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作者:也许未来      更新:2021-05-18 16:10      字数:4500
  老凯的广播电台断片了?停播了?停业整顿?还是被彻底关停了?我们不得而知,反正我们好久没有听到老凯那虽不入流、但却颇有特色的广播节目了。至于四流子倒可以谅解,人家现在可是大红人,忙得抽不出身,就连走路都在考虑问题,哪里还顾得上颠倒歌?
  屠家庄市场乱糟糟的,所有的一切给人感觉怪哄哄的,就连空气也变得臭烘烘的,以前的屠家庄人,闻见那猪粪、猪血、猪肉的腥膻味都觉得香,可是现在完全变了,变得奇臭无比。余开河是个权欲熏心的人,虽然他脸皮极厚,从根本上说,他内心里并不希望出现这种情况,即得了好处,又感到体面,这才是他想要的。可是这尘世以上,一个萝卜两头切的事情实在微乎其微,何况你还想切三头、四头、甚至八头?心重把心轻也给耽搁了,到头来一头也切不上!看着眼前的景象,要说余开河心里不着急,那是假的,可是又能怎样呢?老虎吃天——没处下爪,怎么办?天知道,只要搞好自家的事,该捞就捞,至于其它,听天由命罢了。老余家的淖池日渐萎缩,剩下的一块飘着一层深绿的苔藓,上边分布着暗红色的斑点,散发出一种别样的恶臭,令路人掩鼻而过。那曾经显眼的琉璃瓦五角亭,也失却了先前的颜色,孤零零的杵在那儿。
  屠家庄的生猪交易市场失却了往日的繁华,首次出现萧条和不景气,屠宰量不升反降,栅栏圏已经不是当年的猪满为患,有的空着,有的只是稀稀拉拉躺卧着几头倦怠的肉猪,只有老屠家、老何家老余家几户为数不多的屠宰大户还在硬撑着,动用一切资源,千方百计组织客户,栅栏圈里的猪,虽然不是满登登的,能看过眼罢了。似乎猪的叫声也变得嘶哑了,不如从前那么饱满有力,那么悦耳中听,那么叫人呲牙咧嘴,笑得憨厚,爱得深沉。那阵儿一提起猪,可是全家高兴,满村人羡慕啊!市场上零零星星的围着几位订购猪肉或者毛猪的客商,不时的在草帽底下、在衣襟底下或是袖着手商量交易的价格。大街上的人流和车流也显得空落了许多,即便是整日介机器轰鸣的福运、福源两家屠宰公司,也变得时停时续,倒是群狗多了起来,不时的便会撕咬滚打在一起,汪汪汪的乱咬乱叫,追逐嬉闹,留下了一地的狗毛。市场上不再象以前那样清雅整洁,不时便有几堆垃圾,苍蝇蚊子蠓虫嗡嗡嗡的乱飞,偶尔一阵风吹过,便有水果糖纸、冰棒雪糕的包装皮随风飘舞,相伴尘土洋洋洒洒,好不花哨,如果不注意观察,还以为是上下翻飞的五彩蝴蝶呢。
  市场上青瓷贴面的门面房变得灰头土脸的,大道两旁整齐挺立的大叶女贞和红叶李,似乎也失却了往日的苍翠,耷拉着脑袋,叶面上粘着一层薄薄的灰尘,在一片骄阳下显得没精打采。市场南头空了几家,有几家因为失却了客户有意关门大吉,扑红任通厚从中说和,便由何立喜以最低价接手了一家。生猪减员给何立喜提供了耍猴的机会,所谓耍猴,说白了,无非就是给带病猪配几支强心针,让它再挣扎几个小时,瞒天过海,以图卖个好价,赚几个闷良心钱而已。赶早起来,何立喜和他的搭档、在金兰酒店里意外相逢的小胖姐,在门面房的老里头忙活着,小胖姐端着一个洋瓷盘子,上面放着几支配好的针剂,后院里卧着五头在生命线上挣扎的品种猪,四蹄平伸,要不是猪嘴大张着不停的呼哧呼哧喘着粗气,真以为是死猪挺在哪儿。这是何立喜从一家养猪专业户拉回市场的,五头猪一共掏了二百多元。何立喜让小胖姐把洋瓷盘放在猪圈墙上,两人搭手把所有的猪毛理顺,猪的身上清理干净,然后小胖姐一手拉着猪耳朵,一边递给何立喜一支针剂,何立喜也不消毒,就这么在猪耳朵的根部猛地扎下去,推完药剂,迅速拔掉针头,用大拇指头狠劲的揉着,直到看不出针眼为止。因为他们几乎就是在给死猪注射,几乎没费什么功夫就注射完了。要说这针剂还真是神奇,不一会儿,几头猪从地上一跃而起,竟然魔幻般撒起欢子来。
  等这一切做完,何立喜和小胖姐一起吆喝了五头生龙活虎般的大猪,一铲纯红色的瘦肉型猪,品种绝佳,浑身上下没有一根杂毛,一会儿从南头走到北头,一会儿从北头走到南头,嘴里不住的念叨着:“走着瞧着,眼里瞅着,走着瞧着,眼里看着,生意好不好,先看欢势不欢势,生意成不成,再看猪撒欢,有眼的看着,没眼的闭着,壮不壮,看看猪撒欢,美不美,嚓嚓嚓嚓数票子!”
