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不是钱的问题”隋棠斟酌着用词，委婉道，“实不相瞒，隋某自打一年前从胡甄先生那儿见了这幅画后，便整日茶饭不思的，胡家那些东西，虽是有年岁了，却只有这幅画深得我心，胡先生恐怕只知道我喜欢这画，却不知道从他那儿买那么多东西，全是为了这幅画。”
  云娑愣怔了一下，胡甄当然不知道，所以她也没想到这位隋公子竟是这般……钟情此画。
  “这画和姑娘必然是有些渊源的，按理来说隋某就算再喜欢，也理应归还……”
  “不用了，”云娑忽然开口打断了他的话，“云娑只是觉得好奇罢了，比不上公子这般钟爱，与其给我，倒不如留在公子这样真心喜欢它的人身边，方才是云娑唐突了。”
  这画她看也看过了，除了栩栩如生，画纸略微特殊之外并没有特殊之处，加之在胡家沉淀了这么多年，期间还不知被多少人经手过，想要从中看出画师的线索，实在有些不切实际。
  所谓君子不夺人所好，她虽然不是个君子，却也能看出这隋公子是真心喜欢这幅画的，自己拿着这画也没多大的作用，又何必惹人“相思”呢？
  “这……本就是姑娘的东西……”隋棠嗫嚅了两下，却还是没能把谦让的话说出来，只是感激道，“那隋某就多谢姑娘慷慨了。”
  高兴是真高兴，但是高兴之外，他心里还生出了些愧疚与羞耻，隋家家教甚严，不得贪嗔作恶乃是最基本的家训，他却颇不要颜面的留下了这幅画，这要是隋父知道了，他这条命可就交代出去了。
  “隋公子身体不大好？”云娑看出他脸上的迟疑，难得体贴一把，将话题挪开了。
  “啊？”隋棠正幻想着自己的惨状，一时间没回过神来，“是的，让姑娘见笑了，这是老毛病了，请了多少大夫也治不好，只能吊着一口气，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没了。”
  说起自己的身体状况，隋棠反而放松了许多，兴许是早就接受了自己命不久矣这件事，他面上甚至没带什么表情。
  “公子是打小喜欢这些古玩？”
  云娑将画仔细收了起来，放回原处，又伸手想要去摸一下旁边的一把长剑，那剑长三尺，横放放在兰锜上，仅是外形看上去平平无奇，剑身被装在剑鞘里头，也不知是个什么模样——简朴得除了旧，就没有别的特色了。
  然而云娑手还没伸过去，那把剑就微颤看一下，动静不大，也亏得云娑站的近看清了，离了有些距离的隋棠却浑然不觉。
  “对，其实不只是我，我们家几代人都挺喜欢收集古玩的，不然凭我这个病秧子，哪儿能搜罗到这么多东西？”
  说罢，他还轻笑了两声，颇有些自嘲的意味，想来也只有这件事让他极端不满自己的羸弱的身体吧。
  云娑只觉得那把剑有点意思，方才进屋那股子异样感也瞬间有了解释，这次她不再小心试探，而是直接伸手把那把剑拿在手里取了下来。
  然而也不知是这剑给她吓昏过去了还是怎么的，到了她手上反而老实了，一动不动的，要不是云娑方才亲眼看到了，恐怕就被它这老实模样哄骗过去了。
  “公子果真不知道原因么？”青葱般的手指轻敲着剑身，云娑语气不变，说的话却有些难以捉摸了。
  隋棠一愣，云娑这话问的，倒好像他自己应该知道一样，他心下难免有些不悦，不过念及两人方才的交谈还算得上愉悦，便生生压下了自己的情绪，问道：“姑娘这话……隋某有些不明白。”
  “也对，”云娑沉吟一声，意识到自己方才过于想当然了，“隋公子应该是不知道的。”
  隋棠被她这莫名其妙的话弄的有些心慌，听云娑的意思，难道她知道自己这从娘胎里带出来的病是怎么回事吗？
  如果连他自己都不知道，那还有谁知道真相？
  “姑娘不要说笑了，如果真有什么猜想，还请姑娘直言。”
  云娑当然也想直言，但是她琢磨着自己要是真的直言不讳，这位隋公子恐怕能当场归西，所以她在想该怎么尽量委婉的把事情说出来。
  可惜隋棠不懂她的良苦用心，因此她只好道：
  “隋公子家中应该还有个兄弟吧？如果我没猜错，至少是有个弟弟的，弟弟虽不说身体强健，却没你身上这些病。”
  隋棠没回答，面上甚至有些愠怒，他的确还有个亲弟弟，今年才十三，正是调皮的性子，兄弟俩感情却很好，但是这种事儿，在秦城随便打听一下就知道了，拿到他面前来装怪，就未免有些可笑了。
  “公子打小身子不好，对这些古玩意儿情有独钟，年岁稍大些，应该就常常浸在书房里不愿意出去了，白日里在书房心安，晚上一回房间就噩梦连连，最后索性搬进书房了。”
  隋棠愣住了，虽然说得模糊，但是这事儿，恐怕只有自己的父母和当年那几个在隋府照顾自己的老奴仆知道，这姑娘又不是秦城的人，那剩下几个还在人世的奴仆，没有多嘴的，她既然能说出来，莫不是真知道点什么？
  “至于噩梦的内容，应该是死了不少人的，具体的说不清，不过这些古玩意儿恐怕没少保护少爷。”
  要说方才隋棠还是不屑一顾的，云娑这番话一出来，他就已经信了大半了，他已经十几年没做过那些噩梦了，自打他搬进书房，那些梦就再没出现过了。
  小时候说话颠三倒四的，估计连隋父隋母都没弄明白他梦到了什么，云娑却能一语道破，总不会是歪打正着的。
  因此他点头道：“姑娘说的不错，那时候吵着闹着要搬进书房，就是觉得这里的东西有灵，能够保护我，虽然病没好，但终归是从阎王手底下偷生了许多年。”
  哪晓得他话音刚落，云娑却笑了一声。
  她一边跟手上不肯被拔出来的剑暗自较劲，一边道：“可如果这些东西，根本不是在保护你呢？”
  “铮”的一声，手中剑出了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