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早知如此绊人心,何如当初莫相识
作者:
小鹿西西 更新:2021-05-18 09:14 字数:5404
私人会所的一个包厢里,装饰奢华而雅致,空气却是安静的,这种安静里又微微带着压迫,在座的四人神态各异,却都不肯开口说话。
时妈妈道行浅,终于忍不住轻咳一声,说:方氏集团什么意思?折腾了这么久,万事俱备,就差上市了,突然叫我们出来谈事情,有什么好谈的?!
时爸爸看看时非,他沉着一张脸,眉目之间有股凛冽之气,却沉默不语,他这个儿子今非昔比,已不是以前那个锦衣玉食却可以随意揉搓的公子哥了,有时连他都忍不住要看他的脸色。
黎嘉宁埋头刷着手机,好像什么都没听见,分明是一副旁观者的姿态,嫁进时家八年了,还是那副德性,不,因为星仔的事情,最近连面子活都省了,占窝不下蛋,还好意思甩脸色,要不是看在她爸爸的份上,哼......
黎嘉宁头都懒得抬,却把公公这番心思看得透透的,她这对公婆,自以为聪明,其实那点小心思不够人看的,人又贪,什么都想要。
最近因为星仔的事对自己千防万防,闹得水火不容,嗤,已经是这样式的婚姻了,再加一个私生子又怎么样?还省得自己生了!偏偏他们喜欢用自己的心思猜度别人,唯恐自己虐待了孩子,把他藏起来,面都不让见。
今天她本不愿意出来,架不住公公低三下四求了又求,黎嘉宁明白,这是想借黎家名头让方氏集团给几分薄面,说到底,方氏突然约谈,十有八九不会是什么好事。
她用眼角瞟了一下时非,他神色肃然,嘴唇紧抿,看上去云淡风清,心里却未必不紧张。
这个项目基本是他一手抓起来的,人脉,投资,整合,他日夜忙碌着,却越干越起劲,大抵是因为他多少夺取了点话语权,赢得了他爹的忌惮。
他对这次上市寄予了多少热切和期望,黎嘉宁比谁都清楚,但他这个人却陡然沉寂下来,仿佛云山雾罩,有些高深莫测,连她都看不透了,就拿他和张家那位娇滴滴的大小姐来说,他一直若即若离,惹得人家春心大发,天天追在他屁股后时非哥哥时非哥哥叫个不停,他不是省油的灯,利用这层关系不知道谋了多少好处,可又只是一味敷衍。
但凡他再拉下点身段,做张家的金龟婿都没有问题,毕竟张大小姐对他那么痴迷,而张家宠她宠得又完全没有底线,恍惚听说有人传话,如果时非愿意离婚,张家第二天就把女儿嫁过来,那时候时非就真飞上枝头变驸马了,张家能给他带来的好处,十个黎家都抵不上。
偏他又硬扛着,如果说是为了她黎嘉宁,鬼都不信,想着想着,一丝讥诮的冷笑爬上了她的嘴角。
时母问出了那句话,空气里却一阵静默,这静默让人难堪而恐慌,她脸皮红涨,正准备说句什么描补描补,时父突然口气:不管什么,肯定不是好事。
时母想不通:他们总不能撤资吧,咱可与他们签过合同,违约金数目不小啊!
黎嘉宁冷笑出声:以方家的财力,这点违约金算什么!
时母眼界到底有限,说“乖乖啊,七位数的违约金啊,这还不算什么?
时非看不得她在这里现眼,也看不得黎嘉宁嘴角那抹似有似无的笑,生硬地打断她,说:方式集团数代显贵,门第高,政商教育界都有人占据要职,盘根错节,自然不像咱们。但事出必有因,他们总不至于无故投资再撤资,必有所求,事到如今,耐心等着就是。
黎嘉宁默默颔首,时家总算有个脑子清爽的。
门突然被推开了,一男一女携手走了进来,大家都愣住了,时非更甚,他瞳孔紧缩,神色复杂,视线停在他俩紧紧握在一起的手上不动了。
黎嘉宁很快反应过来,惊讶地说:安明月,你怎么找到这里来了?
