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36.别了,蓝颜知己
作者:心事化开      更新:2021-05-17 03:47      字数:3585
  也不知后来发生了些什么事,当骆芷兰要返程的时候,何其白却表示自己对这个城市充满了好奇,要多逗留几日。骆芷兰心领神会地冲他摆摆手说,你最好对这个城市有着整个下半生的好奇。何其白也没有躲闪,他那黑得看不清色彩变迁的脸上现出一丝笑意说,希望如此。
  踏上归程的时候,骆芷兰似乎有些情绪复杂。不知道将来的何其白能否像她想象那样,在这里抓取一段他下半生可信赖,可依傍的感情?
  此前,每当骆芷兰和卓然因生活琐事交火,双方互不相让,又一时间气急无可宣泻的时候,她会向何其白偶尔倾诉一下,寻求解决方案。因此,骆芷兰很感激这位大哥。大哥早在十年前就离婚了,自己一个人带着女儿生活。那时候,他还是个每天以画狼为乐,也因画狼而苦郁的落寞人儿。他画的狼有草原狼,有森林狼,还有的是被关在笼子里的公园里的狼。有的狼毛发张扬,好像要扑向猎物;有的狼满眼绝望,站在悬崖断壁上哀号;还有的狼灰溜溜地逃窜在人类的猎捕之下……那时候,他的狼已经画了十五年了。但却一直无人问津。
  那一天,骆芷兰是和一个美术界的朋友去采访这位何其白家乡的一位画家。路上经过何其白呆立在路边的简易房,于是记者骆芷兰对这间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简易房突然产生了兴趣,她借口自己来到乡下,想喝乡间的井泉水,便让朋友陪自己去简易房里讨水。
  没想到,两个人被主人允许进到房间里时,却被满眼的“狼图腾”惊住了。那是一些堆放在地面上和床上、桌子上的画,画的都是狼。各种各样的狼,凶狠的,温和的都有。于是骆芷兰问一旁的朋友:你看这位老乡的狼画得怎样?朋友没有答话。再问,朋友还是不答话。于是她发现,朋友正聚精会神地用研磨的神情在读这些画。对,是读,不是看。
  过了一会儿,朋友对骆芷兰说,芷兰,你是福将。你知道吗?我们市里目前正缺这种具备独特画风的画家,他就是。他画的狼都是他自己。你看,这一幅叫《甜蜜》,这一幅叫《困顿》,这一幅……他喋喋不休地指着那些画说着。骆芷兰听着心急,因为她还要去采访那位约好的画家,于是对朋友说:既然美术家协会需要这样的人才,你就记下他的名字,帮他入会,让他有机会参加画展,不就行了?
  对啊!朋友一拍脑门,最近正好要办画展,我们也正愁没有独特的作品参展呢。
  于是,朋友记下了何其白的名字。需要交代一下,当时何其白已经不白了。所以,当骆芷兰的朋友听说他叫何其白的时候,忍不住也是差点笑出了声,但当他看到这位何其白穿着朴素得像20世纪80年代的农夫,家中简陋得没有一件像样的家具,他的笑喑哑了。走前,他拍拍何其白的肩说,兄弟,等我再来,我一定会帮你摆脱现状的。因为我看好你!
  骆芷兰听到朋友如此说,心里也有了底,对何其白说,大哥,下次他来的时候,我也来。我采访您。
  何其白当时目光有些呆,而且还有些不知所措。他后来说,当时自己根本想不到好运就此到来,并将在数月后成为名噪滨江城的画家。
  何其白因为骆芷兰无意间的眷顾,走出了自己人生的低谷,因而也全心全意地把她当成是自己的亲妹子,总是不失时机地给予她帮助。有时,骆芷兰和卓然吵架,他会把两个人都约出来,借口自己刚用画换了稿费,要请大家一起来高兴,趁机做些劝导工作,直到二人化干戈为玉帛。
  何其白的人生是具有传奇色彩的。二十岁以前,他就像长在农村的一棵草,这棵村草最大的特点就是会画画。即算他后来考上高中,进入大学,也自认为是一棵草。大学毕业后,他被分配回了自己家乡的一个中学当美术教师。可是由于20世纪90年代末,许多人都下海经商,他也就跟着下了海。当时是他的妻子劝他下海,说他在学校里只会让整个家庭穷窘,不如下海搏一搏。可是海上有风浪,海底有礁石,他在商海里翻了船,无奈只好回到家乡。这时,他的公职已然泡了汤,妻子见他一事无成,卷起铺盖就回了娘家,两年以后二人正式离婚。
  不过好在他会画画。但另一个尴尬却攫住了他:他画得最好的不是风雅的兰竹梅,也非富贵牡丹,而是狼,一向被人类视为野兽的狼。有着狼的画,不能挂在厅堂,因为恐怖,也不太吉利;有着狼的画,也不能挂在一个商家的店铺里,因为太凶相毕露,与商人的和气生财理念格格不入;狼更不可能挂在一个政府官员的办公室里,因为太张扬。狼图腾无处可悬挂,自然也就有价无市。
