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作者:
也许未来 更新:2021-05-18 16:10 字数:5202
风是雨的头,屁是屎的头。一阵黑不黑、黄不黄的怪风刮过,屠家庄头顶的天空,便开始聚集起黑云、黄云、白云、绿云、红云、蓝云、灰云、不带颜色的云,混合色的云,各种各样、不同色调、不同形状的云,越聚越多,越聚越厚,渐渐地变化起来,翻滚起来,像花果山的猴子摆阵,像麦场上的群孩打架,像古战场上的火牛阵、大象阵,像现代战争短兵相接流弹飞炸、火炮冲天,云的集结一旦完成,紧接着便是闪电,便是雷鸣,那干咋咋的响雷,那忽拉拉的闪电,像从天上砸下来,地面便升起一道火光。于是,便有几个铜钱大的雨点散落到地上,紧接着便是瓢泼大雨,夹杂着大小不一的冰雹,有的拳头那么大,劈头盖脑的一股脑儿砸将下来,屠家庄的人慌了手脚,没来得及把猪赶进圈里的,头上顶一口铁锅钻进雨窝,铁锅便被冰雹砸得叮当响,半道上的人脑袋被砸得无处躲藏,只好脱掉衣服盖上头颅,有的拿着家具遮住头部,能遮多少算多少,遮不住的地方就只好硬着头皮挨砸了,于是便飞也似的朝着能藏住人的最近地方奔跑。一切都顾不上了,顾命要紧。一辆刚刚踏入屠家庄的六路汽车被冰雹卡住车轮开不动了,只好停在公路边上,司机打开车门,把在路边躲避不及的几个人让进车里。车上的屠家庄人看着车窗外的电闪雷鸣、风雨交加、冰雹呼啸着坠落,毫无顾忌的肆虐着树木、庄家、毛猪、动物、肆虐着这里的一切,听着车顶棚上被冷子无情的敲打得嘣嘣乱响,只有望洋兴叹。
屠家庄遭遇了灭顶之灾,四十分钟的降雨量超过了历史记录,超越了往年全年降雨量的一半,就地起水,街道大路变成了大江大河,地里的庄稼遭到毁灭性的破坏,已经出天花的的玉米尸体平铺在田野里,有幸站着的苞谷杆儿被拦腰折坏,悲哀的耷拉着脑袋,有的干脆失去了脑袋,残缺的苞谷杆儿向着苍天哭泣,叶子被划成无数条窄绺子,微风一吹,那絮絮拉拉的叶子便随风飘拂,发出一阵阵低沉的哀鸣。街道两旁的摇钱树,市场和商贸一条街的红叶李和大叶女贞,通村道路和生产路上的国槐,各家房前屋后的果树和绿化树,都在冰雹暴雨的袭击下无一幸免,有的几乎变成了光头树,地上一片残枝败叶,余五疯子父亲的苹果地里更是惨不忍睹,被冰雹砸得坑坑洼洼的落果铺了一地,有幸挂在树上的零三八四的果子也面目全非,就连余九的窝棚也给砸塌了,余老九被埋在雨水冰雹浇透的厚重的麦草窝里,完全被捂在里边,当余五疯子的父亲带着族人奋力把余老九扒出来的时候,余老九没穿衣服,卷曲在已经塌陷的土炕上,没有了一丝气息。这场灾难给屠家庄以重创,其损失难以估计,无法挽回。更加奇怪的是这场冰雹好像完全针对屠家庄下的,东西南北界限清晰,其他村队没有任何损失。白雨不过犁沟?还是屠家庄杀气太重,惹怒了苍天?
