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北风呼啸，银装遍野，鹅毛大雪纷纷扬扬。北地的日头在将士锋锐的刀刃上闪着冷光。有人骑马踏雪走来，黑袍黑甲，眉目凌冽。我心头一喜，喃喃，“少帅。”
  可明明是向我这边走来，马蹄却声声渐远，他的眉目也渐渐模糊。我心渐渐慌起来，冲那个朦朦胧胧的影子喊，“少帅少帅别丢下…”
  一句话还未喊完，整个人突然从梦境坠回现实。我伸手胡乱理理额头上的碎发，目光又落到手中攥着的那张信纸，上面刚劲有力的书法：
  平安喜乐。
  此生无虞。
  我叹口气，将头埋入臂弯，准备继续睡，不论时间，越久越好。
  门嘎吱响了一声，有人进来，在我桌上重重搁下什么东西。我懒得睁眼，只将头在臂弯里埋得更深些。李多乐的声音在我耳旁响起，“别睡了，虽说暑天潮热，但也不是你这般个睡法。”
  我哼一声，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
  李多乐伸手便来摸我脸颊，她手冰，我打了个寒噤，有些恼怒地抬起头，“干什么？”李多乐没理我，她看看自己的手，叹口气，“李长安，你一张脸湿透了。”
  “太热了，”我低头，“出汗太多。”
  “噢？”李多乐又伸手夺了我手中的信，“是太热？我反倒觉得你是太冷。”
  我沉默，目光转到她带来的黑漆托盘，盘中一只青瓷小碗盛着酸梅。我随手拾一个来吃，酸爽清凉，沁人心脾。我才想到李多乐必定是在山泉旁替我冰了半天酸梅，手才会那么凉。想到这里，我眼眶又是一酸，看着李多乐，“姐姐你真好。”
  李多乐瞟我一眼，“打住。照你这个哭的频率，眼睛怕是要瞎。”
  我一粒一粒吃着酸梅，干涩的唇齿渐渐化开，半晌，李多乐幽幽来了一句，“三四日不出房门，你就打算这么睡下去？”
  我狠狠咬了一口，“一直睡到我做梦再也梦不见萧辰逸，再也梦不见拓跋元清，再也梦不见那个动不动刮风下雪的地方。”
  就像我在许愿池畔所说，把那过去的几年，忘得彻彻底底干干净净，永永远远不再记起。
  李多乐笑笑，“李长安，姐姐做绣活时，穿错的针引错的线能拔出来，那绣布上的孔却是留下了。”
  我默然。几天来，我梦里全是过去的滴滴点点，那些北地银装素裹的日子，那些萧辰逸坐在我身边读书的日子，那些…拓跋元清还能突然笑嘻嘻地冒出来的日子…
  我曾以为萧辰逸是治好我的那个人，现在想想，他诚然给过我一整个世外桃源，但最后还是他亲手让这一切化为黄粱一梦。
  李多乐伸手拭了拭我嘴边的汁液，说，“穆王府天天来人，请你过去诊脉，昨日说穆王妃又咳得厉害。”
  我赌气将脸扭到一边，“你没听说过触景生情吗，只要进了穆王府我就胸闷气短，各种不适。”
  “大人的过，你凭什么让穆王妃和一个还没出生的孩子来背。”李多乐敲了敲我的头，“看病看一半，赵胜就是这么教你的？”
  我自知理亏，低头想了想，“那我等到孩子落地，就再不踏入穆王府半步。”
  “随你怎么想，我只是提醒你，莫要败了你师父的美名。”李多乐开始收拾盘子。
  我终于洗了脸，收拾了自己油腻散乱的头发，对着镜子看来看去，只有浮肿的双眼怎么也遮不住。我起身找了些冰片敷眼，正当我一点点把粉末敷在眶周，门上突然传来一阵大力的急叩，我一惊，粉末撒了一身。
  我一面起身抖落粉末，一面对着门外抱怨，“李多乐你有病啊，你这是敲门还是砸门？”
  门外却是一个陌生的声音，万分焦急，还带着些许哭腔，“我家王妃咯血了，求求你救救我家王妃。”
  我又是一惊，装冰片的小瓶子从手中滑落，在地上摔个粉碎。
  一路上我心乱如麻，那个小侍女则在一旁暗暗地抹眼泪。她絮絮叨叨地说穆王妃吃了一两个月的药，本来已经不咳嗽了，可最近这几天不知为何又开始咳，一天比一天厉害，今天早晨竟然咳出了血丝。
  “血丝？”我打断她。
  “对，就是那种细细的血丝。”小侍女抽噎。
  我无语，看着抽抽搭搭的小侍女，叹了口气，“不过一点血丝，你家王妃没事。你这个阵势，又是砸门又是哭，我还以为你家王妃是在拿着盆吐血。”
