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完结】静水流深,沧笙踏浪
作者:
小鹿西西 更新:2021-05-18 09:14 字数:5337
安明月含含糊糊地对方小白说她要去外地一趟,方小白并不追问,只是简单粗暴地说:不许去!
安明月疑心他知道些什么,但他脸上波澜不惊,什么都看不出来。
她轻轻地哦了一声,转身却定了飞往巴厘岛的机票。
事到如今,所有的人和事已经扭缠成一个死结,每个人都似着了魔,杀红了眼,不死不休,唯一的活扣就在她的手里,她不能不去试试。
秋天的巴厘岛是旅游淡季,安明月坐在车上,一路沿着海岸线奔驰,不远处有白色的沙滩,蔚蓝色的大海与天际融为一体,辽阔壮观,太阳照在波光粼粼的海面上,绽放着最绚丽的光芒。
时隔多年,又回到这个曾经魂梦萦绕的地方,安明月却无暇欣赏它的美丽,只希望车能开得快点,再快点,方小白的人生就攥在她的手心,焦灼和恐惧像把火,一路在她体内熊熊燃烧,让她口干舌燥。
她熟门熟路,直奔一家度假酒店,让前台查8520的客人,果然是时非。
她的一颗心噗通落地,又喜又悲------这是他们当年入住的房间。
不过前台小姐很快就告诉她:时先生不在房间。
安明月拨他电话,他一直不肯接,她在酒店门口来回踱步徘徊,琢磨不透他的心思,不由地生出了新的忐忑和不安。
无意中她一抬头,发现正值乌金西坠,远处的天空铺满了绯红的晚霞,她突然醒过来,匆匆叫了一辆车,往乌鲁瓦图断崖赶去。
乌鲁瓦图断崖又叫情人崖,是她和时非定情的地方。
一到景区门口,一群小贩就围上来了,打着手势,操着生硬的英语热情地给她推荐纱笼和腰带,安明月哪有这心情,急急冲出他们的包围圈,往前急快走两步,在热闹的人群里一眼就看到了是非。
他站在悬崖的最高处,背对自己,面朝大海,身边的游客或亲呢地依偎在一起,或喜气洋洋地相互拍照,他的背影就显得格外地悲凉和寂寥。
安明月慢慢走到他身边,顺着他的视线往下看,犹如刀切斧凿般的悬崖下,是波涛汹涌大海,海浪不停撞击石壁,白色的浪花一波又一波地冲上来,发出惊心动魄的声响。
弧形的崖体周围是绿意盎然的森林,红色的花朵在崖石上摇曳生姿,阳光洒在海浪上,金光闪闪。
时非没有回头,却突然说:你终于来了!
安明月嗯了一声,千言万语堵在嗓子眼里,一句都说不出口。
时非说:谢谢你这么快找到我,虽然是为了另外一个男人。
安明月难受极了,她艰涩地说:时非,我们为什么走到了这一步?
时非沉默,这个问题他也曾反复地问自己。
安明月拽住他的胳膊,恳求道:趁着还来得及,收手好吗?
时非转身,定定地看着她,她满脸恳切,瞳孔里有个小小的自己,只有这个时候,她的眼睛里才能盛下他,时非问:你在为另外一个男人哀求我吗?
安明月松了手,去看悬崖下的起伏的海面,西坠的太阳一点点收起它的光芒,慢慢的沉到大海里,天空一点点暗沉,耳边只剩海浪的声音,她微微有些眩晕,小声但清晰地说:是!
时非笑起来,眼中的温情瞬间收敛,五官变得冷峻而生硬,他说:我为什么要答应你?
安明月:我愿意接受你任何条件!
时非冷冷地说:好,我要你离开他,到我的身边来!
安明月不假思索地说:我答应你!
