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荷香如故
作者:
江月出 更新:2021-05-18 11:58 字数:2561
回房之后,回想着先生苍白的脸色,我仍是有些放心不下。
想着想着,便不自觉地走到了他的房门口。正欲扣门,却听见里面传来细细的脚步声,随后,有人从里面将门推了开来。我下意识地躲进了身后的隔间里,透过门缝,悄悄望着外面。
那分明是女子的足音。
果不其然,不出片刻,便有一白衣女子从先生的房里走了出来——正是先生那传说中的老相好,梅尽欢。
先生很绅士地走在她的身后,始终与她保持着一种不近不远的距离,轻轻将门阖拢。二人便一同穿过长廊,朝扶梯走去。
见他始终淡然不语,梅尽欢有些懊恼地抿了抿唇,唤道:“静之!”
我愣了愣。
静之?
应该是先生的字吧……想着想着,我的心头涌起一阵莫名的心酸。她唤他字唤得如此熟稔,而我却连他的故乡,他的过往,都全然不知。
梅尽欢踟蹰着,道:“执言也是为了你好,你就当送我一个人情,让我试试吧?我、我不会再像从前那般,我只是,我、我只是想帮你……”她的声音越说越低,到最后嗫嚅着,竟如同哀求一般。我简直不敢相信,眼前这个看似唯唯诺诺的女子,便是当日那个自信挺拔,冷静漠然的毒医圣手,梅姑娘。
先生低低道:“阿欢,你并不欠我什么。”
“你分明清楚!我……”
随着二人的背影从我的视线中消失,声音也逐渐远去,最终,长廊里恢复一片寂静。
我盯着空荡荡的门廊。半晌,离去。
***
无妄城。
熙来攘往,车水马龙。
“你听说了吗?近来朝野之上,可发生了一件大事儿啊!”
“可不就是因为那告御状的女子吗!嚯,这几日,街头巷尾早都已传得沸沸扬扬的!”
“她可真是大胆吶!不过刚开始,咱们万岁爷也没打算接见她……毕竟这天子,哪是谁想见便能见的?偏偏这厮也是个倔驴脾气,一声不吭地就在殿前跪了三天三夜,不要命似的,将那鼓槌擂得震天响!”
“据说是上一任大理寺卿的遗孀,叫……叫做什么鸳鸯来着。”
噗。
我忍不住笑出了声。这些人,传言也不传个准儿……鸳鸯?
“这鸳鸯可了不得了,爆出了当年多地人口失踪的真相,上交了一份名单,所有牵涉官员无一幸免!可真是把这朝堂捅出好大一窟窿!”
“世事难料喽!你说说,我曾经也瞧见过咱们老城主,墨戬,可生得一副慈眉善目的模样,谁知背地里竟是这般的蛇蝎心肠……若不是他开设那地下角斗场,哪还会有后面这多番事端?”
“天道好轮回,苍天饶过谁啊!”
“诶?你说这鸳鸯,闹了这么一出,得罪了这么多的朝廷大员,日后还如何活的下去啊?”
“依我看,危险。听说她将名单上交后,刚出了大殿,便不知所踪了。”
“嘿,真是可惜了!”
“是呀是呀,这鸳鸯好像还是个绝世的美人儿呢!”
众人悯之叹之,唏嘘不已。
我摇摇头,从茶馆附近的人群中挤了出来,正巧看见谢公子带着燕轻鸿,从巷道的另一头走了过来。二人皆眉眼低垂,面色沉重,显然并无所获。须臾,先生和骆九叔从东南两条街道汇合了过来,亦是空手而归。
我嘟囔道:“这个鸢尾!当初不吱一声便出走了,完了还干脆来了个人间蒸发!”消失也就罢了,这真相已然大白,她倒是先把浴魇丹给交出来啊!