屠家庄遭遇天灾的第二天,道路两边的冰雹还没有消融,市上县上减灾办的人来了一茬又一茬,面对如此严重的灾情,一时半会儿还拿不出个有效方案来,好在人们的日常生活还有着落,市场上有生意的人开始清理现场淤泥、残留的冰雹和从北莽山上冲下来的漂浮物,死鸡死猪死猫死狗以及所有动植物的尸体,打算重新开张,诸如余五疯子的父亲完全依耐农业的农人们蹲在承包地顶头,无可奈何的看着一地惨状发呆,余五疯子的父亲更惨,其他所有的事情顾不上,还得为余老九办丧事。
大灾之后的残夜,余老九的魂魄已经走远了,只有冷冰冰的尸体停放在干硬的板床上。由于尸体发现较晚,卷曲的形状无法抻直,只好委屈了余老九,囫囵着套上几件衣服遮住羞丑,虽然余老九活着的时候没皮没脸,人死了总得给族人留些面子。余五疯子的父亲从自家板楼上落下几块杂木版,请来匠人凑凑合合的做了一副棺材。天空缓缓行走着一轮残月,漂浮着几片残云,残月的残光,在残留的冰雹上反射出阴森森的冷光,屠家庄被残缺而且冷漠的光线笼罩着。晚上九点许,余开河得到内部消息说,在短期内上边可能要突击检查,具体时间不详。他立即向两家屠宰公司通报了这一重要情况,福运、福源两家屠宰公司开始忙活了,对屠宰场内进行全面清理,凡是涉及违规的母猪、公猪甚至于带病猪全部转移隐匿,时间不等人,谁知道他们什么时候来呢?说曹操曹操就到了,当他们还在紧急清理的时候,来了几辆依维柯,从车上跳下来一队全副武装的警察,飞快地包围了福运、福源两家屠宰公司,并迅速控制了相关链接,犹如冷库等,为了保证这次行动的突然性,武警们提前做了详细的侦查,不但绘了图纸,而且制定了行动方案,大概是因为屠宰行业的缘故吧,大部分都是刀子手?居然动用了省城的武警。福运的大铁门紧闭着,一名警察上去推开小门,一只恶犬立即扑了上来,警察早有准备,他顺手丢过去一块肉,那恶狗便摇着尾巴表示感谢,到一旁美餐去了,不大一会儿就听到嗝儿、嗝儿两声,便平拉拉的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看门的老头听到响动从门房里出来,一个警察立即上前,拧住一条胳膊推进门房,低声吼道:不许作声。瘦老头吓得蚊子咬了连痒痒也不敢挠一下,蝇子有气人没气。武警们不声不响的进入厂区,迅速控制了整个公司。随后走进来的是省城里来的定点、工商部门的领导,以及检验检疫、食品卫生方面的专家。
戴着手套的执法人员,把提取的样品和物证,一一按照规定包装分类封存,放入保温箱装上车,汽车便风驰电擎般向省城驶去,这里还在等着检测化验结果呢。
福运公司的办公室里,在警察的干预下,定点办那位姓唐的处长见到了黎富成,黎富成的气色非常难看,和那个纺壮棉花的黎富成判若两人,虽然他强装出一幅毫不在乎的样子,但那表情、姿态,不难看出他现在的心情有多么复杂,多么难堪,多么狼狈。
“听说你们屠家庄有个纺壮棉花的?知道是谁吗?我倒想会会。奥——,莫非就是你?”唐处长问道。只见黎富成脸上青一块紫一块,黎富成做梦也想不到,自己竟然落到了这步田地,他投入了全部家当、用身家性命担保的事业,居然在一瞬间墙倒房塌!这所有的变故来自何方?当然是拜余开河所赐,现在的黎富成,一口恶气在他的喉咙处俳回,难以下咽,他狠不得吃了余开河的肉,喝了余开河的血!
恰在这时,自以为救星的余开河向黎富成走来,一看见余开河的影子,黎富成就五脏升腾、六腑膨胀、七窍冒烟,所有的怨恨不打一处来,一个耳光上去,就在余开河的马型脸子上留下了五个血红的印记,可见黎富成下手有多狠!
在场的人们一阵愣怔,最近的两个人急忙把他们分开,余开河这才从懵懂中醒来,怒气不打一处来的说道:“你这人咋哪?在屠家庄我也算是个人物,你竟敢打我?”
