搬迁的事，关系到漕帮生死存亡，曹飞不敢怠慢，第二日一早就派人，去通知各大长老开会，商议搬迁事宜。
  漕帮的长老会颇具特色，是第一代漕帮的几个联合创始人设立的机构，主要用来约束帮主的权利，避免某代帮主将漕帮带入万劫不复之地。
  传承至今，长老会固定十二名长老，都是些对帮派有重大贡献，德高望重的人担任。十二名长老会共同推举一名长老出任帮主，其余十一人共同协助帮主管理帮中事务，同时监督帮主。如果帮主胡作非为，长老会可以罢免帮主。
  这是祖宗留下来的规矩，所以漕帮帮主并非一脉相承或者世袭罔替。帮主权利虽说很大，但也无法一言而决，重大事件需要长老会表决才行。
  曹飞安排颇为得力，长老会除了曹秋雨外的其他十一名长老，除了两人离开沅陵外出办事外，其余九人悉数通知到位。
  临近傍晚，长老们陆续到达曹家，准备开会。曹飞依旧扮演知客的角色，会议开始前，伫立在门口迎客。每一位长老到来，他都热情地上前见礼问安，处事稳重，礼数周全，惹来长老们交口称赞。
  只有一个例外，长老会大长老苏慕青，见到他，曹飞心里很腻歪，出于礼节他依旧上前见礼，但与之前的热情周到截然不同，仅仅简单地问候一句，便没下文。
  苏慕青不以为意，颇为倨傲地问道：“曹飞，可是你爷爷想通了，所以召我等前来商议。”
  曹飞恭谨地抱拳行礼道：“回禀苏长老，曹飞不知。”
  态度恭谨，挑不出错处，但语气冷淡，拒人于千里之外。
  苏慕青碰了一个软钉子脸色有点难看，曹秋雨年事已高，精力大不如前，许多事情都是通过曹飞去办理，若说他不明内情才叫见鬼了。
  不过长老会马上就开始了，左右不过再等片刻，便可分晓，苏慕青也就不再继续追问，冷哼一声，拂袖入内。
  一个月前，他曾向曹秋雨提出一个方案，解决漕帮的困境，但曹秋雨迟迟不肯答应，这让他甚为恼火，当初他可是在河工总督郑克用面前拍胸脯保证过的，一定拿下，按照他掌握的信息，漕帮除了接受，没有别的路可以走了。
  眼下曹秋雨日渐老迈，漕帮又到了重选帮主的时刻，苏慕青是长老会老牌长老，资历很深，乃下一代帮主的有力竞争者。若是他能解决帮众的难题，届时必然声望大涨，加上背后有河工总督府的支持，长老会谁能与他相争，帮主之位简直就是他的囊中之物。
  想到此，苏慕青的脚步不免轻快几分，嘴里哼着小曲，愉快地迈入会堂，与先到的各位长老见礼寒暄。
  很快人都到齐了，曹秋雨步入会堂，一场关乎漕帮未来的长老会正式开始。
  曹秋雨环视会堂，直截了当地道：“今天召集大家来，主要是商议下搬迁的事。新码头启用，未来漕运走西码头是大势所趋，无法更改。漕运是漕帮存在的基石，也是漕帮上下数十万人的生存之道。
  眼下漕帮面临的困境大家应该也清楚，将帮众集体搬迁到新码头附近定居，迫在眉睫，否则长此以往，漕帮可能会分崩离析。
  但帮中财力不足，朝廷呢，也无暇顾及，如何化解困境，诸位有何想法，今天不妨都说出来，大家议议，尽快拿出个章程才是。”
  曹秋雨领导漕帮数十年了，深谙其间奥妙，自然不会将自己的底牌一下子亮出来，领导嘛，当然要先让下属表达看法，有好建议自己支持，算领导有方。都没有好的建议，再说出自己的想法。大家都解决不了问题，那就支持我的方案就对了，不要叽叽歪歪了。
  众长老纷纷说出一些自己的想法，但多数流于常规，没有新意，于事无补。
  曹秋雨看了苏慕青一眼道：“苏长老，前些日子，你不是说有法子解决大伙的难题，今天大伙都在，不妨说出来与大家听听，一起商议下。”
  苏慕青有点奇怪，不明白他的意思，他的方案，曹秋雨一清二楚，但从来没有表态过，这一下子直接在长老会上公开，到底是什么打算，这等勾兑不是应该事先通气，商量好了，然后走长老会走了过场吗。
  不过他倒不发怵，漕帮除此之外别无选择。于是他站立起来，清了清嗓子声情并茂地道：“正如帮主所说，现在漕帮已经到了生死存亡之际，帮众所遭受的苦难，我看在眼里，心急如焚，夜不能寐。
  说一千道一万，所有的问题症结都在一个钱字，一文钱难死一名英雄，更何况是数百万两的银子。漕帮穷，拿不出那么多钱粮整体搬迁，朝廷也顾不上咱们。但若是有人愿意出这笔钱帮助漕帮度过难关，那一切的问题都迎刃而解。”