谢公子迟疑道:“她该不会,已经被截杀了吧……”闻言,燕轻鸿的面色愈加凝重了起来,半隐于袖口的双手,已然紧握成拳。
骆九叔却是笑着摇了摇头,“这女子的轻功十分了得,想抓住她,倒也并不会这么容易。”
“这下可如何是好,”谢公子用折扇一下一下地敲打着自己修长的指节,撇嘴道,“这无妄城乃至周边郡县都已找遍了,她还能上哪儿去?”
是啊,她还能去哪儿呢?
脑海中忽然闪过一封泛黄的信笺,我蓦地瞠大了眼,细细回想着那上面的文字。抬起头,正好对上先生深沉的目光。我定定地望着他,顿悟道:“荷风山。”
招呼上他们,我转过身,果断地朝城外山崖的方向奔去,“我们去荷风山!”
……
……
荷尽已无擎雨盖,菊残犹有傲霜枝。
已至深秋,十里荷花之景不再,余蔫叶迎风摇曳。清风微醺,犹有残香阵阵,混合着落叶泥土的气息,平白予人一种颓靡之感。
山中寂静,踏枝而行,只觉内心空灵,六根清净。只是这山路着实是陡峭险峻,众人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若是一不留神踩了个空,摔了下去,至少也得躺上个十天半月了。
“丫头,你确定那女人会来这个鬼地方?”谢公子怀疑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这荒郊野岭的,可不太像是人住的地方。”
“嗯。”我低低地应了一声。如若别的地方都找不到她,她一定是来到了这荷风山上,这个燕随风与她约定要隐居,厮守一生的地方。
越过一片连绵的池塘,放眼望去,众人皆是面色一喜——
不远处,正有着一座简陋的茅草屋,一看就是刚搭成不久的。
燕轻鸿最是激动,朝着茅草屋的方向飞奔而去,兴奋到连身体都微微地颤抖了起来。他一边跑着,嘴里还不住地轻唤着鸢尾的名字,一声一声,不掩深情。
然而,他的身影在跑到茅草屋前时,却忽然僵住了。
我赶上他,也来到了茅草屋前。
看着眼前的一幕,我的眼眶忽然就湿润了,心中顿时酸涩不堪。
屋前的荒草中,静立着一座简易的墓碑,碑前倚靠着一名紫衣女子,眉目平和,唇角带笑。如果不是她那鲜血淋漓的手腕,实在是过于惊心,过于刺目,此时她的模样,便让人只觉是沉沉睡去一般。就连梦也定是清甜的。
墓碑上刻着几个整整齐齐的小字,字体完全称不上好看,却是一笔一画,精雕细琢。
“大理寺卿,燕随风之墓
——妻,鸢尾”。
身后赶过来的人,在看见这一幕时,齐齐沉默了。
空气异常的安静凝重,只有燕轻鸿跪在墓碑前,将女子已冰凉的躯体揽入怀中,发出一阵低沉而压抑的呜咽。那分明是悲伤在咆哮。
山河寂静。
望着满山苍翠,荷叶低垂,我忽然想起那天傍晚,鸢尾自杀未遂后,无声无息地躺在床上。黑暗里,她的声音仿佛浸透了千万年的沧桑,轻得像寒风中枯卷的落叶,衰败,盘旋……
她说:我的随风死了。
清风徐来,荷香微醺,我的脑海中又突然浮现出一个活泼灵动的紫衣少女。她坐在厚厚的石堆上,拈着一条娇嫩的花枝,一下一下儿地晃着腿。那笑容,竟比三伏天的太阳还要明艳。
少女眉眼弯弯,笑嘻嘻地道:“燕随风!我唱歌给你听,你不要不开心嘛!”
风越吹越大,夹杂着枯叶拍打之声,将缥缈的歌声从此吹散殆尽。灰暗中,只留下不知谁的叹息。
……
吾本是,荷花女,朝朝暮暮为君舞。
看尽人间多少事?知己只有吾和汝。
吾本是,荷花女,梦里与君做诗侣。
但愿天下有情人,总有一天成眷属。
吾本是,荷花女,一片芳心请记取。
他年荷花盛开日,朵朵带去吾祝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