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聆夙(一)
作者:梨衣沽酒      更新:2021-05-18 12:52      字数:2068
  她不记得自己是谁,也不知道自己从何而来。高墙大院,是她所有的已知。除了她,这大院里还有三个嬷嬷,两个护卫和一个主人。
  主人,他们这样称呼他。
  她没见过他脸,不知他的长相和姓名,只记得他总是一身青衣,一纸折扇,一张粗糙之至的面具,上面画着狰狞的鬼脸,声音却是世间极致的温柔,一句话,就足以让她战栗。
  “奴,主人来看你了。”
  掌事嬷嬷为她搭好薄衫,又抬手将她的鬓发梳理好,笑道:“快去吧,别叫主人等你。”
  少女却忽然僵住了神色,她双手不自觉地捏住了裙边,微微颤抖,纤细的手腕上赫然一道青紫,在雪白的肌肤上显得尤为可怖。
  “还在生主人的气?”
  掌事的大嬷嬷是三个嬷嬷里面年纪最小的,最多不过三十,年轻且美丽,举止端庄优雅,自打记事起,大嬷嬷就负责她平时的学习,不论是诗词歌赋还是琴棋书画,全都是大嬷嬷一手调教的。
  “奴不敢。”她低着头,青丝自她肩头滑落,十五六岁的少女,身体已经开始抽条,变得愈发的修长柔软,叫人移不开视线。
  大嬷嬷伸手拍了拍她的背,轻声道:“快去吧,别让主人不高兴。”
  少女垮下双肩,无可奈何的应了,强打起精神,抬脚奔着前院而去。
  整个院子里只有柔软的草皮,为了保护她,甚至连一颗石子都没有,少女雪白的脚踩在翠绿的草地上,轻巧地踮起脚转了个圈,在男子面前站定。
  “主人,您来了。”她撩起裙摆,退步行礼,一路疾跑让她有些发汗,也恰好让她的双颊染上了绯红,遮掩了苍白。
  “嗯,”男子伸手将她扶起来,猩红的面具后面不知是什么表情,“手还疼吗?”
  “有一点,”少女委屈道,将手伸到男子面前,“主人下次轻些好不好?”
  男子轻笑一声,没有回答她,只是满意道:“看样子,嬷嬷把你教的不错。”——不论是神情还是话语,都足以让男子遐想动心。
  是了。她脸上挂着假笑,心中却在冷漠的想着,这个男人眼中,她不过是个培养出来的听话的奴宠罢了。
  “主人,”大嬷嬷这时候才姗姗来迟,她臂弯中抱着一件狐毛披风,拘礼道,“奴婢来迟了。”
  “无事。奴下个月就满十六了吧?”男子不喜别人近他的身,因此只是接过披风自己搭在了背上。
  “是的。”大嬷嬷颔首答道。
  “十六之后,就不能这样顽劣了,你知道该怎么教。”
  “奴婢明白。另外,奴昨天练舞时提及想要云湖的晶石做一条手链,奴婢觉得她这段时间表现不错,主人可以考虑奖赏一番。”
  “嗯。”
  ……
  嬷嬷按照惯例将这段时间自己的表现汇报给那个男人,对方只是淡淡的应着声,连一句话都吝啬给予,而她,不过是个“不会说话”的奴宠,只能在一旁老实候着,垂眸细听。
  嬷嬷告诉她,绝不能违背主人,绝不能对主人不满。
  主人也许会换,但只要是她的主人,她就要用尽全力去讨好。
  因为那是她唯一的活路。
  也是她存在的唯一意义……
  ……
  “哦?”男子终于不只是一个简单的“嗯”字了,他言语中带了些许笑意,唤回了她的神智,“听嬷嬷说,你这个月‘落尘云生舞’大有长进,一会儿跳给我看看。”
  绝不能违背主人……
  她掩唇轻笑道:“遵命,主人。”
  每一年,她都在从嬷嬷那里学习,她们似乎为她将一生都安排好了,每年每月,她应该是什么样子的,应该学会什么,都早已安排妥当。
  三岁,她开始学会静坐;五岁,她们允许她偶尔胡闹,但大多时间都在书房看书识字;六岁,诗词歌赋;九岁,琴棋书画;十二岁以后,言语姿态都要按照嬷嬷的要求来,少女要有少女的灵动娇俏;十六岁,她不再是少女,于是从嬷嬷那儿学会了含蓄妩媚,一瞥一笑要含情带怯,勾人心魂。
  十七岁,她第一次离开那座院子,跟随主人去了远方。
  一路上,她见到了太多形形色色的人,他们或贫或富,或老或小,有的在肮脏的泥里死死挣扎,有的在金银堆上纵享极乐,而她只是马车里的一具光鲜亮丽的躯壳,一个冷眼旁观的看客。
  “世人如浮萍,一生漂泊,谁知道岸在哪边呢?”
  见她总是打量着车窗外的人,男子不由得开口道。
  “主人,奴不懂。”她放下帘子,眼中一片迷茫。
  “你不必懂,”男子轻笑道,将她搂进怀里,抚摸着她那一头黑亮的长发,“从今天起,你叫聆夙。”
  那是她到陈塘子的前一天,她终于有了姓名。
  第二天,她只是远远的在车帘后看了一眼城门,就被送进了一座早已经布置好的庭院——和她待了十七年的地方大同小异。
  她隔着门板听见那人吩咐道:“传话出去,七日后,此奴竞拍,价高者得。”
  原来是要将她给卖了。
  她勾唇笑了,笑着笑着却觉得眼中一片酸涩,不由得仰起头,将眼泪逼退回去。
  怪不得嬷嬷跟她说:“即便换了主人,也要尽全力去讨好。”
  原来是这样。
  从一开始,他就没有打算将她就在自己身边,他只为她打算了十七年而已。
  一辈子?
  呵,说什么笑话?
  她在屋里数着日子等,终于,第七天晚上,院子里人声忽然嘈杂了起来。
  门板被人推开,透过门缝可以看见外面高高挂起的红灯笼,还有时不时路过的三三两两的人影,很是热闹。
  嬷嬷没有跟来,开门的是这七日来为她送饭的女子。
  那女子身材妙曼,眉眼高挑,满身轻薄,话很少,从来都是将饭菜送进来就走了。
  今日却有些反常,她掩上门,将屋里的红烛点燃。
  “主人吩咐你将这衣服穿上,外面正准备出价,过不了多久,你就该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