时非一阵愕然,突然狂笑起来,用手点着她,说:好!好!好!好伟大的爱情!方小白何德何能,在你心中居然比星仔还重要。
安明月痛苦地看着他,说:不,他不比星仔重要,他只是比星仔更可怜。星仔离开我,还有爸爸和爷爷奶奶,方小白在这个世界上却一个亲人都没有了,他就像只流浪狗,你稍微对他好点,就掏心掏肺地对你。
这次他是为了我才孤身跳到狼群里,我不能眼看那群畜生利用完他后又这么欺辱他,他还有我,我虽是弱女子,也想拼尽全力,为他做点什么!
时非面有动容之色,更多的却是烦躁:你这么笃定我会答应你?
安明月低头看着脚面,小声说:不试试怎么知道!
时非面有颓然之色,这几日他绷紧全身,攥满了拳头,做好各种准备来迎接这场硬仗,对方却不战自败,奇怪的是,他并没有胜利的喜悦,反而茫茫然不知所以然。
他缓缓道:你真愿意到我身边做一个没有名分的人吗?你的气节呢?你的骄傲呢?你不是爱他吗?你完全可以坚持下去,坚贞不渝地等他出狱,然后来个大团圆啊,说到底,你也没有那么勇敢啊!
语气尖刻而又激愤,简直不像他。
天色暗下来了,海风徐徐吹到脸上,带点秋的凉意,还有海的腥味,安明月捋捋耳边的头发,说:我了解方小白,他骨子里骄傲又脆弱,方家背后反咬他,不仅会把他送到监狱,还会葬送他所有的自尊和信念,他本就恨他们,这么一来恐怕后半辈子都泡在仇恨里爬不出来了,我真怕,我更怕他这一跤跌下去再也不爬不起来了。
暮色四合,天空稀稀落落有两三个星子在闪烁,脚下的大海变得温柔而安静。
时非在黄昏中看她的脸,上面满满都是怜惜和悲伤,这是他们定情的地方,那么美,可她满心满眼,每一句话,都是那个男人。
时非心如刀割,他从来没这么清晰地意识到:这场爱情博弈里,他输了!
他简直可怜自己,处心积虑,摇尾乞怜依然得不到她一个凝视的自己。
他喃喃道:既然这么爱他,为什么还要离开他?
安明月微微一笑:爱不是独占,是成全!
时非身体一抖,只觉这句话一箭穿心,又疑心她在讽刺自己,不禁生出恼羞之意,他突然伸手握住她的下巴,逼她看着自己,还是那张素白的小脸,那双盈盈双目,眼底隐约还有泪花在闪烁,可绝不是为自己流的。
时非脸色大变,语气也极其不善,他说:好,我成全你们,我不要你回来,只要你陪我最后一晚,咱们这段孽缘从哪里开始就从哪里结束!
安明月眨巴着眼睛,一动不动地看着他,不说话。
时非说:怎么,刚才说得一套一套的,真刀真枪了反要临阵退缩吗?
安明月轻咬着嘴唇,梗着嗓子说:好!
时非捏着她下巴的手松开了,他侧过脸不看她,只是语气轻佻地吩咐:现在就去洗干净了躺床上等着我,趁我还没有改变主意。
安明月脸上热辣辣的,他把她当妓女,他蓄意作贱她,也作贱他们仅存的那点美好,可如果这是让他放手的唯一方法,她愿意接受。
她裹紧风衣,一低头,从他身边擦过,匆匆而去。
时非又追了一句:记得换上那件石榴红的吊带睡裙,你知道我有多喜欢。
安明月脚步顿了一下,继续往前走,两行眼泪顺着她光洁的脸颊往下淌,仿佛在祭奠她的青春,祭奠他们曾经存在过的爱情。
夜深了,安明月躺在宽大舒适的床上,窗帘没拉,从窗户往外看可以看到月亮,今晚是满月,月华似练,下面是一望无际的大海,上面跳跃着银色的光波,如梦如幻。
时非还没有来。
安明月一动不动地躺着,身体忽冷忽热,既希望他改变了主意,又害怕他改变了主意。
谁能想到,当年甜甜蜜蜜躺在这张床上看海上升明月的两个人,现在变成了宿敌,不死不休。
不知道等了多久,由害怕,忐忑,期待,到疲惫,不知不觉她睡眼朦胧,慢慢地阖上了双目。
睡梦中好像有人在摩挲自己的头发,描画自己的眉眼,安明月很想张开眼睛看看是谁,眼皮却似有千斤重,朦胧中似乎有人亲吻自己的额角,有温热的液体滴落,渗透到自己的头发里,安明月惦记着等待时非的事,不由地喃喃叫了声:时非。
对方似乎停顿了一下,然后无比温柔地对她说:我在,睡吧,睡吧!