“打的就是你!狗日的狼种,把个屠家庄放在大火上烤!”黎富成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
半夜时分,省城里的检验结果回传过来,福运公司及冷库里提取的少量标本,分别是假牛肉、假羊肉、还有一头大肉带有猪瘟病毒。问题如此严重的摆在了金城县各级领导的面前,县委县政府立即召开了现场办公会议,做出了历史上最严厉的裁决:一,彻底铲除福运公司加工窝点。二,福源公司停业整顿,直至验收达标。
黄金周的福源公司,虽然没有检查出明显的违法经营、违规经营问题,受到福运公司的牵连,仍然难逃停业整顿的厄运。黄金周赶着夜班飞机马不停蹄赶来屠家庄,紧急处理相关事务。
屠家庄屠宰公司总经理黎富成被公安机关带走并控制起来,屠家庄发现屠宰黑窝点的消息,迅速传入金城县、渭河市政府,黎富成是福运公司的法人代表,在劫难逃,而余开河却堂而皇之的继续着他的书记生涯。这一突发事件完全打乱了县市两级政府的日常工作,甚至比那个破天荒的加抢带炮的暴雨冰雹还要叫人震撼,立即召开了专题研究会议,相应提出了应对办法和解决方案。
次日,残缺不全的屠家庄又一次车水马龙,金城县几乎所有的部门——有关救灾赈灾、灾情普查核准、有关违规经营销售假冒伪劣产品——一前一后几乎并列发生在屠家庄的两个重大事件,各部门头头脑脑们无一缺席,他们的坐骑准时停在了屠家庄两家公司和办公楼的门前,推土机、挖掘机已经停在一旁待命,只要一声令下,就会轰轰隆隆杀向福运屠宰公司——这个假羊肉、假牛肉、病死猪肉的生产基地、黑窝点。时过境迁,当屠老四坐着推土机,在那个现在的广场,曾经的屠宰之地、血腥之地上大动干戈,为建立屠宰场、发展屠宰事业而奋力一搏的时候,可曾想到今天?就在他为之全身心投入、倾注全部精力建成的机械化生产线面前,旧景重现,大型推土机和挖掘机气宇轩昂的站在哪里,这些现代化的设施,将和那些曾经的破烟筒烂锅一个下场,他最不愿意看到的事情将要发生,不同的时间不同的节点同样的结局,难道这也算做是殊途同归?
推土机和挖掘机在一旁雄赳赳气昂昂的喘息着,好像面对猎物的怪兽,随时都有可能举起铁爪!周围一溜一串的人向着屠宰公司奔跑而来,还有一群人把余开河堵在办公大楼,要余开河出面阻止推土机挖掘机铲平屠宰车间,保住屠宰场,保住屠宰场的设备,保住屠家庄人为之不惜奋斗的屠宰事业,哪怕只是一线希望?余开河像个死人似的坐在老板椅子里一声不哼。
何耿打开僵局陪着笑脸说到:“开河叔,你是不是吃了黑食、黑馍占口不敢去说?”
“放你娘的狗臭屁!再胡说我扇你耳巴子。”余开河倚老卖老、借着长辈的身份骂道。
“既然你不是黑馍占口,就该把大家领上寻他领导,看谁敢动咱屠宰场一块砖头一块瓦!错误是人犯下的,该法办就法办,该逮捕就逮捕,收拾那些铁疙瘩砖头瓦块算什么本事?”屠老三趁机插话说。
“余书记,我看你除了偷吃被屠老四强,其他各方面都占不住。你凭啥坐这位位上?你说凭啥?凭你欺上瞒下?凭你投机取巧?凭你碰见事情就是个缩头乌龟?眼睁睁看着一堡子人用血汗换来的屠宰场被夷为平地?你心不疼?眼不眨?你以为你这位子还能坐得稳?”说这番话的时候何直没有笑,他是在和余开河叫板。
“余书记你不是会告状、会无事生非吗,这会儿你倒能坐住。一句话,就说你去还是不去!皂荚核儿解板——两句(锯)。”屠老三不耐烦了立逼着说。
“走就走,谁怕谁啊!”余开河坐不住了,他明知这一劫躲不过去,极不情愿的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走出办公大楼,低着头从哪对昂头挺胸的石狮中间穿过,向屠宰场走去。
新任副县长刘正接替了樊县长主管全县定点屠宰的工作,亲自坐阵指挥,余开河战战兢兢把刘县长拉到一边说:“刘县长,你看这厂房设备都是花了大价钱才建成的,黎富成已经给抓走了,冰雹把地里的庄家砸完了,屠家庄已经遭到报应,这厂房能不能不拆?”
