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选课。
  前座有一个男生迟到了，但偏要没眼色地挤着坐进来。坐晗光旁边的女孩子还没来得及把开着盖子的水杯收好，就被撞的泼了出来。
  滚烫的水浇在作业本上，也滴在了晗光的手上。
  “嘶。”晗光把痛咬住。看着隔壁座手忙脚乱地递纸道歉，她挤出了一个很傻很难看的微笑。
  真正的始作俑者回头瞥了她一眼，敷衍了一句道歉。晗光头也没抬，默默擦干作业本。
  在造成伤害之后，道歉某种程度上，只是为了满足施害者廉价的愧疚罢了。
  何况是这样没有诚意的绑架。
  晗光的无视让他恼羞成怒，这位笑着打量了晗光一会：“我当是谁呢，原来是有名的哑巴呀。”
  晗光瞥了一眼乾卞扣住自己手腕的手，终于动了薄怒，冷淡道：“滚。”
  眼眸里瞬间降温到冰点。
  正在讲课的老师瞪了乾卞一眼。这位被拂了面子，想来也不是那么容易善罢甘休。
  下了课，晗光无意纠缠，抱着书就往外面走，却被乾卞拦在了走廊里。
  晗光抬眼，不耐烦地看着眼前的人。
  乾卞冷笑着说：“就是可怜了苏泊安，和你这样一个人在一起。”
  “不是听说，你被家人抛弃，跟苏泊安同居了？”
  “苏泊安当真是不错，人长得好看，聪明，又爱做慈善。”
  乾卞的声音很大，周围的目光都隐隐聚在了他们身上。
  七分看戏，三分则是觉着乾卞不厚道，但又少了点出头的勇气。
  晗光轻笑着道：“或许，你喜欢苏泊安吗？”
  大家噗嗤笑出了声。这个解题的思路有一点妙。
  “连一个被抛弃的哑巴都争不过，你还好意思在这里说什么？”
  晗光微笑。
  好像总有人忘记，她的沉默底下不是宽和，而是浑身皆有的利刺。
  虽然这一招，杀敌一千，自损八百。
  逞完口舌之快，她才有时间为话头里踩到的痛点而难过。
  乾卞气结，举起了手。
  小尾巴正挽着叶穆走过来，正瞧见这一幕。
  叶穆立刻松开小尾巴的手，面不改色地解开袖扣，直勾勾地上去就是一拳。
  “靠。”乾卞抹了抹嘴角的血，“行啊。”他笑容暧昧又猥琐地看向晗光，“你倒是挺会骗男人给你撑腰呗。”
  两个人剑拔弩张，叶穆长得很高，用下巴怼着乾卞。
  晗光立刻走到了小尾巴身边，拉住她的衣袖，摇了摇头。
  “晗光。他嘴巴不干净，活该被打。”小尾巴抱住小姑娘，默默攒出了泪。
  “我不难过。”晗光低声说，给出一个让人放心的微笑。
  “周晗光。”糖糖勾起嘴角，眼底一片赤诚：“你也是我的朋友。”
  转过身，叶穆毫不犹豫地就给了乾卞一拳，用力地把他推到墙根，冷笑着说：“这才是开始。”
  两个人扭打在一起，纵然叶穆占了上风，但到底让人看着心惊。
  接到晗光电话的苏泊安立刻赶了过来。
  “你快去劝一下糖糖……”晗光轻轻拽了拽苏泊安的衣袖，苏泊安没有应允，只是轻笑着摸了一摸她的头。
  然后飞起一脚过去，加入了战斗。
  （……）
  最后以糖果cp两个人同步的回旋踢结束了这场实力相当悬殊的打架。
  乾卞捂着脸颓坐在墙角，饮泣吞声。晗光扫了一眼，所幸这两位下手有分寸，她向来没什么光辉伟大的圣母心，不想让糖糖和果茶出头只是担心：一则他们会受伤，二则影响不好，学校里会追究。快毕业了，她不想给他们添这么多糟心事。