  何立喜头戴礼帽,身穿一件红色衬衫,一件灯笼裤扎着裤腿,一双运动鞋,身后紧跟着那位风姿绰约的女人,手里握着一根竹棍儿,帮忙在一旁吆喝着这几头猪,猪群的两旁,跑着几只训狗,一旦那头猪偏离猪群,狗们便扑上去,于是猪便迅速回头,朝着主人划定的路线走去,就这样在毛猪交易市场上耍猴似的来回穿梭。现在的何立喜非同往日,凭借着这聘任村长的特权,不但耍狗,而且耍猪,耍狗耍猪就跟耍猴似的。话说天下事无巧不成书,何立喜在金兰饭店遇到了小胖姐任梅梅,第一眼便觉得在哪里见过,仔细一想拨云见日,正是不打不相识,这个任梅梅居然就是几年前那位在西京城里的饭店服务员,那位因为苍蝇案件他摸过胸、她摔过衣服、吵过架的胖女生。正是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那个不可一世的任梅梅,家庭突生变故,生意做不成了,居然也沦落成了坐台小姐,而且居然坐到了屠家庄。记得当时的何立喜就有过娶她为妻的一闪念,没想到有情有缘人终成眷属,竟然在屠家庄,在他何立喜的家门口,在他一生最得意的时候碰见了意中人。天下姻缘一线牵,月下老人就把这样天南地北的两个人也能牵到一起。现在的任梅梅失却了当年那股神气,完全像一只小猫一样,卷缩在何立喜的怀抱里,那么乖刷,那么温柔。
  从省道上走下来两位衣着讲究的贩猪人,伸手拦住了何立喜问道:“老兄你这猪啥价钱?”
  “实话给你说,好货不便宜,便宜没好货,想要拾便宜就另寻下家,想要好货,好货就要舍得花水,这五头猪一鞭赶就得这个价——”何立喜从头顶上摘下礼帽伸向贩猪客,在帽子底下捏了几个指头摇了两下说:“这个——还有这——”,贩猪客还了几个指头说道:“这不行,价格太高,你把这个打开,按这个——这个——,否则我不能接受。”
  “兄弟是这,满市场上的猪,你另看你的货。不怕不识货,就怕货比货。我的猪是市场上的梢子货,你给我出的价位差得远。买卖不成仁义在,你走你的东西,我走我的南北,咱两互不相欠。”何立喜还要再拽一家伙。看着贩猪客走远了,何立喜转身给小胖姐任梅梅说:“你等着瞧,这二位没眼的货色用不了多久还会转回来。”
  贩猪客在市场上又转了几家子,转过来转过去,栅栏圈里的猪卧的卧着,站的站着,看来看去就是没有何立喜吆喝的那几头猪跑得欢势,真是毛虫钻眼,贩猪客二回又折返过来说道:“老兄是这,谁叫兄弟我毛虫钻眼呢?就按你说的价,过称装车,你看咋样?”
  “兄弟,兔子没到原来的窝里卧,你刚才的价钱买不到去了。咱不捏手了,明着唱,刚才我说每斤毛猪五元一角,你出价肆元陆角,现在每斤毛猪我要卖五元五角。你先看看这猪,啥品种?啥东西?人活一张脸,货卖一张皮,不是你兄弟毛虫钻眼,而是这几头猪太抢眼,满市场你到那里去寻这样的好东西?肥是肥,瘦是瘦,毛色亮得跟闪缎似的,那样都能占住,你再看看今天市场上,肉少毛多,买猪的人比猪还多?”何立喜一只手在一头猪脊梁上来回抚摸,显得爱不释手的样子。
  这时候从地底下冒出来个扑红,老远里就喊上了:“何村长,满市场冒尖的梢子猪,本村本社的你不给,你咋能便宜送给客人呢?价格说定了没有?没说定就干脆留给我,我全要了。”何立喜在市场上耍猴,扑红能不知道?要是不知道那就不是扑红了。要说,他这几句言语实在说在了刀刃上。
  贩猪客眼大了,这家伙不少倒涨?还有人出来搅局?说到底贩猪客也是个简洁人,咬了咬牙狠下心说道:“是这样老兄,咱是一锤子的买卖,也是我的车只差几头就装满了,不想再耽搁,我再添二毛,五块三角,一锤定音,世上有补锅补碗箍盆箍瓮的,没有箍事的,你看能成了成交,成不了交我拾我的巴子你提你的锅,咱两谁不惹谁,你看咋着?”
