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作者:
也许未来 更新:2021-05-18 16:10 字数:4846
隶属于温带地区的屠家庄春夏秋冬四季分明,每年的春分和秋分这一天,昼夜相等,屠家庄的几条街道由东向西,和太阳的走势形成一个共同的立体平面,从早到晚至始至终沐浴在温暖的阳光里,不论是春天的鲜花还是秋天的圣果,这个早晨,总有一轮特大的红日从东边的地平线上喷薄欲出,朝霞布满了半个天空,冉冉升起的太阳,在屠家庄街道的上空悠悠走过,浓墨重彩的在蓝天画过一个巨大的移动彩虹,那巨大的红日在西边地平线上稍加停留,晚霞的余晖映红了西边的天空,要不是以方位判定,你当真分不清那是朝霞那是晚霞,当太阳渐渐收回温柔的光茫,又似乎恋恋不舍的离去,潜入地平线以下,开始了西半球新的一天,同时也开启了东半球和屠家庄的夜。或者把夏至和冬至单独作一比较,一个白天最长一个黑夜最长,昼夜相差三、四个小时,如果把夏至或冬至以后的每一天递减或递增,那仅仅不过是两分钟的事。春分过后,光阴开始变得昼长夜短,而秋分过后,光阴则开始变得昼短夜长,太阳急匆匆的离去,于是,便留下长长的夜。夜长了,天变得冷了。从小雪、大雪、冬至、小寒到大寒的夜,是一年里最长的夜,也是一年最冷的夜。
秋分过后的第二天,余开河一行坐着他们老掉牙的长城牌小轿车来到金城县,这辆轿车车龄不怎么大,但是里程超过十二万公里,可谓劳苦功高,大概因为过度疲劳,一旦上路便显得吃力,发出吭哧吭哧的怪声怪调,有点像疲劳过度的人一样声嘶力竭,或者向一辆负载过重的破旧的拖拉机突突突突的挣扎叫唤。走下车,何直背着包,老会计提着袋子,里边分别装着猪后腿和两条红好猫,和余开河一块去找工会主席。工会主席的家和吴佐的家都是一样的独院,只是方位不同,本小区是由城关镇主持开发的,自然是县城最佳的地理位置,工会主席的家比吴佐的家更靠近城中心,基本在学校、医院、商贸等生活圈以内。他们一起走进工会主席的家,里边一片混乱,看样子正在搞着整体装修,厨房、卧室的东西全部搬了出来,凌乱的散放在室外各个角落,几个工人正在忙碌着,一摞经过抛光的八零全瓷地板砖摆在一旁,水泥砂浆一大堆,各式各样的瓷砖、墙裙、壁挂等装修材料不规则的摆放着,他们寻找着能下脚的地方,小心翼翼的往里边换着脚步,只见主席夫人穿着工作外套,戴着一顶旧草帽在收拾东西,稍微一动弹,身上便抖落了一层厚厚的灰尘,她看到有人进来,急忙放下手里的活计,热情招呼他们上了二楼客厅。看来装修是由上到下,三楼和二楼已经装修完成,客厅里焕然一新,家具和摆设都非常时髦,非常新颖。
“快请坐,当家的不在,屋里弄得乱糟糟的,没办法招待你们,别见外。”主席夫人一边说着,一边急急忙忙摘掉草帽,脱去外套,简单的收拾了一下自己,洗了洗手,擦了一把脸,一个时髦而娇美的中年女人,立马显现在大家面前,然后她麻利的给他们三人面前分别倒了一杯茶水。
“看来我们来的不是时候。主席没说过啥时候回来?”余开河问道。
“听说参加个什么剪彩仪式,回来恐怕就到了下午。都是那个魏老三,偏偏在这个时候搞什么装修。”主席夫人在心里埋怨,又似乎觉得自己说漏了嘴,不管是有意还是无意,只听见她继续说道:“魏老三通过熟人找的装修工,说是过了这一阵儿就没有空儿了。”
余开河是谁?他一下子就明白了个中缘由,他知道了一条后腿、两条好猫的分量实在有些太轻,根本拿不出手,他明白,屠家庄的省劳模这次是彻底没戏了。
“请嫂夫人告诉主席老兄,我们农村人脑子笨,如有什么需要的地方尽管吩咐,我们一定照办。今天就不打搅了。”余开河给他二人摆了个眼色,然后放下手里的东西,就此告别。
在回家的路上,余开河给老会计和何直说:“看来咱们还是晚了一步,让魏老三这小子抢了先,你先看那阵势,又是装修又是铺地板砖,算下来还不得个好几万元?今年的省劳模花落谁家?看来非魏老三莫属了。”
“那你说,咱们的猪后腿就算是喂狗了?”何直怏怏不乐的说道。
