室外零下十几度的气温，寒风打在脸上，裸露的肌肤冷得刺痛。她一口一口吃着雪糕，牙龈受到刺激顿顿的阵痛着，她竟然有点享受这种阵痛。她觉得自己似乎开始变态了。
  终于考完试了，出了考场，她最想做的事就是吃根雪糕。管她天寒地冻还是寒风冷冽。
  风很大，操场外苗条的树枝欢畅地摆着腰肢，残存的树叶飒飒作响，天色灰蒙蒙一片，像要下雨的样子，一旁的教学楼也是灰的，对面的公寓楼也是灰色。篮球场里，几个男生穿着单薄的运动卫衣在打篮球，其中一人远远地投了个三分球，其他人便欢快地吹起口哨。
  年轻人真是抗冻。陈宥感叹。
  但这个念头又让她觉得自己好像老了一样。她老了吗？
  她突然想起哥哥。如果他在，一定会说，大冬天吃雪糕，年轻着呢，老年人可不敢像你这样。
  手指被冻得生疼，逐渐没了知觉。牙龈慢慢习惯了这种刺激，还痛着，只是阵痛的频率小了，雪糕还剩大半，她吃不完。
  可惜，再也不会有人帮她吃掉剩下的食物。正想着，篮球砰的一下砸在她脑袋上，脑袋嗡嗡地懵了半天，雪糕掉落在白色雪地靴上，巧克力色的液体粘糊糊地流了一片。
  她感觉不到疼，那个导致失误的男生急匆匆跑了过来，面带运动后的红润，喘着粗气，一张口，嘴里喷出一股雾气，“同学你没事吧？”
  陈宥反应慢了几秒，便听见他对同伴喊道，“喂，我陪她去医务室。”
  “不，不用了。”
  “不行，你得去看看，万一砸傻了怎么办？”
  “••••••你才傻呢。”
  “好好好，我傻行了吧，快点走。”
  男生见她眼眶红红，只当她疼得难受，便急忙拉着她的衣角往医务室的方向去。
  陈宥使劲反抗，才走了两步，腹部无数针扎般的疼，疼得站不直，慢慢地弯下了腰，蹲了下去，脑袋抱着膝盖呜呜的哭了起来。
  男生吓坏了。
  “你、你没事吧？”
  “肚子疼。”张口，只吐出了一串气声，有气无力。
  几个男生围了过来，其中一个挠挠头，红着脸问：“你，不会是那个来了吧？”
  话还没问完，陈宥突然猛地扭头偏向另一边，半跪着吐了一地的秽物。
  紧接着，肚子上的疼痛愈演愈烈，到了难以忍受的地步，浑身冒起冷汗。她一度希望自己能够晕过去，但很不幸，一股神秘的力量支撑着她到了医院。
  急性阑尾炎。
  送她到医院的两男生站在病床前哭丧着脸，他们吓坏了。
  “喂，我知道你很抱歉，但是别这样好吗，好像我要死了一样。”陈宥吊着消炎针，一手捂着肚子，疼得没力气还要安慰眼前的几个男生。
  “对不起。我真的不是故意的。”他眼看就要哭了。
  “跟你没关系。谢谢你们送我来医院，快回去吧。你们，都没穿外套吗？外面这么冷。”
  “来的时候太着急了，就忘了穿。没事，我们不冷。你真的不做手术吗？看着挺严重的。”
  “医生都说没问题，没事。先回去吧，你们在这，我也挺不自在的。”
  “我们还是先等你男朋友来了再说吧。”
  “我，男朋友？”
  “刚刚给你打电话的不是你男朋友吗？他说他马上就到。”
  “！！！”
  “陈宥！”
  真是说曹操，曹操到。
  “你没事吧？”他一路赶来，满身风霜，嘴里呼出一道厚长的白雾，唇色冻得煞紫。驼色大衣套着黑色的高领毛衣，衬得整张脸愈加的清逸英俊，一股寒风随着他身后扑了进来。
  “我没事。”她抬起头，。
  “急性阑尾炎。”男生补充道。
  “不需要手术吗？我去问医生。”
  “不用了。医生刚走，先挂完消炎针再看看吧。”
  韩崇察觉出她的无力，走到病床前，心疼地将手背抵在她微微冒汗的额头，问道，“疼吗？”
  “疼。”
