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真的民国31年,7月11日
作者:如穆清风      更新:2021-05-18 00:02      字数:2814
  “杜允笙就是杜长官——!”
  我大叫着想要抓住林启明的手臂,结果我感觉到自己抓空了,随后清醒感袭入我的身体,我猛地睁了一下眼睛——原来一切是一场噩梦。当我感受到了床的真实的感觉后,我才拍了拍胸口暗自庆幸:幸好刚才的一切都只是一场梦,我不过是做了一场可怕的大梦。
  我甩了甩头,匆忙换上衣服,跑到了林启明的房间外拍门,却始终无人回应,我低头一看,原来门已经上了锁——林启明早就出去了。
  我心里一紧:难道我梦里的事情是真的——或者那根本就不是梦,那一天我已经经历过了,只是我心里始终放不下才会一遍又一遍地梦到?
  应该不是这样的。我一边走开一边分析到:我记得清清楚楚,段乐毅和杜允笙闹矛盾,确实是昨天发生的事儿,而我那个梦,也是昨天做的,并且,那也只是一个梦,不会发生的……
  我想着,左右看了看,我的耳朵里面除了知了鸣叫和阳光落地的声音,再没有其他了——这样一个安静的日子里,是不会发生什么使人心不平静的事情的。
  我认定梦里的事情是假的之后,又开始想其他的事情了:他们都出去了吗?因为日本人不准人再上街送东西,林启明不需要我了,连那个讨厌鬼杜允笙也不来烦我了;有了段乐毅和小段师傅两个人,老板娘也不需要我了,她的中央街上的饭店里的戏台子也用不上我了;最近没有伤员送过来,王大哥也不需要我了,他再也不会一看见我就客气地说:“心儿姑娘,又麻烦你了。”:而……那些伤员?
  我是说,那些伤员。
  那些伤员还在养伤吗?如果不是,他们是什么时候以一种我没有察觉的方式离开的呢?
  我一边这样想,一边朝伤员们住的地方走去。
  门没锁,我轻轻推开,大片大片的阳光随着我的脚步一起落进房间,我目光所及之处,全都是躺着的人,躺着的陌生人——尽管我和他们都曾有过一面之缘,但是,一种窘迫感涌上了我的心头——我应该先敲几下门再进来的。
  “原来你们还在这里。”我带着歉意看着他们,他们也看着我——眼神齐刷刷地望着我,且只是望着,并没有要开口说话的意思。
  于是我又忍不住在心里浮想联翩了起来。
  他们住得好差:一个房间里面大概躺着六七个人,不只是这间房,柴房里大概也这样躺着七八人——这我是知道的。而我,我一个人住一个房间,我在茗阳的房间更大。——那么这样说,是相比之下我才觉得他们住得差,但也许事实上他们住得并不差:有水喝,有饭吃,有地方可以躺。
  此刻我看着他们的神情,心生一种茫然,不知道自己该走还是该留。我犹犹豫豫地靠近他们,做好了如果他们有一个人开口说“不要打扰”我就掉头就走的准备。
  但是他们什么也没有说,只是默默地看着我——哦不,眼神里还有些东西,似乎是在期待我能带来些什么。
  “你们还好吗,这些天?”因为身边太安静,我的声音显得很不真实,好像还在梦里一样。
  “还好,腿上的伤基本要好了。”“腰上的伤好得差不多了。”“脸上的伤痛过去了,却留下了疤。”……天哪,他们的身上怎么有那么多的伤?
  我又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什么了,事实证明,在茗阳待的那几年,我并没有变成一个处事不惊的人,我还是有小时候的那种对陌生的恐惧,或许我只有对熟悉如林启明的人才会使出不可一世的嘴皮子功夫,在其他的时候,兴许我会是一个懦弱的人。
  好在他们的话匣子被打开了,他们陆陆续续地跟我说话。
  “我记得你,你替我看过伤,不过当时我只看了你一眼就昏过去了。现在看来,你比我想象中的个子要高一些。”其中一个人开口道。
  “哦,是吗?”我微微一笑。那个人许是看见了我局促不安的样子,笑了笑友好地对我说:“要不你坐一下吧?”
