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作者:
也许未来 更新:2021-05-18 16:10 字数:5015
屠老四和媳妇周芳竹在房间里无缘无故的高了声。从结婚、生孩子到现在,夫妻两一直不争不吵,和颜悦色,相敬如宾,今天不知道怎么哪,也不知道为了什么事情,一声高过一声,一声压过一声,似乎都想超越和压倒对方,狗撵鸭子似的,虽然没打没骂,还是惊动了屠老六,他使劲儿的干咳了一声,不知道是他们忙于闹腾没有听见,还是别的什么原因,没有任何效果,于是他提高了嗓门吼道:“轻声如棍打,有理不在声高。”
这一声还祘管用,屋子里立即静了下来。
是的,有理不在声高,大声小声一样解决问题,只要站在真理一边,即便是小声,也依然能够起到敲山震虎的作用。可在自己家里,讲道理行吗?谁和谁讲道理?周芳竹在心里说。世上人都说女人傻,女人不傻能行吗?余开河老婆傻不傻?把余开河晁芬堵在学校里,又是吵又是闹又是骂的,那又怎样呢?表面看起来当时是赢了,痛快了,自在了,出气了。可你赢的是谁?是自己的丈夫,丢掉的是祖宗八辈的脸面,那算赢吗?后来呢?余开河依然我行我素,该干嘛干嘛,你去离婚啊,自己干脆单过,像有些人那样,中不中,西不西,土不土,洋不洋的活着,行吗?儿子怎么办?孙子怎么办?自己怎么办?你接受的是中国式的伦理道德教育,生活在东方文化的海洋里,你单过一下试试!且不说余开河那老东西,日子还得过下去,是不是?丈夫丈夫,只管一丈,你想管一公里,结果连一丈也丢掉了。反过来说,丈夫就是付账,只要丈夫按时付账,一切皆大欢喜。如同余开河的老婆一样,天天撅着嘴,抽着脸,以泪洗面,活受罪,那是人过日子吗?还不如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权当啥也没看见,啥也不知道,你说傻逼就傻逼吧,你说也罢,骂也罢,权当让风叼走了,眼见眼不见,心都不会乱。这或许就是郑板桥老大人教导的那个“难得糊涂”是吧!媳妇——大概就是息事宁人的怨妇吧?要不怎么叫“息妇”呢?做人家媳妇,就得替人家息事宁人,要不,一家人怎么过日子?这日子还能过吗?想到这里,周芳竹不禁有些后悔,为什么要高声呢?更何况是扑风捉影的事儿。
这几年下来,屠老四的变化不小,不再是哪个一心一意要干大事的毛头小子、愣头青了,开始变得老练和成熟起来,和媳妇高声几句,那也是无奈的事,他顾不上、也没有闲暇功夫和老婆生气,女人就是这样,头发长,见识短,和老婆生气,那多丢面子,一天到晚做不完的事情,放屁都没空儿,还记得起生气?何况,老婆总给你留后路呢。好在老婆也是傻老好,吵了,闹了,哭了,笑了,末了身上的土一拍,毛一抖,就什么都忘了,外甥打灯笼——照旧(舅)。
一走出家门,就听到四流子油腔滑调的快板秦腔:“好汉蚊子英雄虱,贼娃子跳蚤没瞌睡。”“谁骂我,我不理,我给天上捎个话,天上派来个鸡咕咕,鹐你娘的绿豆豆。”熬夜的眼睛像鸡屁股,那一身霜叶土屑告诉人们,昨天晚上又不知道在那个枯井、壕沟、沙滩里赌了一晚上。派出所对赌博抓得严管得紧,赌徒们没出钻了,便在野地里点着罩子灯,照着手电筒,坟园荆棘窝里偷着赌,偷偷藏藏窝着躲着冻着饿着受罪不说,到底为了啥?为了过日子?为了扬名立万、光宗耀祖?为了钱?是金钱生出来的?屠老四心里想着,这家伙看来没救了。
工信厅的工作范畴和渭河市、金城县的工业发展局对口。在工业发展局哪里,屠老四了解了有关规模化企业产值超额奖的根打稍,确认了产值超额奖的申报程序和验收标准,知道了到目前为止金城县上报的企业只有屠家庄一家,直让屠老四们高兴不已,弹冠相庆,他和局长达成了默契,就急急忙忙返回屠家庄,立即布置有关申报事项。
有了申报粮棉大县项目的经验,事情就好办多了,轻车熟路,又有一大堆材料积累,只需改头换面,稍加修改就行了。有关省市机关的申报资料,大都千篇一律,党八股而已,所谓天下文章一大套,看你套得妙不妙。尽管如此,屠老四还是不敢怠慢,由工发局长指派的材料专家亲自整理。
工业发展局的局长一再叮咛他,申报事小,如何应敷上面的检查审核事大。所有的工作都非常完美,不能因为一、半件事情没有做到位就前功尽弃,那多可惜?他认为有一个问题至关重要,那就是账务的审核通过、gdp增长率的最后认定。
屠老四请来了老会计,他直截了当的问老会计说:“这几年咱们年产值的上报数是多少?我说的是咱们屠家庄实业总公司名下的所有企业,包括两个屠宰公司的,毛猪交易市场,建材公司,农业科技公司在内,你做一个表格给我。”
老会计回答说:“我现在就可以回答你的问题。说实话,咱这几年上报的数字一直都是保守的,依照现在的产值核算方法,咱们每年的产值增长率可以达到百分之十八以上。这样说吧,我们现在报多少都可以。这年头讲政绩,讲产值,咱报得越多,上边越高兴。”
“那么现在每年实际上报的产值增长率是多少?上报的空间还有多大?最大程度能提高多少?”屠老四又问。
老会计答道:“实际上报百分之十五的增长率。这是县统计局给咱们规定的上报基数。最少还可以提高百分之三。”
“按百分之十八增长率上报,咱们的产值是多少?”
