞遮住了他头顶的天空，一个好听的声音软糯道：“老爷，你终于回来了，我......呜呜......不好，外面雨大，你快进屋。”
  看着眼前青衣襦裙眉目清秀的小丫头却哭得梨花带雨，宁路笑了，抬起袖子轻柔地擦去她满脸的泪水，又揉了揉她的小脑袋：“小柔，这样你才好看，另外，你的乌程话说得比我还要好了呐。”
  小丫头苦恼地整理两个发鬟。
  宁路看了看空空的大门后，问道：“柱子叔不在吗？”
  小柔撅着嘴说：“禀告老爷，柱子叔说好不容易兵灾退了，要抓紧把店铺生意做起来，一家人前两日在这里打扫整理，昨日就去了店铺了。”
  “噢。”宁路点点头，迈步进了大门。
  几息后，小丫头正在门口急切地小声盘问自己随同老爷出行的老爹，院落中传来宁路的话语：“很多天前，我就已经不是老爷了，小柔以后和你父亲一样，称呼我路哥儿即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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