  可在何其白眼里,狼是世间最美的动物。小时候他曾经养过狼。那是一只被狼群遗落在森林里的小狼。当时他去森林里砍柴,一不小心碰上了,便当作小狼狗捡回家养了,没想到,此狼狗越长越凶恶,最后被村里的老人认出是一头狼。虽然是狼,但却跟何其白有了感情,他不舍得赶走,便一直养到它成年,才放归山野。可是小狼在山野里找不到伙伴,又几次探访何其白未果,最后冻死在村口。那一次,何其白这个大男人哭了,他仿佛第一次明白,悲剧并非人的专例,动物也一样有悲剧。而且造成悲剧的原因,人和动物也都大同小异。他想深刻地记忆这头狼,便第一次画了狼。
  他第一次画的狼不像狼,更不传神。于是他再画。画到后来,他觉得有些像了,便把这些狼的图画藏在自家的私密角落。再后来有一天他发现,越是接近目前,他画的狼越是传神。于是他明白了,为什么卖油翁会把油一滴不漏地倒入眼前的器物里,其实,无他,但手熟尔。手熟,竟然能使一件原本看起来艰深无比的事,变得如此顺手。由此及彼,他终于明白,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
  这位遗世独立的画狼人士,就这样,坚守着他的喜好。却想不到,情感世界里却变成了一片汪洋。前妻离家后,他找不到志同道合的爱人,蹉蹉跎跎,竟然混到了四十八岁仍然单身。女儿常常笑他说:爸爸,您是21世纪最落寞的单身贵族,竟然用了十年也没找到白头偕老的人,您也是最有资格唱单身情歌的人了。
  骆芷兰想着何其白的故事,望着车窗外飞驰而过的景色默默地笑了。她太能看懂情感了,她相信何其白逗留这个城市的原因绝不是他说的那么冠冕堂皇。当然,这正是她此行的真正目的。
  骆芷兰在此前是从不给人做媒的。可是,听到云舒离婚,知道何其白这些年的不易,她在某个冬天的午后突然就有了灵感。就这样,她鬼使神差地便把何其白带到了云舒身边,把自己的蓝颜知己送给了朋友。
  但是云舒如何反映呢?她很想此刻就掏出手机来兴奋地过问一下。可转而一想,人家那边还八字没一撇呢,你过早地去捅开窗户纸,会不会破坏了一段情感的意境呢?不错,是意境。写文章、画画都要讲究意境。云舒不久前吵着闹着说要学墨牡丹,这下子她果真有了画墨牡丹的老师,就算情感没有什么结论,至少学画会有些收获吧。想到这些,骆芷兰就放心地斜倚在她的座位上闭目养神起来。
  等到骆芷兰醒来的时候,发现车正好要抵站了,顿时心怀一阵开阔之感,想不到做了一件好事,连心情都跟着快乐,真好。想来当年小圆介绍自己跟卓然认识的时候,也一定怀有她此刻的心情吧。只是小圆恐怕没想到,卓然现在活脱一个“喵星人”,二人走在这人世间,好像越来越不合拍了。
  是她过于苛刻吗?还是他的思想总在溜号?反正两个人之间出现了裂隙。不知道这道裂隙会不会演变成东非大裂谷?当真如此,或许有一天,自己会站在裂谷的这一端含悲望向那一边的他。但也或许,经历过无数次的争吵之后,他们终将趋同?可是,在婚姻的最初年份,他们不曾很是你侬我侬吗?就算过着别人眼里最糟的日子,他们也依然会在美好的夜晚畅快淋漓地享受巫山云雨之乐。
  当初她第一次用云雨这个词的时候,卓然是愣了一下的。他说,什么玩意?云雨?它跟我们俩有半毛钱关系吗?她笑说,此前没半毛钱关系,但我嫁给你了,就有了。他非要追问缘由。她就找来战国史让他查阅古代著名美男子宋玉的记载,因为第一个说这个词的人就是宋玉。云雨原来是指神女兴云布雨,后来就指男欢女爱了。于是他就批评她矫情,说两个人都在一起了,还说得这么含蓄,不怕酸掉了牙齿?她说,就是因为到一起了,连肉体的距离都没有了,才更要制造一些距离,这是一种腔调。因为有距离才会有美。他不耐烦继续倾听,把她的头按在胸前说,什么腔调、格调?我不懂。我愿意我们两个一生一世没有距离,就这样,生同榻,死同穴。她说,吓人,我们还活着呢。他就说,活着和死去,其实只是时间问题。所以,我能看得见你,你也能看得见我的时候,我们就要消弭距离,一直地粘在一起。
  可是为什么,现在的他和她,没有了先前的甜蜜无间?显然,两个人已然脱离了母体四十年,不大会再发生基因突发,可是究竟突变的是什么?他是个爱读书的人,她也是。他们这一对书香夫妻,在于国于家的大事理面前,还是常常有共同语言的;他们都上过大学,也都是文科生,在学养上是没有本质差别的;他们门当户对,情投意合,只是为什么他们还要争吵呢?每当他们争吵的时候,都是卓小白最烦躁的时候,他每每都会很不耐烦地站在中间,伸出两只小手,一边抓一个说:别吵了,吵得都把我的智商拉低了。由此可见,他们的争吵都是不够十岁级别的,不然不会连儿子都要瞧不起他们。他们也都知道,父母的争吵不利于孩子成长,可是为什么这样的争吵就不能停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