  他轻轻地摸了摸她的头顶，那一双深邃的眼底分明饱含着柔情和疼惜，他也是喜欢她的，对吧？
  几个男生看到她“男朋友”来了，也知趣地走了。
  “是不是没有好好吃饭？吃早餐了吗？”他一副要说教的姿态。
  “吃了。雪糕。”
  “这么冷的天气还吃雪糕？！”
  “没有胃口吃饭，”她弱弱地说道。
  “所以你才会生病。”顿了会，他又问，“现在有胃口了吗？我去给你买点吃的，想吃什么？”
  “现在，好像还是只对雪糕有胃口。”她故意说了句讨打的话。
  “陈宥！知不知道你很欠揍？”
  “我只是心情不好。”
  “考试发挥不好？”
  “不是。因为之前跟某人发酒疯，怕他生气。”她移开视线，盯着自己相互交缠的纤纤手指，懦懦地道。
  韩崇顿时像泄了气的皮球。他没办法对她生气，就连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哪怕那一天她大半夜把自己从睡梦中吵醒，然后说一些莫名其妙的话，哪怕只是一遍一遍、不厌其烦地叫他的名字，叫得他心烦意乱，他都不能狠心地按下结束通话。
  而此刻，天知道他有多害怕看到她怯懦、受伤的眼神。
  “不要怕。他不会生气。”他柔声相劝。
  顿了良久，她忍不住问道，“我那天晚上，有没有说很过分的话？”
  “没有。”
  “如果说了，你会生气吗？”
  “……吃点东西吧，我去给你买。”
  “如果手术的话，你会在手术单上签名吗？你没来之前，我很怕我会死在手术台上。现在好像不那么怕了。”她不依不饶。
  “别说胡话。只是小手术。”
  “你会签吗？好像只有家属才能签，难道我得自己签？”
  “我会的。需不需要联系你的同学或者——”
  “不用了，她们明天要回家，别叫他们担心。我只记得你的号码，倒背如流。感不感动？我没带手机，连室友的号码都没记住。”
  他的唇动了动，没说话。
  “我是不是打扰你上班了？”她面露歉意。
  “没有。你没事就好。”
  “哦。”顿了会，她又道，“韩崇，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他看向她，点点头。
  “你喜欢什么样的女生？”
  他淡淡地瞥了她一眼，开始头疼。
  她又道，“千万别说‘反正不是你这样的’，我心脏不太好。”顿了会，又问，“还是，你喜欢短头发、笑起来有酒窝的？你的初恋好像就是这种类型的。”
  “我的初恋？”他反问，“谁告诉你她是我的初恋？”
  “难道不是吗？你高中的时候。”两个人明明拍了好多照片，“难道你没谈过恋爱吧？”
  “谈过。两次。”
  “哦。”她有点失落。按着腹部，表情很痛苦，“肚子好痛。”
  “我去找医生。”
  “……不用。”她拉住他，“你们为什么分手？跟你的前任。”
  “陈宥！”他似乎动怒了，音量大了些，意识到可能吓到她，深深的叹了口气，“真是拿你没办法。”
  “知道为什么吗？因为她们都不是我啊。”
  他神色淡淡地看着她。
  “不好笑吗？”她尴尬笑笑，不敢直视他的眼睛，“还真是，做不了有趣的灵魂诶。”
  “一个问题？”他反问。
  “我困了，你回去吧。”
  陈宥说睡就睡了。连她自己都没想到，那么快就进入了梦乡。
  醒来的时候，韩崇已经离开了。她知道的，在这世界上，比她重要的人和事的确太多了。看着空荡荡的病房，鼻腔里都是消毒药水的气味，那一刻，她发现自己无比的想念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