  不过既然是碾压式的胜利，吃瓜群众们也睁一只闭一只眼没上报。
  晗光走到糖糖面前，认认真真道：“你能认我是朋友，我真的很开心。”
  糖糖微笑。
  晗光瞥到苏泊安胳膊上蹭到的淤青，有点儿心疼，但还是笑着牵住了他的手。
  “我没事。你知道的，我从来不在意无关紧要的人的话。”
  “哥哥，你也忒幼稚了。”晗光一边吐槽，一边轻手轻脚地拿棉签蘸药水，替苏泊安上药。
  “就一点点小伤。”苏泊安笑，“但你这样心疼我，我很开心。”
  晗光认真地瞅着伤口，“会有一点疼。”轻轻地替他呼呼了几口。
  苏泊安抓住她的手，眉头微蹙：“我感觉得到你有点不开心。为什么？”
  晗光默默地把药水瓶盖拧上，语气很平淡地说：“因为我觉得，他说的有道理。”
  晗光抬眼看着苏泊安，笑容很远：“现在这样的我，好像谈不上与你相称了。”
  苏泊安动了点气，敛住笑意，轻声说：“什么意思？”
  晗光垂眸，笑眼里的水雾好像一下子就能戳破：“就字面上的意思。”
  这样支离破碎的她，怎么装作若无其事，都毕竟不是事实。
  “我护着你宠着你，是要你堂堂正正地骄傲活下去，不是叫你为了一个外人说的话伤心猜疑的。”苏泊安愠怒，把桌边的一小筒棉签挥了下去。
  散落在地毯上，很像愤怒争吵时，被撕成一片片的自己。
  晗光瞥了一眼地上的棉签，默默抽出了与苏泊安紧握的手。
  “可是被你全权负责的我，真的这么理直气壮么？”晗光微笑。眨眼时筛下一行眼泪。
  她恨一无是处的自己。
  可偏偏是这样的自己，在他的身边。
  她怕终于有一天，她对自己的怨恨会伤到他。
  苏泊安是真真正正被踩中了痛点。
  他看着她，气极痛极，却又舍不得撒一点气。满怀委屈冲到她面前，都只是软绵绵地液化成眼泪。
  苏泊安拼命忍住。心里的难过却像躺在冰天雪地里的孤零零的树枝，被人踩得劈啪作响，震耳欲聋。
  无论他怎么做，到底还是不行。
  多了是束缚，却无论如何不可能少。
  苏泊安没有说话，只是披上外套，出了门，让初夏的风吹干眼眶。
  晗光摸了一摸趴在沙发上酣睡的木木，桌上的手机播放着s.h.e的《我爱你》。
  “往往两个人多亲密，会用伤害来证明。像焦虑不安我就任性，怕泄露你怕，所以你生气。”
  晗光默默地捡起地上的一根根棉签。她也好像总是忘记，他有多怕自己离开他。
  “约波夜宵？”正在与小尾巴打游戏的糖糖收到了果茶的信息。
  “怎么了？”小尾巴问。
  糖糖笑：“哥们时间。”
  走到常去的那家粥店，糖糖远远地就看到愁容不展的苏泊安，身旁的位子是空着的——想必是和小姑娘拌了嘴。糖糖笑了一笑，手插在口袋里，裹着风衣，小跑进去。
  “跟小姑娘闹了别扭才想起我？”糖糖轻笑，把大衣脱了挂在椅背上，拍了拍苏泊安的肩膀。
  “今天没受伤吧？”苏泊安把糖糖最爱的鸽子粥推到他面前，问。
  “没事。”糖糖咧嘴笑，与苏泊安心照不宣地击了个掌。
  “不过我说，你也是真的缺心眼。小姑娘受了这么大的委屈，不宠着哄着还能跟人家吵起来？真够糟心的。”糖糖摇了摇头，把事情点得明明白白。