  何立喜是绝顶聪明之人,当然见好就收,立即接住说道:“我看出来了,你兄弟是个识货的,是个行家里手,就凭这一点,老哥我答应你,咱现在就过称装车。”
  “何村长你咋能这样,乡里乡亲的也不给我匀上一两头?”扑红要把事情做到圆满,颤抖着两手好像失去金元宝似的惋惜的说。“扑红叔你甭急,有的是好东西,你等着。”何立喜給扑红挤了挤眼说。
  装车的时候,发生了一点小插曲,其它四头猪都顺顺当当的赶上车,剩下最后一头最小的猪,怎么赶都赶不上去,还是扑红想的主意,何立喜、扑红和两个贩猪客分为两组,把猪降伏,四蹄捆起来,两人手套手,硬是把猪抬上了汽车。
  贩猪客给何立喜结完手续,付清猪款,就兴高彩烈的上路了。任梅梅眼瞅着何立喜手里的一厚沓红牛犊,笑嘻嘻的在何立喜的胳膊上掐了一把。对于眼前这个男人,她现在佩服得五体投地。她心知肚明,这五头猪全部都是病货,是她亲手帮着这个男人,每头猪打了一支大剂量的强心安神剂,注射以后可以保持大约六个小时亢奋期,估计走到半路上,药效一过,就可能出现抽缩颤抖等症状,严重的有可能死亡。
  何立喜这种把戏以前曾经有过,市场上通称为耍猴,屠老四任职期间彻底根治了尔虞我诈、欺行霸市的劣迹,现在这股顽疾又死灰复燃,何立喜开了一个非常恶劣的头,跛狗娃、狗蛋兄弟两见缝插针,跟风扬场,屠家庄市场暗流涌动,或许,余开河认为这也是存在的合理?或者说是合理的存在?此等合理,市场将何以承载呢?
  何立喜的村长办公室闲着的时候多,除了余开河召开会议,他几乎很少去过。整天忙活着耍猴似的耍猪耍狗,至于那个村长,他顶多不过是临时借用一下,捞几个胖钱罢了,在他何立喜的心里,根本瞧不起那个小得不能再小的芝麻官。何立喜还是有自知之明的,他深知自己这个聘任村官名不正而言不顺,村上的财务有余开河把持着,他当然插不上手,余开河用他跟用奴才似的,防他跟防贼似的,终究不是一路人,没有长期共事的基础。而他又急需一笔钱,首先得收拾个窝,把小胖姐娶回家。
  何立喜大赚了一笔,和小胖姐相依相伴一起来到金兰饭店。余二江的无本生意还嫌不过瘾,在顶楼的夹层里居然也开设了赌局,四流子在这里呼风唤雨,左右逢源,晚上在这里混日子,白天在他自己的赌局里折腾。余开河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权当没看见。
  穿过金兰饭店的主楼,插斜里向顶楼平台走去,绕着角楼拐个弯便有一个暗道,顺着阶梯走进去,顿觉豁然开朗,一条宽大的绿色条形桌上摆满了一摞摞色调不同的码子,周围挤满了一圈人,有的光着身子,胳膊和胸、背纹着各种各样、色调不一的纹身,龙凤、雄鹰等古典雕饰,抑或是现代构图,和那各自的脸型、胸肌、块头相得益彰,幻化出一幅凶神恶煞的影像。四流子居中坐在那里,光头光身子,一副全神贯注的样子,只是身边的码子越来越少,眉头皱得越来越高,那样子,形势并不乐观。
  何立喜和小胖姐来了,参赌的人太多,他几乎插不上手,只能在一边看着,等待机会捞上一把。
  “警察来了”,不知谁个呐喊了一声,犹如给人窝里扔了一颗炸弹,现场的人慌不择路,一把抓走自己的赌资,也顾不得谁多谁少,甚至顾不得穿衣服,有的甚至于连赌资也顾不得拿,四下里逃跑要紧,有的慌不择路,从靠着外墙的二楼跳下去,黑洞洞的不知深浅,有的丢了手机,有的摔断了小腿,有跑不急的便只有被抓住一条路了。
  后来他们很快发现,根本没有什么警察光临,这其实就是一场虚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