时母眼中惊慌一闪而过,声音尖厉:安明月,你还不死心?!星仔是我们时家的血脉,不可能跟你走的!
安明月没说话,方小白帮她脱下大衣挂好,拉出椅子,很绅士地安置她坐下,自己也坐在了旁边。
时父有点急:星仔妈妈,家务事咱们可以再约时间谈,今天有重要事,真顾不上。
方小白淡淡一笑,刚要开口,时非突然问:方小白,你和方家什么关系?
方小白一愣,眼中有赞赏之色,他说:时总果然是聪明人,自我介绍一下,我是方家嫡孙,和贵公司的合作项目由我全权负责。
此言一出,满室俱静,饶是时父和黎嘉宁也露出了惊讶的神情。
时母更是大惊失色,脑袋里百念齐转,脱口问道:你和安明月是什么关系?
方小白把胳膊闲闲搭在安明月的椅背上,说:就是你们看到的关系呗!
时母又惊又惧,又有些酸溜溜的,她不敢惹方小白,对着安明月阴阳怪气地说:哎呦,看不出来,你还有这本事呢,现在的金龟婿还真好钓,不过也就图个新鲜而已,你年纪不小了,小心最后弄个鸡飞蛋打,反让孩子蒙羞......!
“住嘴!”几乎同时,方小白和时非同时喝斥道,前者一脸揾怒,后者脸色铁青。
时母一震,到底觉得老脸上挂不住,小声嘀咕:我说大实话都不行,方家怎么可能让她这样式的进门?
安明月气急反笑,正想开口,门又被推开了,来人朗声接上时母的话茬,说:你怎么知道方家不同意?
是方老太太,她珠光宝气,腰背挺直地徐徐走了进来,她的仪态一向无可挑剔。
方小白立刻站起来,虚托着她的胳膊扶她坐下了,安明月吃惊地看他一眼,没想到他把这些场面事做得如此行云流水,哪里还有以前那个愣头青的影子?!
时母时父一愣,赶快挤出一个笑和她打招呼,方老太太人虽坐下,视线却紧盯着时母,好像还在等她的回答。
她目光灼灼,仿佛要在她脸上烧出一个洞来,时母不敢和她直视,缓缓低下头,方老太太依旧不依不饶,说:方家虽然门户不大,但并不是没见过世面的暴发户,眼里除了钱什么都看不到!
这话说得一点情面都不留,就差指着脸开骂了。
时家父母脸上热辣辣的,像被现场甩了两个耳光,连时非脸上也闪过一抹不正常的红晕,到底是自己的父母,虽然自寻其辱,但做儿子的也不得不跟着难堪。
黎嘉宁在心底轻叹一声,笑着说:方家奶奶好啊,最近怎么不出来打牌了,我三姨婆念叨了您好几次了.....
方老太太脸上立刻阴转晴,笑成了一朵花,亲呢地嗔怪道:原来你这个小丫头片子也在啊,告诉我那老姐姐,这个周末我就找她搓几局,让她备好筹码,输了不许耍赖啊!
黎嘉宁抿嘴笑了起来:我三姨婆也经常这么说呢,最近她请了个厨子,淮扬菜最拿手,就等您了。
方老太太砸吧砸吧嘴,说:别说,馋虫都被你这丫头勾出来了,哈哈!
大家都跟着笑起来,仿佛她说了个天下最好笑的笑话,房间内凝固的空气突然开始流动起来。
安明月暗自奇怪,她与这老太太不过一面之缘,哪里就值得她如此维护了?
那么,是因为小白了,她侧头默默看了方小白一眼,立刻就被发现了,方小白捏捏她的手,对她咧嘴一笑,俩人什么话都没有说,却似乎什么都说了,眉眼之间流淌的默契和幸福就像湖面微波上跳跃的阳光,落在时非眼里却格外刺目,他的太阳穴突突直跳,一种不好的预感像张巨大的网,从天而降,把他罩得死死的,动弹不得。
寒暄了几句,方老太太言归正传:我老了,万事不从心,亏得还有个嫡亲的孙子认祖归宗,咱们之间的这摊子事全都交给他了,他的意思就是我的意思,也是我们方氏集团的意思。
她喝了口黎嘉宁亲自端过来的红枣桂圆茶,说:年纪大了,吃饱了就发困,我先回了,你们年轻人的事自己慢慢商量,以和为贵,以和为贵啊!