  “是我不好。”苏泊安低声道，“她说无法心安理得地在我身边，太让我害怕了所以……”
  “我忘记说最重要的话了。想着安慰她，却没能诚实地表达出来。”
  估摸着时间差不多，苏泊安又点了一份海鲜粥。
  糖糖笑眯眯地想，孺子可教也。要是没记错的话，海鲜粥好像是小姑娘的心头好。
  “你别老想着当老父亲一样地养着她了。晗光不是那种小女生。总有一天，她会去更远的地方的。”糖糖的指尖轻敲着桌面，微笑问：“到那时，你准备怎么办？”
  苏泊安的眼光辽远，温柔道：“成全。”他笑着舀了一勺粥，“她想要做的我都会支持。因为不管怎样，她都是我的。”
  糖糖笑，这一对倒是如出一辙的盲目自信。
  “那你和小尾巴呢？”一记措手不及的反杀。
  糖糖苦笑：“没办法。”
  “我们会到哪一步，都随她。”
  爱是步步紧逼，也是缴械投降。说到底，是只能感知，无法定义的东西。
  “话说回来，晗光上次找我们是为啥呀？”糖糖举着小碗，抬眼。
  “哦，”苏泊安淡定地呷了一口粥，“小姑娘帮忙了学校的一个活动，有酬劳，想请你们吃饭来着。”
  “什么时候？”糖糖笑着问。
  苏泊安抬起了手腕，不招摇的玫瑰金圆形表盘，棕色表带。
  “……”糖糖无语凝噎。
  “七百年后吧。”苏泊安得意洋洋道：“小姑娘说了，以后赚了钱，都会先给我买礼物的。”
  打包的海鲜粥上了。苏泊安拎起盒子，朝糖糖笑着挥了挥手。
  ……糖糖心中怒骂：魂淡！我才刚开始吃呢好吧？
  想了一想小姑娘的脸，糖糖转念又原谅了他。
  天大地大，可爱的人最大嘛。
  苏泊安回来得很晚。
  晗光一直躺在床上看书，心里却始终无法平静。木木也感觉到她的不定心，乖乖地窝在她身边小心陪着。
  听到他上楼的声音。苏泊安懒，穿拖鞋总是露出整个脚跟来着。
  木木兴奋地跳下床，蹲在卧室门口等候。苏泊安第一次，路过她的房间，却没有推门进来。
  她甚至在他停在房间门口时数了到底有几下——代表他待了几秒。
  小姑娘这个点会不会睡了？苏泊安想了想，终究没敢推开门。
  晗光默默地埋头进枕头里。躺了一会，晗光还是立刻翻身下床，小木也紧跟着她噔噔噔地在地毯上跑。
  晗光推开门，靠在门上的苏泊安被吓了一跳。
  看见小姑娘，苏泊安笑着揉了揉她的脸，晃了晃袋子里的海鲜粥：“喝不喝？”
  晗光跳到苏泊安身上，勾住他的脖子。轻声说：“对不起。”
  眼泪簌簌地滚下来，烫在他脖颈上，留下烙印。
  “是我不好。今天我家小朋友受委屈了，你表现得真的很好了。我说那么多，其实都是想安慰你的意思。是我口不择言了，对不起。”苏泊安深埋在晗光的颈窝里，絮絮叨叨地道歉。
  晗光停止了抽泣，默默抬起头，任苏泊安轻轻擦去面颊上的泪，认真道：“你就是我的安慰。人生里最大的安慰。”
  苏泊安轻轻拍了拍小姑娘的背，也认认真真道：“我们以后再也不要吵架了好不好。”
  晗光疯狂点头。
  苏泊安笑，“即便拌嘴闹别扭，我也都会先道歉。”
  晗光也破涕为笑，低头看着木木疯狂跳起来够苏泊安手里的海鲜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