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老会上一边倒的局势，让苏慕青心焦如焚，他当初在河工总督面前可是保证过，一定能够掌控漕帮的局势，为其所用，如果秦恺的计划真能成功，漕帮以后就没他什么事了，曹飞凭借此大功顺势上位是板上钉钉的事。
  但云家和唐家不是他得罪的起的庞然大物，所以他出了曹家老宅后，就径直奔向城北的郑府。
  虽然已经是深夜了，郑府的管家还是将苏慕青引入，并派人去通禀，片刻后苏慕青在内书房见到了河工总督郑克用。
  河工总督本来只是工部下属的一个官衙，管理天下河道的建设和修缮，有点权力和油水，但自从文泰帝决定修建大运河后，这个职位就变得炙手可热。
  大运河是文泰帝最为看重的举国工程，一旦修通后，不仅可以大大地减少南货北运的成本，还能增强朝廷对南方的控制，这可是能留名千古的大工程，所以文泰帝将河工衙门从工部独立出来，河工总督也超拔到从二品，与工部尚书平级，每年过手海量的修河款，随手一沾都是满手油。
  郑克用出身于胶东道郑家，不过是盘门支系，所以郑家的传统势力范围水师和海运，他都没有兴趣，因为就算进去了也最多做到执事位置。于是他便另辟蹊径，专门研究内河，几十年下来俨然成为帝国内河道问题的第一大家，最后进入了文泰帝的视野，被超品擢拔，委以重任。
  而郑家近年来人才凋零，在朝堂上话语权日渐式微，郑克用的异军突起，受到家族中长老的关注，开始向他倾斜资源，日子过的风生水起。
  郑家的传统势力范围在海上，内河运输一直短板，所以郑克用一直想收服漕帮为其所用，如果能将郑家的势力拓展到内河上，则无疑是奇功一件，这也是为什么郑克用堂堂从二品大员，会对苏慕青折节下交。
  管家上完茶水后，就退出内书房。苏慕青坐在椅子上坐立不安，差事办砸了，不好交代。
  “深夜来访，可是有什么急事。”郑克用打破书房内的沉寂。
  苏慕青不敢隐瞒，将漕帮长老会上发生的一切，一五一十地说出。
  眼看着煮熟的鸭子飞了，郑克用眉头紧锁道：“这不符合常理啊，按照他们的想法，一定亏个底朝天，云家和漕帮交厚倒情有可原，唐家为何也要参与进去，难道真能挣钱。”
  苏慕青苦着脸道：“是啊，我也百思不得其解，这会不会是曹秋雨耍的花招，找人过来演双簧，给我们施加压力，好讨价还价。”
  “这个可能性不大，此事关系重大，曹秋雨又在长老会上正式提出，想必是确有其事，否则到时候无法向帮众交代，有损他的威望，得不偿失。”
  郑克用略微思忖后解释道，他对苏慕青的能力其实挺不满意的，能问出这种愚蠢的问题，想必脑子不太够用，但他也有好处，正好是漕帮内部的长老，能力不强代表着他必须倚重自己，容易控制。
  “大人英明，后续我们怎么办，若真的任由事态发展，对我们的计划很不利，曹秋雨一旦度过这个难关，一定会进一步向云家、唐家靠拢，倒是想再让他低头可就难了。”
  这个问题，郑克用也为难，云、唐两家的联合体，别说他了，就算郑家也不愿意招惹，况且一个愿买一个愿卖的买卖，谁都无法干涉，于理不合，于法不容。漕帮这些年担任漕运重任，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文泰帝内心其实是想解决他们的搬迁问题，可惜财政困顿，有心无力。
  现在云唐两家主动为朝廷分忧，他若是敢反对，必定会遭人弹劾，这是在破坏京城的安定团结。
  所以正面硬干，智者不为，郑克用沉思片刻，心思百转，问道：“你现在能完全控制的心腹帮众有多少。”
  “帮内刑堂上下都是我的人，还有本家的帮众也全部听我号令。”
  “很好，那我们就先静观其变，你不若这般做安排。”
  随后郑克用将他心中的谋划，一一说与苏慕青，二人密谈了一个多时辰才散去。
  打发走苏慕青后，郑克用独自留在书房内静静思考，然后提笔写了一份书信。
  吹干墨迹后，他将书信装入信封，封好火漆又加盖自己的私人印鉴，随后将门外伺候的管家叫进来，“你马上派人将这封信送去江南文家，交给文立本，让他按信中所说配合行事。”
  文立本是他几十年宦海浮沉编织的庞大关系网中的重要一环，江南道文家当代文坛的执当代文坛的牛耳，家主文若渊乃是当朝太师，三朝元老，门生遍布朝堂，幼女又贵为太子妃，若是太子顺利登基，文家俨然是一个新崛起的豪门。
  郑克用就是看中了这一点，当年在江南道监督大运河施工时，刻意与文若渊的长子文立本结交，委实给了他不少好处，二人交往甚密。
  别看文立本未出仕，守在江南道耕读传家，但靠着他老子的盛名，他在官场上影响力不一般。