“丁是丁,卯是卯,灾情归灾情,犯罪归犯罪,驴嘴拴不到马腿上。这是县委县政府办公会议的决定,我个人无能为力。”刘正摊开两手,显出无奈的样子。
“刘县长,能不能再通融通融?”余开河乞求的声音说。
“通融?给你说吧,这次你们屠家庄可是闯大祸了,你看看,市县两级的头头脑脑们都来了,可见你们弄得响动有多大?谁捂得住?反正我没有这个胆。”刘正不为所动。
“谁还敢叫你捂来着?只求你给咱大事化小,说几句好话就行了。”余开河继续乞求着说。
“我也想捂,我敢吗?要不,你借我个胆?群众反映,媒体曝光,社会舆论,上峰压力,食品安全大于天,这次你们屠家庄可有能耐了,长本事了,把天给捅了个大窟窿,武装警察都上手了,看你们有多光荣啊!”刘副县长完全一副不秋不睬的态度。
余开河正在缠着刘正副县长的时候,屠家庄市场的、商贸一条街的、村里所有的男女老幼,一窝蜂似的向屠宰公司涌来,当人们得知要用推土机、挖掘机铲平屠宰场的时候,老屠家、老何家、包括其他所有的杂姓户,也包括老余家的人,乌压压一片围住了余开河及其那一帮拆房的人,有的高声骂着,有的发着牢骚,有的向前方拥挤,把余开河和刘正他们裹在中间,忽拉拉一会儿向东,忽拉拉一会儿向西,人们向海潮似的,一会儿涌过去,一会儿涌过来,人们的喊叫声,怒骂声,像沸腾的开水锅,声浪一浪高过一浪,人声鼎沸。“人犯了法就抓人,为啥和机器过不去?”“是谁把屠家庄弄到现在这个程度?是谁的罪过?”“我们要公平,我们要公正?”“屠老四呢?你们把屠老四弄到哪儿去了?”“屠书记犯了啥法?这么长时间还没有调查清楚?到底是什么问题?为什么不敢公开?不敢透明?”“什么监视居住?监视居住也有个期限,不能这么没完没了?”“屠家庄怎么哪?恶人当道,公理在何方?”人们你一言我一语,声音像一把把刀子,在这一片天空里飞舞,直戳着余开河、刘正们的心口。
“把屠老四请回来,让屠老四来领导!我们信任屠老四!”
“余开河算什么东西?把余开河打回原形,罢免余开河!”
眼看着如此愤怒的人群,余开河害怕了,胆怯了,这回他完全换了一副面孔走到刘副县长跟前加重了语气说道:“你看这场面怎么控制?你知道怎么做,你知道的。”人们明晰的看到刘正副县长的脸上转颜转色。
“把屠老四请回来!把屠老四请回来,请回来!”周围的人们几乎是一口腔,齐刷刷地吼道。
身在秦山宾馆里的屠老四忽然打了一个大大的喷嚏,这是屠家庄人们对他最大的奖赏!
这时候,在月亮上值班的嫦娥犯了个不大不小的错误,把一束冷月误洒在残缺不全的屠家庄,地面上便出现星星点点、毫无规则的图影,残缺的月光照着残缺的田野村庄,把悲哀放大,把伤心放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