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她第二次在外婆家吃年夜饭。也是第二个，没有哥哥和爸爸的除夕夜。
  年夜饭满满的一桌，没有了往年的啤酒鸭和盐焗鸡。那是爸爸的拿手好菜。
  值得一提的是，长辈们都不谋而合的给了比往年多一倍的压岁钱，他们说，因为她今年很乖，成绩也好。
  昨夜放了半宿的烟花，临近倒数的时候，外公把长长的爆竹从三楼的阳台上高高地垂下来，舅舅站在一楼的地面上，等待爆竹落下来，正好到他眼前的高度，他拿着打火机，手一抬，然后飞速跑开。身后噼里啪啦的响。那是他们父子俩的拿手好戏。十几米长的爆竹不知响了多久，炸开一瓣又一瓣的红花，落了满地，空气中漂浮着淡淡地火药味。直到她的耳朵开始嗡嗡的，然后把头蒙到被窝里，世界很快静止了。
  凌晨时忽而簌簌的下了雪，薄薄的一层雪花铺在地上，间隙露出点点鲜红，像石头缝里开出花来。陈宥只觉得碍眼，连外套也顾不上穿，便拿上扫帚去清扫。
  雪还在下，前赴后继地往她身上扑去。不一会，后背凉飕飕的，湿了小半，她打了个寒颤，继续扫。
  “小宥你干嘛呢？”
  “外公。我扫地啊。”
  外公朝她招了招手，“别扫了。哪有大过年扫地的，把财神爷扫走了。快回来。”
  陈宥悻悻地放下扫帚。回房时，撞见外婆，又被骂了一顿。
  “你这傻孩子，怎么不穿衣服就出去？！后背都湿了，快把衣服脱下来！”外婆心疼地敲打她，强迫着她换下湿衣服，倒是又找了个借口给钱。
  “怎么衣服破洞了也不知道买件新的？哎呀，真可怜。”说着，从兜里掏出一沓子毛爷爷就要往她手里塞。那是昨夜舅舅和妈妈孝顺她的。
  “外婆！这是故意这样设计的。我有钱，您别再给我了。”
  换下衣服，陈宥倒头睡了个回笼觉，醒来，已经是午时。
  正要下楼吃饭，手机突然响了起来。
  她想起昨晚掐着零点发出去的短信，心脏嘭嘭嘭的猛跳起来。
  “新年快乐呀小柚子。起床了吧？怎么样？收入颇丰吧？”
  原来是柳夏啊。
  “哪有你多啊小富婆。等等，你是不是也该给我封个红包啊，未来小舅妈？”
  “去去去。有两个消息，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你想先听那个？”
  陈宥抱怨，“大过年的，为什么要跟我说坏消息？”
  “……那我就先说好消息吧。好消息就是，你中大奖了！过两天我们准备带你去海南避寒，怎么样？是不是很激动？淡～定。”
  “你们？不是吧？你哥哥嫂嫂度蜜月你凑什么热闹？反正我才不去。”
  “……谁要跟他们去了。我说的‘我们’是，是我——”
  好了，不必说了。是她和舅舅嘛。
  “哦，那就是你和我舅去蜜月咯？那你带上我这个电灯泡做什么？”
  “你以为我想带上你啊？”柳夏咬牙切齿地道，“你觉得，我跟我哥说‘我要跟男朋友单独去旅游’他会同意？”
  “哦～”陈宥故意拖长了尾音，又问，“所以拉上我当电灯泡？不过，你们这蜜月会不会太早了点？我还以为昨晚能在外婆家看见你呢。”
  “就，我哥啊，说什么我嫂嫂过门第一年，我这个未出嫁的妹妹必须在家。何况，我们家本来就冷清。”
  “你们打算什么时候去？我还在乡下呢。诶，不对啊，我舅也在啊，他怎么没跟我说这事？”
  “昨晚才决定的，我给你一个惊喜啊。过完初四吧。机票已经替你买好了，你就谢谢我吧。”
  “谢谢你啊小舅妈。昨晚你没出现，外婆一直不相信舅舅真有女朋友，追着他问了大半天，我还是第一次见到他这么窘迫的样子，笑死我了。主要是邻居住着舅舅的小学同学，人儿子都上小学了，我外婆看着那胖小子在眼前跑上跑下的，老受刺激了，眼馋得不行。”
  “你这样说，我压力好大。人家还是个宝宝，才不要这么早生宝宝！”
  “先不跟你说了，我好饿，去吃点东西。”
  陈宥挂了电话，还没来得及下床，柳夏又打来电话，“深呼吸！坏消息还没说。”
  “还真有坏消息啊？你掂量掂量再说，我心脏不好。”
  陈宥这么一说，她还真有点犹豫了，想了想，开口道，“……是关于那谁的，你，要不要听？”
  “谁？”陈宥的心忽而一下像个木偶被一根线提了起来。
  “那个，本来我也不想你受刺激的。但是我觉得这事吧，你还是知道的好，长痛不如短痛，真的。”
  “什么事啊神神秘秘的？”
  “你放弃吧。”
  其实她大概也能猜到了，却不由自主的，明知故问：“放弃什么？”
  “就那谁，韩什么，就是——”
  “他怎么了？”陈宥心跳到嗓子眼，她的预感很不好，甚至有股挂断电话的冲动，当然理智不允许她这么做。
  “我也是听我嫂子说的，她一个朋友，就是那天给她当伴娘的一个女孩，看上他了，让我嫂子给介绍呢，他好像，答应见面——小柚子，你没事吧？”
  “我没事啊。”陈宥清了清嗓，说道，“我饿了，早饭还没吃呢，再聊。”
  陈宥挂了电话，又重重地倒回床上，把枕头覆在脸上，不留一丝缝隙，直至呼吸不过来，才把枕头拿开，睁大眼一眨不眨地盯着天花板，一股冰凉从眼角流淌下来。
  只是答应见面罢了。
  不感兴趣，为什么答应见面？不是应该很高冷的，直接拒绝吗？答应见面是什么意思？
  她陷入柔软的被窝里，安睡一夜后留下的余温正缓缓地席卷她的身躯。
  她突然想起昨晚的梦。
  在梦里，她回到了大一那年军训的时候，炎炎夏日，在学校操场的烈日下，穿着迷彩服的学生们排成方队听着教官的指令齐步走。突然，列队中有个人“砰”的一声倒下，那个人正是陈宥自己。
  她看着自己的身体像锯子下的树枝猝不及防地倒在人群纷纷散开的地板上。经过一个上午的烈日的暴晒，地板像刚从火堆里拿出来的铁板，灼烧着她。兴许是在梦里的原因，她并不觉得痛，只是那灼热的燃烧感像是要把她融化，让她消失。陈宥高高在上地看着梦中的自己晕倒在人群的呼唤中，最终落入一个熟悉而宽厚的怀抱里。
  是哥哥！
  在这个意识冲击脑海之前，她昏了过去。
  转瞬间，眼前的画面变成了家里。那是小学的时候，两人背着大大的书包从学校回到家，哥哥带着钥匙开了家门，便利用自身力量优势把她拦在身后，径直冲向冰箱——的西瓜。
  “给我一半！”
  “先到先得，说好的！”
  两人一追一躲，争逐中，哥哥不小心撞到了柜子，西瓜啪的一下掉落在地，红色的果肉和西瓜汁流了一滩，围绕在绿油油的瓜皮外。
  窗外，是雪后惨白的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