“十八个亿。”
“十八个亿?咱们的实际产值有没有这么多?”屠老四有些吃惊。
“我说过,这是个保守数字,按照目前的产值核算办法,只少不多。”
“那么我想知道,在账务处理的水平上,用企业会计帐务的标准来要求,我们的账本能不能拿到桌面上来,能不能通过各级部门,包括省财政厅的突击检查?”
“这个我不能保证,也不敢保证。咱们农村账务的处理,首先面临着许多窘境,面向千家万户、个体村民,记账凭证、收入支出、报销单据、进账凭据的取得都不能做到规范,何谈标准化?白条子极多,要是彻底杜绝白条子,那么许多日常工作就只好终止,这怎么可以?再说我目前采用的是以前农村账务的会计科目分类,和现在通用的企业会计科目分类没有完全对接。”
“那么你说,我们现在急需要做一份既不脱离屠家庄现状、又能够规范化和标准化反应我们屠家庄村集体所有企业现实经济状况的账务处理结构和账簿,眼下应该怎么做?”屠老四静静的等待老会计回答。
老会计想了一下道:“说实话,我是没有这个水平。不过,也不是没有办法,我们可以聘请会计事务所的会计师来做,人家科班出身一上手,肯定能够通过,只是要花一部分钱。”
“这批款子对我们屠家庄这届班子来说,是救命钱。该花的钱咱就得花,无非是聘请会计师,这件事情就由你去办,但前提是必须达标,必须通过所有的审核。”
“老四,我想问你,这个款子到底有多大把握?成功率能有几成?”老会计盯着屠老四一眼不眨的问道。
“目前来看,总体情况还不错,有七成把握。”屠老四信心满满地说,接着反问道:“有什么问题吗?”
“上一次那个粮棉大县项目已经弄得满城风雨,丢砖头,撂瓦渣,说啥话的都有,我是说,这次可不能再失算了。要是失算了,宁可不做,要么,又会贻人口实。命里该有直须有,命里无有勿强求。”老会计是在替屠老四着想。
“这样说吧,一般企业家决策,有四成五成的把握就已经很不错了,我们有七成,就非常奢华了。这一次不比上一次,花了许多冤枉钱,相信我,由于我们最早得到了信息,最早采取行动,掌握了足够的主动权和优先权,再加上我们有了前面的经验,所以这回不会错。”屠老四试图解释明白。
老会计再没有说什么,他说到了,也就等于尽到了责任,于是,他回到自己的办公室里开始筹划处理账务的事情。
在屠家庄办公大楼的二楼会议室椭圆形会议桌上,老会计翻出了近三年来的所有账务,旁边摆着一摞崭新的账簿,请来金城会计事务所的催所长,还有一名专职会计师,开始对这些账务逐年审核整理,重新登记,在不改变账簿原貌及收支平衡的基础上,按照目前的企业会计标准建账走账,这是一项繁杂的工作,催所长和那位会计师不愧是账母子,做账的水平和速度都是惊人的,老会计拿出处理账务的所有印鉴,在需要盖章的地方逐一核对并加盖印鉴,自然,催所长的会计事务所不是公益事业单位,是要按业务量工作量计价收费的。
产值超额奖的申报工作安排就绪以后,屠老四没有停步,又开始着手《冷链物流项目》的申报后续工作。这一次他没有再动用余开河,一切都是“御驾亲征”。
屠老四走进发改局(以前的计划局已更名为发展改革局,简称发改局),一排年轻的女同志正在一排电脑前轻快的操作者,金城县一个个立项报告的审批书在她们的指尖上流淌,经过审批和上报的立项报告从这里走向市场,走向社会,然后魔幻般的变化出一座座工厂,一条条街道,一座座高楼大夏,把金城大地装点得更加绚丽多彩。