“那也不全是,就算是交了报名费吧。再说,一条猪后腿能值几个钱?”余开河以一个行家里手的口气继续说道:“烟搭桥,酒铺路的时代早就过去了,人家现在时兴送这个。”余开河做了个点钱的手势说。老会计算是看透了余开河,这次又开了一张空头支票。
正当屠家庄的高楼大厦和地里的庄稼一样疯长的时候,一股暗流悄悄在蠕动,屠家庄的农人屠夫、宰场街道、商贸一条街、交易市场,老少妇孺中间,忽然流传着一件奇怪的事情,老何家的停棺楼,风不摇,树不动,天上无云,地上无雨,没有任何外力相加,怎么就咯吱咯吱,平白无故的响了起来,一旦遇到风雨天气,停棺楼里嗡嗡狂响,越是风大雨大,越是电闪雷鸣,停棺楼里便犹如两军对垒千军万马奔腾怒吼拼命厮杀一般,战鼓咚咚喊杀声惊天动地,令人毛骨悚然,胆小的人甚至晚上不敢睡觉,停棺楼成了虎狼之地,走道儿都要绕着走,竟然把文物局、派出所的人都招了过来,白天黑夜不间断的观察,一个礼拜以后,没有结论,连屁都没放一个就走了,留下了更加迷乱的猜测和假设。更加奇怪的是,死了多年的三跛子居然显灵,阴魂附体,应该说,地下的三跛子早就融于泥土之中,恐怕只剩下一副白骨而已,怎么在这个时间点上就复活了呢?三跛子的老婆多年来不离轮椅,自从三跛子附体以后,居然走下轮椅,还能上锅上灶,烧火做饭,甚至于要把保姆赶走,甚而至于力大无穷,把保姆一掀一个滚儿,要不是几个女儿坚持,那人家保姆就真的走了。
这一天,三跛子的老婆又发作了,她穿着三跛子在世时的衣服裤子,大热天戴着三跛子的皮帽子,脸上涂得红一道蓝一道白一道,背着手一跛一跛的在屋里走前走后,指手画脚,大声嚷嚷着,行走动作,连说话都是三跛子的口气,声音都是一个腔调,毫不走样。
“这是谁的家?是谁胆大包天,把我的家弄成这个样子?我家屋里大骡子大马拴了好几头,房上的担子都能做油梁,是谁拉走了骡子马?我家的油梁担子都到哪儿去了?”
一忽儿又悄言悄语大气都不敢哈一声似地说道:“工商局来了,把你的布票粮票藏在鞋底,千万不要被人发现了。千万收拾好了,弄不好要进四堵墙的。千万千万要小心!”
她一忽儿又手指着保姆大呼小叫:“赶快赶快,猪回来了,添水烧锅,汤猪扫毛,惜钱,赶快拿血盆子来。”一忽儿嗷噗嗷噗的直吐唾沫,“赚钱拿刀子,惜钱抱猪头,值钱拉后腿,赶在天黑前把猪杀剥干净。”
“咱挣下钱了,咱有了庄基了,老天开眼了,叫拖拉机拉土填庄子,咱要盖新房,要住大房了。”
老婆子严重的时候,居然拿着斧头,向墙上的瓷砖砸去“要这等劳什子干什么?我家的墙皮都是麦草泥抹头遍,白灰膏子涂面,又干净又洁白,谁要这花不花白不白的东西干甚?”有时候竟然拿起镢头,趁人不注意,连窗子玻璃也给砸了个稀巴烂。
惜钱姐妹出嫁的出嫁,在外跑生意的跑生意,收猪皮的收猪皮,把一个瘫子老太太留在家里,后来姊妹们商量,请来了现在的保姆,专职服侍老母亲的生活起居,穿衣吃饭,所有开销姐妹三人分摊,惜钱和赚钱摊得多些,值钱根据自己情况,能拿多少是多少。
三跛子的老婆忽冷忽热忽紧忽慢,忽而东跑西颠撹得左邻右舍前房后院老鼠窝里都不得安宁,惜钱姊妹上医院求医生凡是能用的方子都用遍了,就是没有丝毫起色,所谓病急乱投医,情急之下请来了巫婆,经客,念经的念经,捉鬼的捉鬼,堂前音乐绕梁,满堂经念得正热乎,堂后警堂木拍得山响,屋前屋后插满了七色令旗,摆满了香炉蜡烛,屋外搭起了金桥银桥,屋内摆开了驱邪法场,火苗上窜、烟灰飞扬,各种黄表阴币,烧得乌烟瘴气,那断断续续悠扬的唱经声乐飘荡在屠家庄的上空:
南无的佛也阿弥的陀也佛也嗨,
南无常住十方佛,南无常住十方法,
南无常住十方僧,南无本师释迦牟尼佛,
南无消灾延寿药师佛,南无极乐世界阿弥托佛,
南无当来下生弥勒尊佛,南无十三世一切诸佛,
南无大智文殊师利菩萨,南无大行普贤菩萨,
南无大愿地藏王菩萨,南无大悲观世音菩萨,
南无大势至菩萨,南无清静大海众菩萨,
南无护法韦陀尊天菩萨,南无护法诸天菩萨,
南无伽蓝圣众菩萨,南无历代祖师菩萨,
······
愿我临终无障碍,阿弥托佛远相迎,
观世音露洒吾头,势至金台安我足,
一霎那中离五浊,屈伸臂顷到莲池,
连花开后见慈尊,亲听法音可了了,
闻已即悟无生忍,不违安养人娑婆,