他轻拍着她,像哄一个婴儿,声音温柔而多情,带着蛊惑的力量,安明月不知不觉又进入了黑甜梦乡——这段时间,她真的太累了。
早上的第一缕阳光洒到了床头时,安明月惊醒了,第一反应就是去看枕边,空空的,室内一切如旧,时非一夜未归,先前那些朦胧的记忆只不过是一场梦。
安明月靠着床头怔怔地想:他反悔了,或者他根本就在耍她——他从未打算放过他们。
门铃响了,服务员推着餐车进来送早餐,顺便倒了阳台小几上的烟灰缸,里面满满都是烟灰。
安明月不知道时非现在吸烟吸得这么厉害,细闻闻,房间里还弥漫着淡淡的烟草味,服务员彬彬有礼地告诉她,房间已经结账,按照惯例她可以待到中午。
安明月心里一阵绞痛,时非果真已当她是路人了,一晚的房费都不愿多付。
她不顾方小白阻拦,满怀期待而来,却铩羽而归,一路上自然恹恹不乐,事态的发展如离弓的箭,她竭尽全力也追不回来,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原来如此无能:不仅要不回星仔,还把方小白搭进去了。
她拖着行李箱,有气无力地推开四合院的大门,门刚嘎吱一响,立刻有人子弹一般飞窜到跟前,抱住她的腰,”妈妈,妈妈”叫个不停,——是星仔。
安明月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颤抖着双手轻抚星仔的头发,短而硬的发茬扎得她手心,微微发疼,不是梦。
她紧紧地把星仔抱在怀里,力气太大了,星仔一叠声地叫疼,声调拉得长长的,明显在撒娇。
安明月捧着他的小脸,红扑扑的像苹果一样,一双忽闪忽闪的大眼睛牢牢盯着她,里面流露出无限的思念和喜悦。
安明月颤声问:星仔?是我的星仔吗?
他大力点头,说:爸爸没骗我,说你今天会回来果然就回来了!妈妈,我好想你啊!
你爸爸?安明月一怔,电石火光之间,突然全明白了,时非他,终于想通了。
星仔踮起脚尖帮她擦眼泪,小大人一样安慰她:妈妈不哭,爸爸说了,以后我和你再也不会分开了!
安明月有点不好意思,一边低头拭泪一边问:你爸爸呢?
星仔:爸爸说他最近忙,过段时间再来看我们!
安明月泪眼婆娑着笑了,模糊视线中看到了方小白。
他缓缓走近,与她四目相接,四周空气突然安静,俩人千言万语,竟无语凝噎。
吴姨走过了,牵了星仔的手去吃点心,星仔年纪虽小,却懂事得很,乖乖随她去了。
方小白张开胳膊,安明月扑了过去,俩人紧紧相拥,犹如战场归来的两个老兵,满心满怀疲惫的宁静。
安明月哽咽道:都过去了!
方小白轻轻“嗯”了一声,在她头顶上亲了一下,无限怜惜,什么都没说,什么都不用说。
安明月抬起头看他,说:小白,我们明天就走,好不好?这个地方我一分钟都不想再待了!
方小白不说话。
安明月的脸色慢慢变了:你改主意了?
方小白神色严肃,看着她的眼睛,说:对不起,明月,走之前我得先做一件事情。
霎那间,安明月内心雪亮,她说:值得吗?
方小白目光坚定:值得,否则余生我都咽不下这口气!