她边打着哈哈,边起身离开了,来去匆匆,专门来给小白撑场子的。
房间瞬间又陷入了沉默,时父坐下,清清喉咙,对方小白说:既然是自己人,就别兜圈子了,有什么想法小方总尽管直说。
方小白往椅背上一靠,翘起二郎腿,说:这不明摆着吗?要么让星仔母子团聚,要么方氏撤资,用所有的钱和你们打官司,打到天荒地老!!
说到最后这句话时简直咬牙切齿!
时父并不意外,转身去看时非,时非脸色阴沉,眼中风云变幻,斩钉截铁地说:不可能!星仔永远是我的儿子!
时母急了,暗暗拽拽他的衣角,他纹丝不动。
安明月开口:星仔回到我身边也是你的儿子,你随时可以来看望他,我要回他只是因为这个年纪的孩子更适合和妈妈一起生活。
她的心一直悬在嗓子眼,每个细胞都在紧张地颤抖,咋一开口觉得嗓子干涩,却越说越流畅。
时非给她带来如此巨大的痛苦和折磨,她本以为见到他后自己会怒火中烧,情绪失控,可真看到人了,却莫名情怯。
他那双乌沉沉的眼睛往她脸上一看,她心中就只剩下无奈和悲哀了,他眼睛里有太多复杂的东西,让她积攒的愤怒像红红的火炭上突然浇了勺冰水,刺啦一声就熄灭了。
时非收回视线,低头看着自己的手,简单利索地说:不可能!
”那好!“方小白拍桌而起,“那你们爱找谁合作找谁去。明天违约金就到账,然后等着收法院传票吧!”
他俯下身,逼视着方家人:你们非要鱼死网破,小爷我必然奉陪到底!
他年纪虽轻,但发起怒来却似有雷霆之势,让人不敢小觑。
时父赶紧堆起了浓浓的笑,绕过来,亲呢地把他往椅子上按:哎呀,你们这些年轻人啊。脾气怎么一个比一个急躁,快坐快坐,万事好商量啊!
他向时母使了个眼色,她立刻会意,拿起茶壶帮他倒了一杯茶,说:小方总,阿姨年纪大了,人糊涂,不会说话,刚才的事你多包涵!
俩人一唱一和,放低身段,小心翼翼地讨好着他,一招一式,都是平时应酬时做惯了的。
但毕竟是长辈,这些举动放到今天的场合就显得格外突兀,时非紧盯着桌面,双手握拳,指甲深陷到肉里都不觉得疼。
黎嘉宁坐得近,看到他垂下的双目里已经一片猩红,他从小到大最看不惯的就是他爸妈的这副嘴脸,每每这个时候就是他最耻辱的时刻,更何况今天谄媚的对象是小白,还当着明月的面,他忍得牙齿咯咯作响,恨不得立刻从这个房间消失,杀人的心都有了。
黎嘉宁到底心软,立刻帮他打圆场:小方总,这事情来得太突然了,总得容我们私下商量商量吧?
方小白看安明月,她叹气,问:多长时间?
“一周!”黎嘉宁说。
方小白点头,“好,等你们消息!”
他拉起安明月,连告辞都没说就摔门而出。
路上,安明月惴惴不安,一路不语,他安慰她:放心,方氏投入的金额巨大,一旦撤出,他们不可能找到第二家资本如此雄厚的合作方,别说一个星期,一个月,半年,他们都翻不出浪来!
安明月叹气:要是他执意不肯呢?
方小白说:不可能,他所有的身家人脉都搭进去了,我不信他宁愿一夜之间一无所有也和我们赌这个气,退一万步讲,就算他同意,他父母也不干,你没看出来,他家现在还是老的说了算。
方小白的话理智又犀利,年纪轻轻,看人看事情却一针见血,不愧是方家人的血脉。
安明月问:你和方家奶奶和好了?