  “你这不是废话吗，谁不知道差钱啊，可问题是谁愿意出钱呢。”一名长老出声说道，他脾气火爆，与苏慕青平日里便不和，这时见他在此卖关子，不怼他才怪。
  “鲁长老稍安勿躁，我讲这些，自然是找到金主，愿意慷慨解囊帮助我漕帮。”苏慕青不慌不忙地说道。
  一名与他交好的长老开口帮腔道：“是啊，鲁长老，不妨听苏长老说完。”
  鲁长老见曹秋雨老神在在地闭目养神，不言语，自己好像也没别的法子，也就莘莘坐下。
  苏慕青见状，满意地露出一丝微笑，一副漕帮救世主的姿态，继续说道：“我用尽了自己在京城所有的人脉关系，终于说服了河工总督郑大人，他愿意将他在新码头的土地低价租借给漕帮，然后私人借钱给漕帮用于搬迁，如此一来，我们的难题不就迎刃而解。”
  “郑克用？他有这么好心，若非他的操控，漕帮也不至于落到这幅田地。自从河工总督衙门接管漕运后，该给漕帮的漕运费用，克扣严重不说，还一拖再拖。新码头的附近的地也是他伙同一帮勋贵不停炒高，让我们现在无地容身，跟这种人合作借钱，无异于与虎谋皮。这样还不如和其他分舵的人商议，动用公中的银子，虽然不够，但也能部分解决问题。”鲁长老怒道。
  “鲁长老慎言啊，郑大人乃朝廷命官，小心祸从口出。”苏慕青道。
  “是啊，鲁长老，这多少也算是一个办法，起码能解决眼下的燃眉之急。”另外一名与苏慕青交好的李姓长老说道。
  但另外一名张姓长老，却有不同看法，担忧道：“这个办法虽然可解一时之急，但我担心会埋下万世之祸，借了这么多钱，利钱几何，漕帮怎么还，还的起吗。还有地是租借的，未来郑克用不租给咱们怎么办，或者随意提价怎么办。届时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再无转圜余地。”
  苏慕青镇定地道：“张长老未免把人想的太坏了，利钱当然按照世面上的最低价算。郑大人答应过我，以后会多找些运河的活给漕帮，甚至于胶东郑家的一部分海运转河运的活，也可以独家交给漕帮，活计多了自然有钱还。只要我们和郑大人精诚合作，他又有什么理由不将地租借给我们呢。”
  随后，长老会陷入一通争论，赞成者和反对者针锋相对，吵的不可开交。
  “精诚合作，卵子被人握在手里，还谈什么合作，完全是臣服。苏慕青这就是你的解决之策，顾头不顾腚，想陷漕帮于万劫不复之地，你是收了郑克用多少好处，才来着做说客的。”鲁长老讽刺道。
  苏慕青听后脸色铁青，拍案而起，怒斥道：“鲁友全，你莫要血口喷人，我殚精竭虑为漕帮上下着想，容不得你恣意污蔑，再胡说休怪我手中剑不讲情面。”
  “怕你不成，我倒要见识下你苏慕青手底下有多少斤两。”鲁友全霍地一声站立，与苏慕青怒目相视。
  曹秋雨一直沉默，冷眼旁观，见这嘈杂的场面不由皱眉，暗自心惊，若非有云家的新方案，漕帮离分崩离析不远了，数百年的传承就要断在他手中了。
  啪的一声，曹秋雨一掌打在桌上，怒道：“都给我闭嘴，吵闹能解决问题吗，这是长老会不是菜市场。漕帮现在面临前所未有的大难，各位应当精诚团结，共克时艰，这样相互指责，于事无补。”
  争吵中的长老顿时消停了，曹秋雨领导漕帮数十年，威信颇高，没人敢当面忤逆他，都莘莘坐下，闭口不言。
  见场面平静下来，曹秋雨缓缓地道：“曹飞昨日跟我提了一个全新的解决方法，我觉得可行。既然大家商议这么久，都没有个定论，不如让他进来，和大家详细地讲讲，供大家参详，或许是个路子。”
  秦恺的计划其实曹秋雨心中也是门清，之所以让曹飞进来，是为了给他一个露脸积累声望的机会。
  曹家一脉单传，曹飞的父亲早年为漕帮的事情送命，现在青黄不接，自己年迈，曹飞年幼，虽然修为不错，但对漕帮贡献不大，帮中人脉威望欠缺，强行扶持上位反而不美，如今有这个机会，曹秋道自然要让他多露脸，并将功劳全部按在他身上，只要不损害帮众利益，曹秋道自然愿意力捧曹飞，谁都无法做到无私无欲。
  苏慕青皱眉道：“帮主，不是我驳你面子，作为掌管帮内刑律的长老，我有必要维护帮规。长老会仅仅长老可以参与，这是帮规。曹飞虽说是帮内的后起之秀，前途无量。但他现在毕竟只是个执事，让他进来不符合规矩啊。”
  “你少拿鸡毛当令箭，曲解帮规，长老会是只有长老可以参与讨论表决，但没说执事不能入内发言。”鲁友全不客气地当面硬怼道。