安明月叹气,方小白赶快解释:我不是和他们斗,我只要赢得我在方家该有的体面和尊重,昨天三叔公来找我,有个千载难逢的契机,抓住它我有九成的把握,一年,最多一年,可以吗?
他言语恳切,一脸藏不住的踌躇满志,看上去英姿勃发,他变了,已不是以前那个傻乎乎的,痞里痞气的方小白了。
安明月模模糊糊地想:权力果然是男人最好的春药,但小白屡受刺激,渴望变得强大本也无可厚非。
方小白看着她的脸色,忐忑地问:你不愿意吗?如果你不愿意就算了。
“不!”安明月反握着他的手,温柔而坚定地说:你在哪里我就在哪里,只要你记住我并不想成为一棵菟丝花,我要做站在你身旁的一棵木棉树。
方小白面露喜色,接过话头:我们分担寒潮、风雷、霹雳;我们共享雾霭、流岚、虹霓。仿佛永远分离,却又终身相依。
安明月笑了,他并没变,他还是那个方小白。
未来会怎样?她一片茫然,但转念一想:人生不就是这样吗?不往前闯闯,你怎么知道自己会遇到什么呢?!
毕竟沉浮烟云,总是幻像,悲苦是蜜,全凭心酿。
时非番外
那个晚上,他其实来了。
他来时安明月已经睡着了,小小一个人蜷缩在宽大的床上,呼吸均匀,面容恬静,和他记忆中的一模一样。
她大概是太累了,这个时候居然可以睡得这么沉。
时非在床边坐下,身不由己地伸手去轻抚她的头发,她头发一向乌黑浓密,以前她喜欢扎个高高的马尾,现在却剪短了,虽然也很俏丽,他还是比较喜欢她以前那个样子,那个时候的她,看他时眼睛里有光。
现在的她已经不愿意多看他一眼了,他缓缓描画着她的眉眼,月色笼罩在上面,有种渺茫的美,她瘦了,本来就小的脸现在一个巴掌就能盖住,胳膊细细的,是他折磨了她。
他那么爱她,爱得每次呼吸都夹带着心痛,可他偏偏又这么折磨她,因为那是他唯一能留住她视线的方式。
现在看来,他大概大错特错了,爱如流沙,他握得越紧流逝得越快,他们之间隔着时光,隔着山南水北,隔着人来人往,那些美好,那些缱绻的过往,早该掩于岁月,止于怀念了。
想着想着,一滴悲伤的眼泪流了下来,他想:放她走也好,不然总担心她要走,反而时刻不得安宁。
那天晚上,他没有离开,坐在阳台上抽了一晚上的烟,怕她不喜欢烟味,还开了阳台的窗户,夜凉如水,他却有种自虐的快感,这是他能陪伴她的最后一个夜晚。
一直到鱼肚泛白,他才深深地看了她最后一眼,起身离开。
他缓缓把门关上,也给他和她的故事落下了帷幕,其实也没什么特别的,像所有人的故事一样,开始两相欢喜,最后却遗憾收场。
他模模糊糊地想:怪不得别人说:情不敢至深,恐大梦一场。
他不就只是大梦一场吗?往后的他大概永远不会去爱了,他已经为此耗尽了所有的力气。
静水流深,沧笙踏歌,三生阴晴圆缺,一朝悲欢离合。
谁会在什么时候来到我们身边,又会在什么时候走开,我们永远猜不到。
作者的话:终于结束了,我如晴雯补裘一样,只想感叹一句:再也不能了!
开始时源于热情和冲动,坚持下来却全靠自律和各位亲的鼓励,谢谢一路相伴,给我信心,给我继续下去的勇气,从八月底到现在,我拖延得越来越严重,你们却一直不离不弃。
故事完结了,我感觉失落大于解脱,一边写一边与各位交流已经成为生活的一部分,从某种意义上说,这比故事本身更让人眷恋。
原谅我没给它个完美的结局,毕竟不是童话,生活里总有那么些遗憾和不确定,但正是它们存在才让我们更珍惜所拥有的。
愿每个看文的朋友都被生活温柔相待,梦想成真。
咱们江湖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