  交代好一切后，郑克用回去安寝。
  第二日用过早饭，郑克用就吩咐下人备轿，他打算亲自去找云明轩探听一下虚实。世家的利益之争很少直接上来就开片，大家总能通过一通的利益交换达到平衡。
  云明轩是户部左侍郎，这些年因为大运河拨款的事，二人有过不少交集，也算熟稔。正好最近户部还欠着河工衙门一笔银子还未拨付，郑克用就打算假借催款的名义过去旁敲侧击一番，能用言语说服云家退出自然最好不过。
  堂堂朝廷从二品大员，自然不会被门口小吏挡驾，很快他就在云明轩的值房内见到正主。
  二人一番寒暄后，进入了正题。
  “不知郑大人亲自前来，有何事？”云明轩问道。
  郑克用笑眯眯地道：“云大人这不是明知故问吗，你乃是我大燕的财神，郑某此来，自然是要钱的，重修江南道河堤的工程马上就要断粮了，我这不是着急，所以只能亲自过来一趟。”
  一听是过来要钱的，云明轩大为头疼，刚刚送走了兵部要求的官员。
  户部的官不好当，收入有限，但各方都是张嘴要求的，如何平衡各方利益是一门大学为。
  朝廷特别是连续十年投入大笔资金修建大运河，户部早已负债累累，去年大运河终于完工了，云明轩本想着今年能稍微轻松一些，那想到，今年春汛天降大雨，离江上游连续暴雨数月，导致水位上升，倒灌大运河，新修好的运河竟然一年都没有撑过去，江南道湖州段溃堤，一场大水将税赋重地江南道淹没，成千里泽国，刚刚积累的一点家底又折腾个底朝天。
  云明轩为难地道：“郑大人，这朝廷的财力想必你也略知一二，捉襟见肘，我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现在库房里面都能跑马了，重修江南道河堤是要事，云某但凡有法子，早给你拨付过去，不过现在夏税正在陆续解运，再过段时日定然给你补齐，你看如何。”
  “云大人，莫要诓我，我听说最近朝廷要把漕帮整体搬迁到西城，这么大的工程都有钱粮供应，户部怎么会短我河工衙门区区十几万两银子呢。”郑克用道。
  这话一出口，云明轩马上了然，人家不是过来要求的，是过来问罪的，他适才还在纳闷，河工衙门的拨款有陛下看顾，是积欠最少的衙门，为了区区十几万的银子，正印堂官亲自前来要，有点小题大做，原来是过来责问云家为何挡他的财路。
  漕帮的开发计划，云信和他详谈过，并获得他的支持。会得罪一些人，他心中早有与其。
  不过云家做事堂堂正正，做了就不怕认，云明轩也不想遮掩，颇有深意地看了郑克用一眼道：“郑大人果然消息灵通，漕帮是搬迁到西城的打算，不过这次不是由朝廷拨付钱粮支应一切开销，而是打算吸纳民间资本，采用商业化的运作，解决漕帮难题。家父与曹老帮主相交甚厚，所以云家也打算参与其中。”
  郑克用假装恍然大悟，拱了拱手道：“原来是这么回事，不过漕帮这数万人集体搬迁，花费少说也得数百万两，如果收回这钱粮并赚钱呢。我只听说过杀头的生意有人做，没听说过谁会愿意做注定赔本的生意，云大人可以三思啊。”
  云明轩道：“郑大人有心了，生意场上的我不是很懂，不过左右都是些财物，若是能帮到曹老帮主，也算是全了家父的朋友之义，赔了也就赔了。”
  这话其实算是拒绝了郑克用的和谈提议，赔光了我都认了，还你勾兑啥。
  但郑克用不死心，继续道：“太保大人高义，郑某佩服。但眼下朝廷财政困顿，云家却一掷千金地帮助漕帮，恐怕会惹人非议，若是有心人可以搬弄口舌，恐怕有损云家清誉。”
  说的云山雾罩，但云明轩老于官场，自然听明白了其中的弦外之音。
  朝廷户部连十几万两的修河堤的银子都拿不出来，你云家不思为陛下排忧解难，贡献家财给国库，却拿几百万两的银子帮朋友，往好的说是仗义疏财，往坏的说是邀买人心，若是有心人刻意在陛下面前挑拨，云家就不怕皇室猜忌。这种有心人到处都是，包括他郑克用。
  云明轩双眼一眯，沉思道：“郑大人多虑了，云家世受皇恩，自然时刻想着如何为陛下排忧解难。这漕帮关乎漕运大事，若是漕帮不稳，则漕运不顺，漕运不顺则京畿数百万人的口粮无保障。陛下有心解决，但财力一时周转不来，所以兰陵一心想替他父皇分忧，哪怕散尽家财，只要能为替朝廷分担一丝一毫，也算是物有所值。”
  一番话软中带硬，大意是说这事我们管定了，你要嚼舌根尽管去，我家还有个随时可进宫面圣的兰陵公主，看谁说的过谁。
  话不投机半句多，何况已经说了很多局，郑克用将云明轩的态度坚决，心知继续纠缠毫无意义，很快就找个借口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