  苏慕青还想狡辩，曹秋雨开口道：“我如果没记错话，帮主有权利让帮内弟子进长老会接受问询，你们就当曹飞是进来接受我的质询好了，大家可有意见吗。”
  众人纷纷表示可以，苏慕青独木难支，也就闭口不言。
  曹飞入内详细地将昨日与秦恺等人商议的方案说了一遍，正打算退出会议厅，被曹秋雨留下旁听，名义是随时接受其他长老的质询。
  秦恺等人的方案比起郑克用的计划，有云泥之别，众长老兴致高涨，你一言我一语地轮番询问，但都是细节问题，没人试图从整体上反对。苏慕青脸色铁青地坐在一旁不言语，心中在快速地盘算着破局之道
  询问大半个时辰后，见众长老没有其他疑问，曹秋雨转身问苏慕青道：“苏长老，你可有何异议。”
  “若是真按曹飞所说，自然再好不过了。不过我有些疑问，这次代表谈判的是云信和唐灵萱，他们能否代表云家和唐家，而且这个方案怎么看都是亏大钱的，为何云家和唐家会愿意入局，他们会不会有别的目的。帮主你和云大帅相交莫逆，自然愿意相信，可我作为漕帮的大长老，不得不为帮中数十万兄弟多考虑一番。”
  一番绵里藏针的话，表面上看似大公无私，暗中影射曹秋雨和云家勾结。
  鲁友全一听就炸了，说道：“屁话，谁不知道云信是云家下一代家主的唯一人选，唐灵萱也是剑南道唐家的长房嫡女，比起郑克用这胶东郑家的旁门支系也高贵许多吧，他们两个人的信用要比郑克用好上太多了。至于人家是赚钱还是亏钱干你何事，或许就是云家老爷子义薄云天，愿意不惜血本帮助我们漕帮，这难道也有错，值得怀疑？难不成只有像郑克用那样想，想趴在漕帮身上敲骨吸髓的人，才是真心实意的。
  大家又不是傻子，按照曹飞适才所说的计划，我看不到云家和唐家能起什么坏心思，情况再坏也坏不过现在。不像某些别有用心的人，暗藏杀机。帮主我看没什么好商议的，就按这个方案干，这等雪中送炭，处处为我漕帮着想的合作，我鲁友全全力支持。”
  其他长老也满意地点头，纷纷出言附和，就连刚才支持苏慕青的长老们也都沉默不语。
  苏慕青大急，形势一边倒，但他无法放弃，硬着头皮继续反对道：“事出异常必有妖，世家宗门又不是善堂，他们的手段岂是你我等可以预料的。”
  曹秋雨见众长老都同意也懒得和他多费口水，做口舌之争，说道：“既然大家意见不一，不如按照帮规，大家投票表决吧。”
  大家自然没有异议，曹飞闻言拿来两袋豆子，一袋青豆，一袋红豆，每个长老各方一颗，青豆代表同意，红豆代表不同意。曹秋雨作为帮主有两票。
  投票结果很快就出来了，苏慕青大感脸上无光，赞成他的方案，只有自己的一票，其余全部反对，而曹飞的方案，则相反。
  显而易见，之前信誓旦旦与他同进退的长老，临阵反水。
  曹秋雨则老怀大慰，帮内的长老大多数还是深明大义，在大是大非面前还是做出正确的选择。
  “投票结果大家都看到了，即便两位没有参加会议的长老有不同意见，也无法改变最终的结局。今天的决定，就是长老会的最终结论。若是还有不同意见，不妨现在摆在台上说。出了这个们，我希望无论是同意还是不同意，都自觉维护长老会的决定，若是有人还暗中搞风搞雨，就是置漕帮整体利益与不顾，自绝于漕帮上下，届时别怪老夫心狠手辣，铲除害群之马。”曹秋雨看似漫无目的的警告，其实明眼人一听便知，是在警告大长老苏慕青。
  鲁友全心情大好，笑道：“帮主放心，谁搞鬼，我第一个不答应。”
  局势一边倒，不可挽回，苏慕青铁青着脸坐在那里，沉默不语。
  “那好，今天就到这里，这次合作事关重大，容不得半点闪失，曹飞毕竟年轻，思虑不周，鲁长老有空不妨多抽点时间，提点一二。”曹秋雨说道。
  “帮主放心，我定会全力以赴。”鲁友全爽利地答应，本来他的辈分地位都高于曹飞，应该以他为主，曹飞为辅，但他心里跟清楚，这是老帮主为曹飞造势，况且，外援是曹飞拉来的，方案是人家谈定，自己强求主导地位，反而有夺功的嫌疑，所以只要能解决漕帮难题，他无所谓为主为辅，功劳或多或少都会有的。
  散会后，苏慕青匆匆离去，都忘了和其他长老道别，便独自一人快步出门，消失在夜色，他必须以最快的速度将消息传给郑克用，寻求破局之道。
  曹飞望着他的背影，安静地在一旁呆着，若有所思地沉默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