善知方便度众生,巧把尘劳为佛事,
我愿如斯佛自知,毕竟当来得成就,
······
我等门外之凡人,岂知佛门神道之法事?在目下改革开放与时俱进的大前提下,佛家和道家居然同时同室作法,这或许也是道家佛家改革进步的具体表现?只听得佛音袅袅,呜哩哇啦,驱魔降妖,道法赫赫,惜钱姊妹身穿孝服,被经客巫婆折腾来折腾去,在悠悠安魂曲里寻找着安慰,也期望父亲的在天之灵能够得到超生。多年前的今天,父亲那鲜活的生命消失在车轮底下,父亲的所有梦想也随之消失,曾有一段时间她恨父亲,恨父亲一走了之无牵无挂,丢下她们娘儿四个无依无靠,母亲一病成瘫,把所有的难处都压在她身上。随着岁月的磨砺和年岁的增长,父亲活着的片段不时地浮现在她们姊妹的脑屏幕上,父亲的奋斗,父亲的勤劳,父亲的省吃俭用,父亲的疲劳,父亲的关节炎,父亲的跛子腿,父亲的忍辱负重,父亲的苦难,父亲的无可奈何,打从她记事起,父亲所有的经历一桩桩一件件不停息的在她的心灵里转悠,父亲走了,究竟父亲因车祸横死街头,不!连街头都不能算,应该是横死荒野,他至今还是在荒天野岭间游荡的孤魂野鬼,因而不得安息,升不了天,安不了魂,她多么希望通过这场法事,让父亲的灵魂得到安息,希望母亲从此告别病魔,希望家庭从此安宁,希望姊妹们心想事成。这或许也是阿q式的精神**法,但是,如果没有这个精神**法,她又能怎样呢?她连精神寄托都找不到地儿!把母亲丢进精神病院里,任凭自生自灭,她当然于心不忍,那又能怎样呢?他们姊妹虽然目前基本都有了归宿,除了赚钱相对稳定一些,二妹值钱嫁到西塬上的老钱家,小伙老实肯干,终久摆不到席面上来,和值钱在省城里开了一家肉店,勉强还能维持生计,她自己则还游离在江河之上,两岸之间。原想招赘一个上门女婿,像她这种境况,既要考虑妹妹们有个娘家,还要考虑母亲的病情,事到如今还没有遇到一个称心如意的。说有着落靠不了岸,说没有着落又似乎有一线希望。虽然还在做着猪皮生意,这几年大起大落,就连朱有德都有些撑不住了,何况她惜钱。虽然经济上勉强过得去,何时是个了?何时能到头?有一个热炕头,有一个能够靠得住的肩膀,也算有了落脚处,怎么过都是一辈子。父亲和母亲,不也是一辈子?也就这么过来了,过去了。
和惜钱不一样,值钱的心里则是另一种考虑,前几天她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梦里的她和吴佐在一起,在一个密密麻麻、暗无天日、风涛怒吼的原始森林里,头顶看不到一丝丝光亮,脚下是云霭飘忽不定的万丈深渊,一旁是悬崖峭壁,他们正处在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走投无路、焦急万分的境地,忽然一阵狂风刮过,一声吼叫,眼见得一只凶恶的猛兽朝他们扑来,老虎,分明是一只猛虎,她尖叫一声跌倒在地,眼睁睁看着吴佐被凶残的老虎撕裂,撕得鲜血淋淋,血肉模糊,她清清楚楚的看到外翻的血肉还冒着气泡儿,鲜血一点一点的往下滴落,她的心紧缩着,那个疼啊,她的肌肉一阵痉挛,万般无奈,她拼尽全力一声狂喊,忽然惊醒了,出了一身冷汗,到头来却是一场噩梦,而这个梦又非常清晰的储存在她的脑海里,至今想起来依然清晰可辨,心有余悸,禁不住要打个寒颤。姐姐提出念满堂经给父亲安魂给母亲驱邪的事,她二话没说就答应了。赚钱是个好脾气,姐姐咋说,她相跟着掏钱就行了,至于其他,她既不评论,也不过问。
有一句话叫舍财消灾,惜钱姐妹这次慷慨解囊,能否达到消灾的目的?美好的愿望能否实现?前景似乎并不那么乐观。钱花了,出力了,尽心了,也就自在了,放下了,人们也就没有指责他们姊妹的理由了,至于结果,好像从来都没有那么重要,从来没有想过。
老余家的淖池,看上去倒没有什么大的变动,几年来淖池里的水几乎都是从地下用水泵抽上来的,往来循环,一年四季也没见过干底的时候,有意思的是,老余家的老坟里,经常住着一群野鸡,余开河领着他的亲兵们连打带撵了好几次,收效甚微,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