他冷哼一声:大家揣着明白装糊涂,你好我好大家好罢了!
安明月:她今天挺维护咱的!
方小白侧脸帮她把一缕被风吹起的头发掖到耳朵后边,温柔地说:傻瓜,后天方氏就开董事会了,她千方百计要我回来就等这一天呢!
他如此通透,安明月倒是放心了。
又一转念,说:为什么给时家一周的时间,万一老太太卸磨杀驴怎么办?
方小白笑,胸有成竹的样子,说:后天要过个最大的难关,但后面她多少还得依仗我的名号,不会轻易翻脸的,再说她为什么要帮时家得罪我呢?
安明月深呼一口气,把头靠在他的肩上,说:心好累,真希望这一切快点结束!
方小白在她额头轻吻一下,像羽毛轻抚,他小声但坚定地说:会很快的!
安明月微微点头,说:都结束了咱就回去,把姥姥的院子收拾出来做婚房,我想在院墙边栽一棵梨树一棵樱花树,我开我的串串店,你开你的修车铺,钱够用就行,星仔放假我们就关门,满世界溜达去!
方小白听得眉开眼笑,凑在耳边轻轻说说:再给我生个小闺女就更完美了!
安明月使劲拧了他一把,触手却是硬梆梆的腱子肉,方小白索性大笑起来,胸腔震鸣,落在她的耳朵里,却是世界上最美妙的声音。
时间一天天过去,时家特别沉得住气,一直没有动静。刚开始方小白还安慰安明月,最后两天他也开始沉默,阴着一张脸,眉眼间都是冰霜,整个人心事重重。
安明月敏锐地感觉到事情不对,她转去问小六,他期期艾艾地说:小白哥说那老太婆好像在耍什么诡计,这两天一直不肯见他。
安明月手脚冰凉,一颗心慢慢往下沉。
她也变得沉默了,却并不去问方小白,他早出晚归,脸上山雨欲来的表情已经说明了一切。
第二天,黎嘉宁打电话过来,劈头就说:时非疯了!
安明月并不惊讶,问:他想怎样?
声音却微颤。
黎嘉宁:他为了赢你们简直要疯了,彻底和他爹妈决裂了,现在要卖身殉敌,想借张家之势来压方家。
安明月:张家有这个本领?
黎嘉宁冷笑:方家是不会得罪张家的,我这么告诉你吧,在商界混的人都被她家扼着喉咙,就算老太太肯,方家其它旁支也会抱团反对的,更何况方小白该发挥的作用已经发挥得差不多了,很可能成为方家的弃卒,当初让他多风光,现在就能让他跌得多惨。
安明月一颗心揪了起来,问:他们想怎么对付方小白?
黎嘉宁:听我三姨婆的口风,年轻人办事虽然闯劲十足,还是毛糙,方家老太太握了几个把柄,就等他不听话时候拿捏他呢!
安明月嗓子直了:会怎样?
黎嘉宁:会坐牢!
一语既出,电话那边突然安静下来,黎嘉宁“喂喂喂”了半天才听到安明月苦涩的声音:我能做什么?
黎嘉宁语气干脆:找时非,趁着事情还没最后板上钉钉!
安明月迟疑地问:之前我们设局那样逼他,他还肯见我吗?
黎嘉宁古怪地笑笑:别人肯定不行,你可以!
安明月久久不语。
黎嘉宁说:我言已至此,你看着办吧!
挂电话的瞬间,安明月突然神智清明,说:黎小姐,你打这个电话不光是路见不平吧?
黎嘉宁轻轻一笑:原因重要吗?
安明月给时非打电话,还是那个烂熟于心的号码,电话响了一声立刻被接起来了,安明月喂了一声,嗓子突然被堵住,说不出话来了。
时非的声音却很镇静,他说: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我不在北京,要谈你就自己飞过来。
安明月问:你在哪里?
时非:巴厘岛,我在老地方等你!
不等安明月再说什么,电话就挂了,只有嘟嘟嘟的忙音一直在明月耳畔回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