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棠一生简单，连家门都很少出，能见到的，只有隋家的人和满屋子的古玩。
  他打小身子不好，隋家父母心知肚明，可是有些事，他们早已经铁了心要烂在肚子里，虽然对隋棠心有愧疚，但是夫妻俩谁也没想过要把实情告诉隋棠。
  隋家少爷身子弱，两口子却疼爱的紧，吃穿用度一样不差，也没想过再要一个。直到隋棠十岁那年，明白自己无力继承家业的隋少爷主动开口，叫父母再生一个，无论男女，都将家业交付给他。
  隋父大喜，第二年，隋家喜添一子，取名隋棣，字子望。
  隋棠的病却愈发严重，最严重的时候几乎难以站立，更不能有太强烈的情绪。
  “有时候，太懂事聪明也不是什么好事。”云娑撑头道。
  如果隋棠不那么懂事，也不会激怒那些“怨”，致使自己病情加重。
  一屋子的人谁也没吭声。
  “我们就不能帮帮他吗？”梁笙予有点于心不忍了，“怪可怜的这人。”
  云娑两手一摊，表情竟有些无奈，她道：
  “别人的恩怨，一般是很难判断对错的，帮谁都不合适。”
  如果帮隋棠祛除了那些“怨”，又有谁去帮“怨”报仇？
  连冥界都不完全制止怨魂寻仇，她去横插一脚叫什么事？
  “冥界不是摆设，不会放任不管的，怨魂寻仇也不是想寻就寻的，不然人界早就大乱了。我们不方便插手，也不能插手。”
  梁笙予恹恹的应了一声，神情落寞。
  云娑看出她心情低落，可是这件事真要深究，只能找隋棠父母的麻烦，可是要问隋棠愿意自己受罪还是父母受罪，他十有八九会选前者。
  这又怎么清算？
  “因果轮回，报应不爽。”冥九本就不是个爱管闲事的，加上这事儿的确没什么可插手的，因此他果断选择了支持云娑。
  至于封永安，倒是一直安静的坐在一旁，没有发表意见。
  “小永安呢？”云娑猜想他必然是想到自己的父亲了，怕这小家伙把想法都闷在自己心里，主动开口问道。
  “啊？”封永安愣了一下，随后摇头道，“我不知道。”
  人世太复杂，他说不出对错，再次面对相似的事，他也想不出好的解决之法。
  “不知道就别想了，”云娑笑着摸了摸他的头，“车到山前必有路。”
  几人谈完这事儿，也都差不多饱了，冥九叫人来撤了残羹剩饭，忽然道：
  “我叫人去对面的客栈订了两间房，再过一个时辰城里就该落锁了，现在太阳也没那么大了，是现在过去还是再坐会儿？”
  自己就走了一会儿，这人却把住处都安排好了，摆明了想拖延时间。
  但吃人嘴软，云娑刚才吃了他点的饭菜，总不好说什么，只得应道：
  “趁现在他俩能出门，逛逛吧。”
  没人有异议，众人刚起身，门口忽然传来一阵敲门声。
  “谁？”冥九皱眉问道。
  “公子，”门外一道柔柔弱弱的声音传来，是个女子，“茶坊无趣，可愿听小女子唱个曲儿？”
  冥九立马明白过来，这是来茶楼卖唱的女子，正要开口拒绝，一旁的云娑却插话道：
  “唱曲儿？进来吧。”
  他拧眉回头，却见云娑满脸戏谑，眼尾都吊着笑意，竟是存心捉弄！
  无法，他只得把门打开，将人引了进来。
  进门的是一男一女，男子低垂着头，手上提着一件乐器，蓝布袍子被洗的发白，上头还补了几个布丁。女子就体面很多了，她容貌俏丽，眉眼温顺，描了细长的眉，粉唇不点而朱，身段颇好，着了一袭曳地粉蝶裙，进门便道：
  “谢公子小姐赏脸。”
  云娑可不是什么小姐，她笑了一声，却没有否认，只是道：
  “会唱什么？”
  女子从进门开始就垂着眸，姿态虽然不像男子那样谦卑，却也是不敢抬眼乱看的，然而云娑此话一出，她竟忍不住抬头，飞快的扫了一眼屋里的人，而后低头回答：
  “有名儿的都会，小姐喜欢听什么？”
  云娑哪听过曲儿？她就是觉得稀奇才叫人进来的，没想到两句话的功夫就被问住了。
  见她答不上来，冥九嗤笑一声，开口道：
  “遣悲怀会么？”
  女子方才那一眼其实并没有看清楚这屋里几人的相貌，只隐约觉得这男子身形高大，云娑的样子她倒是看清楚了，但是这般姿容，她自惭形秽，不敢再看第二眼了。
  “会一些，这是首老曲子了，词调凄美婉丽，是当年盛极一时的曲儿，公子好品味。”
  品味不品味的，冥九不知道，只是当年偶然听到过，觉得不错，便记下了，谁知居然还有机会再听一次，一时间连带着云娑刚才的刻意捉弄他也不计较了，本来准备离开的几人坐回原位，等着那唱曲儿的女子开口。
  男子将手中的二胡抱在怀里，一阵略微刺耳压抑的声音传来，云娑抿了抿唇，只听那调子愈发低缓，几不可闻时，女子带着悲意的声音缓缓融了进去，起声道：
  “谢公最小偏怜女，自嫁黔娄百事乖……”
  云娑怔然，女子腔调压的低，面色苍白，眼眸含情，将自己融入这悲词之中，道来一段情事，二胡声怆然悲切，似是叹息，又似哭泣，叫人忍不住心生悲意，暗自垂泪。
  一曲罢了，云娑竟是沉浸曲调之中难以自拔，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神情恍然。
  当年只道这曲儿低缓令人沉寂，时隔多年再听此曲，冥九似乎更加能够理解其中意味了。
  “唱的好，”冥九夸赞道，从怀里摸出一锭碎银，放进男子手里，“拿去。”
  男子手中的琴杆还没放下去，一见那碎银，当即将二胡往身旁一放，作势便要跪下去。
  “做什么？”冥九手还没收回来，一把扶住他，“自个儿赚来的，跪什么跪？不是，你倒是拦着点你那边那个啊！”
  云娑这才回过神，一把拦住眼前的女子，却见她两眼通红，竟是不知何时装满了泪水。
  “小姐公子真是大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