  庭院中的人果然矜贵，我苦笑，咳一点血丝就惊慌如此。小侍女听了我的话，脸一红，“本来这些天麻烦姐姐，王爷和王妃已经很过意不去了。但是王妃真的很想要这个孩子，所以有些什么事情就会格外紧张…辛苦姐姐了。”
  “是我自己找的事，看病没有半途放弃的道理。”我拍拍小侍女。
  穆王妃看上去精神头还好，但脉象沉弦而紧，舌苔略略发白，分明是肺寒的表象。我皱眉问侍女，“最近芸盈姐姐都吃了什么？”侍女想了想，“按照您所说，忌凉，忌生冷，忌辣，食材用温补的。”
  “奇怪，那为什么会肺寒，明明过去在慢慢好转啊。”我自言自语。
  芸盈轻轻咳一声，“长安，可能是我这两日受了凉也说不准…”
  “不管了，”我拿笔写了张方子，抬头看到芸盈眼中略带些黯然，“那就换几味药，芸盈姐姐，不用担心，已经四个月半，胎像很稳，你要开心些，身体才会好转。”
  芸盈浅浅一笑，“大约是孩子的缘故，最近什么都谨小慎微，连吃什么都由不得自己的喜好。前两天他们送来冰粉，我也不敢吃。长安你要不要尝尝？”
  说完侍女便端上来青瓷的小碗。
  我们边吃边聊，芸盈总能让话题巧妙地避开萧辰逸，我本无心聊天，此刻却很是舒服。
  门外突然传来一阵骚乱，由远及近，一个分外熟悉的声音刺穿我的耳膜，
  分外熟悉，
  他哑着嗓子喊，“李长安，我知道你在里面。”
  又喊，“李长安，少帅身陷重围。”
  我狠狠闭了闭眼睛，柳锦。
  今天两次，一个人喊我去救穆王妃，一个人喊我去救少帅。
  可谁又来救我。
  “怎么回事？”萧辰璟的声音在屋外响起，温和，但是威严有力。
  “王爷，这是北疆白虎营那边一个谋士，刚才闯进王府，说是要见王爷，他说……那边战况不乐观，请求调兵。”
  “哦？”萧辰璟轻轻一笑，“我且问你，大凉已经求和，承诺称臣。何来战争？又怎会战况不乐观？”
  我心一沉。
  听得柳锦停了一下，说，“你自己清楚。”
  “那你不妨劝劝萧辰逸，大凉已是战功簿上赫赫一笔，父王已经准他冕服俱如东宫，他没必要再为自己谋求战功了。人心不足以吞象。”萧辰璟的声音中带了一丝凌厉。
  “这就是你的目的，让所有人闭目塞听。”
  “事实如此。萧辰逸多年节俭隐忍，不是为了博个好名声？现在大肆征战，不是为了战功？”
  我听得柳锦笑了，“萧辰璟，少帅常说望你登上皇位，胸怀天下苍生。可你看看你自己，除了阴谋诡计，你拿什么来兼济天下。”
  “李长安，”柳锦又喊，“出来。”
  我深吸一口气，推开门。柳锦站在那里，一身铠甲破烂，上面仍是斑驳血迹，一张清秀的脸庞饱经风霜。
  他看到我，疲惫的脸庞上露出一丝笑容，“少帅派我来接你。”
  若是放在两个月前，我听到这句话一定会兴奋地一蹦三尺高，恨不得一日跨越万水千山到他身边。
  但我现在只是笑笑，“接我去做什么？”
  柳锦愣了一愣，“回白虎营。”
  “你们连屠大凉几城，让大凉那么多将士葬身火海，他还手刃拓跋元清。”我几乎要流出泪来，“这不是我认识的白虎营，也不是我认识的萧辰逸。柳锦，我忘得好辛苦，求求你别让我再想起了。”
  “长安你听我解释，这一切的一切都不是我们所为……”
  “不是你们所为？”我笑，“那萧辰逸为何连连升迁？”
  “这个……”
  “别说了，柳锦。”我扬起萧辰逸的信，“他说他从未爱过我，他说我们一刀两断，他说他希望我找一个好人家。”
  “我说了这里面有什么误会。”
  “怎么，他没提前知会你一声吗？还让你白跑这么久。柳锦，请你回去转告，我不认识萧辰逸，我也不愿再从任何地方任何角落听到他的名字他的事情。”我听着自己刻薄的语气，甚是难过。
  柳锦愣愣地看着我，“李长安，我想过很多人会不相信少帅，但我唯独没想到你会。”
  我不想再听，转身进屋，关上了门，捂住耳朵，门外柳锦还在嚷嚷着什么。
  把所有的喧嚣都关到门外。
  把所有的过去都关到门外。
  ---------------------大家，有好久好久没有更新了，因为作业实在有点儿多，情节快发展起来了（开心）大家千万要看哦，支持一下第一次写文的偶。萧辰逸马上就要出现了，长安马上就会回北地了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