  我看见他的目光投向了一根凳子,我有些怀疑,愣在了原地,他见我不动,又说:“还是你只是误来到了这个房间,并不打算久久留在一个满是伤员的房间里。”
  “不是……”他误会了我动作里的意思,我连忙解释,顺便不由自主地撒起了谎,“我是特地来看你们的。”
  “我不信。”另一个年轻一点的人开口说,“做人都做到了我们这个份上了,谁会特地来看我们?”
  “你们是共产党,”我顺着说了下去,“老百姓很欢迎你的。”
  “你……”第一个跟我说话的人眼睛里闪过了意思诧异的神色。
  起初我并不明白他为什么感到惊讶,一小会儿过后,我立马反应过来:日本人现在到处在抓共产党,以他们共产党的身份是不可能好好地躺在这里养伤的。但是他们是林启明带来的人,林启明又确是共产党无疑,他们也一定是。他们表现得这么难以置信,那么他们一定是对外宣称的其他的身份,而且以那个年轻一点的人的话来判断,他们伪造的身份不太光彩。
  “我……林启明……”我连忙说到,“林启明是我认识的人……我……我如果说我是好人,你们会相信吗?”
  年轻一点的那个人说:“不相信。”我心里一紧,他又接着说,“不相信又能怎么样呢?”
  没有说是,也没有说不是,共产党这个话题,我不能再谈下去了。
  “……那个……”我不知言何,“哦,那个。现在已经不早了……是的已经不早了,我做了一个很长的梦,用了很多时间,等我醒来的时候已经不早了……”我越说声音越发地小,我发现了这一点后,猛地把声音提高,又接着说,“时候不早了,你们都是怎么吃饭的啊?”我发现自己这样问很不对,又换了一个问法,“是谁给你们送饭的啊?”
  那个年轻一点的人说:“是个活泼的姑娘。”
  他说的一定是段乐毅了,不过,段乐毅为什么会给他们送饭,难道是我素未谋面的林启明的未来的妻子?
  这一个想法令我吃惊,我立马甩了甩头。
  “不过那是很多天以前的事情了。”又有一个人加入了我们的谈话,“现在一般都是林队长和王老板负责照顾我们。他们两个大男人照顾我们一群大男人,虽然他们确实辛苦,但是他们也确实把我们照顾得不怎么样。但是,以我们的身份,有人照顾我们,就已经不错了。”那个人假装苦笑了一下,很久以后,我才知道,他当时那样说,是为了让我放轻松一点。
  “林队长?”我听到了这个似乎有些熟悉的称号,忍不住问,“你是说林启明?”
  那个人回答我说:“对,你认识他?也对,你不认识他,也不会帮我们治伤的。”
  “所以你们并不认识我?仅仅是知道我替你们治过伤?”我有些失望,林启明他活该照顾不好这些人,我跟他这么熟,他都没向他们介绍一下我的吗?真是太过分了……
  “不认识。”他们用诚实的语气回答我,我觉得这就是共产党的诚实了,林启明或许也会用这种语气跟我说“我不喜欢你”,这五个字,他也许只是现在不说,但我希望他永远都不说。
  我想着想着,觉得眼前这些人没有那么陌生了,我鼓起了勇气说:“那我就不打扰了,我……我还有点事,就先走了。”
  我扫过他们的脸,发现他们有人向我点头,但是都不说话,他们一定是不想我走但是又什么都不说。我犹犹豫豫地推出了房间顺便关上了门。
  阳光打在我的身后,我一转身我的眼睛生疼,我不自觉地扭过了头,发现门边放着一盆我并没有注意到的纱布——准确一些,是带血纱布。
  看见那些血,我皱了皱眉头,心里似乎什么也没有想,随后我走进大片刺眼的阳光里面,穿越寂静和空荡,走到井边放着的桶边,用手捧起了一些凉水,狠狠地洗了一把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