有关冷链物流项目的立项、评估报告、申报等程序已经完成,发改局赵生智局长非常重视,专门指定常务副局长王伟负责到底,屠老四和王伟局长一起跑渭河市,跑省城发改委,到了关键时刻,赵局长亲自出面,他和那位项目处农村口的主管副处长工作关系还可以,而且对那位副处长的脾气秉性了如指掌,这位姓黄的副处长没有别的爱好,最喜欢唱堂会,拉得一手好胡琴,要是听秦腔名角贠宗汉的戏,可以三天三夜不吃不喝不睡觉,天久日长就成了戏友,有时候朋友相聚唱一场堂会,冷不丁的还会走上台来吼上几句。在那个装饰现代化,功能齐全的演艺厅里,高个子,小眼睛,身形偏瘦、戴着近视眼镜的黄副处长如鱼得水,乐池里吹拉弹唱的演奏家们已经到位,赵局长动用私人关系特意邀请了贠宗汉到场,还有黄副处长的一帮票友,黄副处长还邀请了他的顶头上司、发改委的副主任,他们陪着黄副处长及那位发改委副主任一起唱堂会,一个个轮番上场,尽抒胸臆,那种酣畅淋漓的情怀,慷慨激昂的唱腔,调动了现场所有人的情绪,或许,这就是艺术的感染力。在那个乱象丛生的年代,能够钻进地方戏曲的堂会里,也算得上洁身自好,出于污泥而不染。从那种激情洋溢的氛围里走出来,屠老四和赵局长原准备安排一个答谢酒宴,他们却说吃饭现在成了一种负担,不喜欢去大饭店吃什么尤鱼海参,猴头燕窝,那东西太油腻,还价格不菲,不如一起吃夜市,要么一起去品味农家小吃。在一家环境优雅的小吃城,这一帮人聚集在一起悠哉悠哉慢饮慢餐,黄副处长的视力不太好,把餐桌中间精美瓷盘上放着的精美餐巾纸当做煎饼误吃进口,嚼着似乎味同嚼蜡,吐又觉得有失风雅,还是赵局长出手及时,从他的口里边拉了出来,逗得那位发改委副主任哈哈大笑,他止不住说,我再给你们讲一个我们这位黄副处长故事,在一次去一家酒店会餐时,这家酒店楼层之间楼梯的休息台,迎面墙壁装着一面哈哈镜,他沿着楼梯往里走,那人却也朝他迎面走来,他在心里说,这人怪了,竟然不避不躲,我是谁啊?我是发改委的大处长,还不躲?我们的黄副处长心里这样想着,那咱就面对面,看谁碰不过谁,行动上就端直直碰过去,这一碰不要紧,眼镜碰碎了,还落个鼻青眼肿,过后他才明白,那是自己在和自己碰。在场的人全都捧腹大笑,黄副处长没有笑,却冷静地说道,其实不是你说的那样,我给左边走,他人也给左边走,我给右边走,那人也给右边走,我一看躲不过去了,那咱干脆就来个硬碰硬。在场的人听了全都笑得前仰后合。在小聚的时候,黄副处长曾在茶社包间里推心置腹的对屠老四说,你这小伙还不错,不妨给你说,国家的钱放在哪儿都是放,给于谁都是给,都是在建设社会主义,你知道了吧?你们申请的指标并不算多,几百万而已,你和赵局长就不要再跑了,尽管回去等消息吧。
在西京城里的灯红酒绿中度过了一个礼拜,在中高层的圈子里转了一遭,亲身体验了一番上流社会的生活,屠老四对这个世界有了更深刻的认识。原来人世间的事情没有想象的那样复杂,所有的高低贵贱等级差别都是人为制造出来的。是人——在人和人之间人为的制造了一层隔膜,打了一堵墙。是人们的私欲人为的把人们离间为三六九等,这或许是人类的悲哀。
屠老四在西京不敢久停,连夜回到家里,他觉得好久没有给老婆交公粮了,今晚必须尽快回家,以灌溉家里那块久不见雨露的沼泽之地。当然,他自己也心急如焚,好久没有触及到妻子的美体,他甚至也有些如饥似渴,急不可耐,怪不得妻子生气,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谁叫他这么忙呢?不过,妻子那柔软、光滑如绸缎的肌肤,温润如玉、香甜似密的口舌,犹如一个美丽而神秘的吸盘,或者说是一个巨大的磁场,时刻都在吸引着他。
和妻子翻来覆去的亲密过后,屠老四好像沙滩上的一条死鱼,四仰八叉的躺在妻子的怀抱里,很快进入睡眠状态。在睡梦里,屠老四感觉自己像随风起航的一叶小舟,飘荡在无边无岸的波浪里,眼前是飘忽不定的海市蜃楼,赤橙黄绿青蓝紫,谁持彩练当空舞?横空彩虹之下,他拿着发改委的项目批准文件,五百万呢,他身披一天彩霞,傻呵呵的乐开了花,禁不住振臂高呼,共产党万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