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红颜枯骨
作者:梨衣沽酒      更新:2021-05-18 12:52      字数:2060
  秦城不比皇城,夜里虽然有巡逻,也并不森严,按时落锁的大多是寻常百姓,入夜之后,热闹的地方却也不少。
  笙歌夜唱,红罗锦缎,舞乐升平,深巷之中的莺莺燕燕,娇笑不止,媚眼如丝的唤着恩客,饮下一杯又一杯的浊酒,藕臂勾搂着不知长相的男子,赔笑亲近。
  夜极深了,酒醒了一回又一回,那些风月之地总算是消停了些,融进黑夜之中,倒不显得那么突兀热闹了。
  云娑倏然睁眸,软和的棉被盖在她身上,传来些许的温度,她忍不住惬意地眯了眯眼睛。
  深秋时节,入夜之后总是阴气沉沉,圆月高悬于天,一道漆黑的影子映在窗上,一动不动。云娑轻手轻脚地掀开被子,扭头看了眼蜷在角落里毫无动静的梁笙予,走向窗口。
  窗外那黑影似乎意识到了她的靠近,滞了一会儿,却在她推窗的一刹那倏地飞走了,恰好扬了云娑一脸微风。月光洒进她微红的眼眸里,冷意凛然,满目杀意。
  玄色衣裙微动,云娑抬脚追了出去,风声在耳边叫嚣,好歹唤回了些理智,她忽然有些后悔自己不打招呼就跑了出来,要是梁笙予忽然醒来找不见人,估计会吓一跳,而这事儿要是被冥九知道了,肯定不会给她什么好脸色。
  但是追都追出来了,那黑影明显是要将她引去什么地方,是敌是友,一探究竟便知。
  云娑身形极快,衣裙在疾风中猎猎作响,但那黑影跟她比起来居然也不算的慢,加之行踪诡异,若非全力追击,说不定眨眼就会跟丢,云娑自然不敢掉以轻心,一路紧跟而上。
  两道黑影疾掠而过,直到两人面前出现了一座足有七层高的阁楼时,那道黑影才停下了脚步。
  云娑两三步到了她身边,借着楼上殷红的灯光,她才看清眼前这身形玲珑的女子是何种模样。
  说来话巧,云娑是睡前刚换上的一身黑裙,这女子竟也是一身漆黑,她肤如凝脂,媚眼如丝,眸中似是含着水雾,媚意荡漾,笑唇朱红,唇角兀自翘起,不知为何而笑,一双修长的玉颈下,衣襟交叠,并未有半分出阁,却叫人看出禁锢的欲望,素腰纤细,竟不盈一握,下身裙摆极长,依稀带着烈火烧过的痕迹。
  美则美矣,却是沾染了血和欲的美,云娑不自觉往后退了半步,拧眉道:“你是谁?”
  她打量对方的时候,那女子也已经将她上下看了一遍,然而她目光飘然,也不知在看什么,硬生生将云娑看出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姑娘慌什么?”那女子腔调怪异,和寻常人说话不大相同,颇有种吟唱的感觉,“请你来此处自然是有话想说,不过,我以为姑娘能猜出我是谁呢。”
  说着,她竟“咯咯”笑了起来,云娑隐约听得一阵清脆的铃音,再想细听,却听不见了。
  云娑琢磨了一番她话里的意思,不由得问道:“我认识你?”
  她自己怎么没有印象?
  “哎呀,自然是不认识的,只是今天那说书先生不是提起了我么?姑娘这么快就忘啦?”
  她这句话说得既娇俏又魅惑,哪怕云娑这么个清心寡欲的女子都觉得赏心悦目,生不出半点反感,她脑中不由得想起了胡甄说得那个“价值千金的奴宠”。
  “是你?”
  “不是我是谁?至少这百来年还没听见哪个女人有我当年的风头,只可惜古人说的不错,红颜薄命,活该我短命。”
  这话说的实在是狂妄,然而后面却又透露出一股子自嘲的意味来,云娑噤了声,不打算在这时候插嘴。
  两人就这样立在高耸的房脊之上,身前是灯火喧嚣,背后是黑夜沉寂。
  楼里虽然消停了,却还有些细微的动静,云娑听力不算差,因此总有些稀碎的声音入耳,同她白日里听到的那动静极其相似。
  她忽然福至心灵般明白了什么是“青楼”。
  女子曲腿坐了下去,随后又拍了拍身旁的位置,示意云娑也坐下。
  “热闹吧?”她眼里有点点寒意,显然也明白那楼里现今正在发生些什么事,“我早就教过她们怎么在男人身上捞钱,可是总还是有人要作践自己,非要雌伏于人,遭人笑话!”
  云娑对情爱之事所知甚少,但她这些年却也见过七八个妇人家,哪个不是心心挂念着自己的夫君,几乎失去了所有的主见,想来这楼里的人,恐怕也差不多吧。
  “胡甄说那奴宠和什么老板娘有关系,莫不是……”
  “沉鹤楼的老板娘,聆夙。”她笑了笑,抬头望月,“两个人都是我。”
  关于此事,云娑多少是有些猜想的,因此从聆夙口中听到时,她也没有多么的震惊,只是有些地方不太明白:
  “你不是被买走了么?怎么又做了老板娘?”
  提及此事,聆夙竟又笑了起来,她笑起来的时候,浑然没了方才的媚态,眸中竟有点点星光,黑眸纯粹之至,摄人心魄。
  “他没说完的故事,我说给你听吧,怎么样?”
  云娑坐在她身旁,眼前的女子虽和常人无异,却早就不是人了,从她追出来的那一刻起,她就知道,这是一个魂魄,一个飘荡了百来年的游魂。
  她没急着回答聆夙,对那个故事也没有意料之中的好奇,她只是避过那个问题,转而问道:
  “你去世的时候,多少岁?”
  聆夙的手背筋骨毕现,但也只是一瞬间就收了回去,她嘴角的弧度变成了平直的线,女子垂下头,黑发遮掩了面容,云娑听得她低声道:
  “二十五。”
  她在人间二十五年,十七年被人当畜生一样养着,学会了乖巧听话,学会了讨好他人,学会了利用自己的身体换取奖励。
  十八岁,她终于换了主人,在这个主人那里,她学会了爱,也学会了情和欲,她以为她这一生虽然跌宕,却能求一个安稳,却没想到世事最是难料……
  二十五岁,她为他而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