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34.第一只鸟起飞的地方
作者:
心事化开 更新:2021-05-17 03:47 字数:3233
去婆婆家的路有些漫长。骆芷兰坐在火车上,看着星光和日光交替出现,又看着茫茫大草原终于出现在眼前,觉得内心满满当当,仿佛不排空就无法呼吸。
骆芷兰的婆婆家事实上还没有到草原,但站在高地势处可以看到草原。如卓然所说,此地古时候真的是契丹人生息之处,草木稀少,岩石林立,山川壮美,阳光充足,到处生长着枣树。
遥想当年,第一次来到这里时,骆芷兰曾经用“荒凉”一词来形容它。此时再度站在高岗之上,放眼看去,忽然觉得荒凉竟然是一种美,而且荒凉一词也应该改作“苍凉”。适值冬季,漫天的飞雪将这里的草木半遮半掩,使有的地带雪中夹着枯草,半是洁白半是焜黄,远远望去,无限的洁白与焜黄交织,再加上几株笔挺的、裸着枝干的白杨树;长满荆棘的山枣树上,偶尔留存的几粒鲜红的山枣;以及干坼的河沟和光秃的山峦,活脱就是画家笔下的美景。所以,骆芷兰是热爱这里的。每当卓然表现比较好的时候,她也会经常地赞美他说,我爱你,就像爱你的老家一样。而每当听到这话,直性子的卓然也总会说,我的老家在你遇上我之前,跟你半毛钱关系都没有,你怎么会爱上她?所以你的爱是浮皮潦草的,经不起考验的。
骆芷兰可从来没有觉得自己对卓然的感情是经不起考验的,即便这些年在她的内心世界里一直有一个卢箫的背影,挺立在20年前的校园里。因为她觉得,婚姻和爱情是不一样的。爱情,可以在任何一个角落里撒野,而婚姻却要归于窼臼。后者是温暖的,是一个女人的归处。即便是撒野得再久,也要归于窼臼。况且,和卓然认识以后,她就从未动过婚外恋的念头。可是现在,她好像有些要变了。自从和卢箫见面以后,她的内心就好像有万千野马在奔腾,所有属于过去的事物都匆匆来到脑海里,又匆匆远去。一拨又一拨的往事,把她这段时间的思绪弄得有些杂乱无章。
骆芷兰知道,她和卢箫没有故事了,两个人也在那个共同看日出的时间点上,彻底终结了过往的情感。通往他们既往爱情的门已然合拢了。但是情感这东西就是这样的奇怪,一经被拨动,就会自然而然地回归到出发地,连此后多少年的故事都会自动屏蔽,这就是何以当她见到卢箫的那一刻,会觉得时间回到最初的原因。
自打进入婆婆家开始,一直到五天后,骆芷兰的脑海中就一直在做着一个莫名其妙的梦。在那个梦里,中年女人骆芷兰时不时幻化成少女骆芷兰,两个芷兰交替上演着一些莫名的情节。前一个芷兰神情苍茫,苍茫得就像婆婆的村庄,她总是日夜无宁地行进在枯草和白雪的天地里,望着一带远山出神,对着炊烟迷惘。而后一个芷兰满怀诗意,她在洒满阳光的连翘丛中守候卢箫微笑着到来;她在月夜的老槐树下,和心爱的人一起说着梦想和现实。
前一个芷兰时常会被少年的儿子惊扰,他的问句总是跟奶奶家的鸡鸭鹅狗有关,比如,为什么鸡每天都会下蛋?难道它们不会疲惫?她也总会被老公卓然打断思路。他问她在想什么,为什么看起来神色如此无常?她是在笑吗,还是在忧伤?她当然不想回答这些问题。尤其是卓然的问题。卓然这些年好像变得俗气了,还有些不讲理,固执。他总想把自己那些圈在自家思想园地里的理念灌输给她,他也总是责怪她对家庭付出太少,对工作付出太多,不像个妻子,倒像个到家里串门的过客。他还责怪她不关心儿子的成长,把自己的个人修炼看得重于一切……他对她的责怪越来越多,要求也越来越高,好像她已经是个满身缺点的劣质女子。在他的挑剔面前,她时常委顿如一株行将越冬的野草。生气,哭泣,躲在办公室里以工作为名拖延回家的时间,成了她现在的习惯。
后一个芷兰是多么快意啊。她的脸部永远洋溢着灿若阳光般的笑容。她会为一株小草写情歌,为广袤大地作画。很多时候,她为了读一本渴望已久的书而忘记了时间。她很喜欢被卢箫牵着手,在月河边上漫步。那时候总是星光满眼,连河边的柔柳都会轻轻地拂着她的面颊,礼赞她的爱情。呵,爱情,她是多么遥远又是多么切近。可惜只能是在梦里回顾。想到这里,骆芷兰哭了。她哭得好伤心,以至于惊动了南来风和北来风,和她一起在空旷的原野上啼哭不已。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发现卓然来到了身边,他轻轻抚了抚她的肩说,你哪里不舒服吗?
这是他们在婆婆家的第六天,改天就该回家了。而2016年的春节,已然过去了五天,她也在梦境与思绪中纠结了五天。卓然的话,仿佛一下子把她从虚境中拉了回来。是的,时光已然走过去了,爱情也走过去了,眼前只有这个人了。于是她用泪眼看了看他说,我最近好像心情十分不好,接下来,不要再责怪我什么,也不要对我要求过高,不然,我们可能会在人生走到半程的时候,分道扬镳。他被吓了一跳,说你有了新的目标了?那敢情好啊,我终于可以获得解放,把精神出轨变成灵肉共同出轨了。她气闷,瞥了他一眼就走开了。
此后,骆芷兰和卓然的婚姻好像真的出了问题,他们几乎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直吵得儿子卓小白不堪其扰,命令爸爸妈妈再想吵架的时候,都把自己关到屋里想十分钟再继续。卓小白即将小升初了,这个一向不太关注学习的小孩突然觉得学习得抓紧了。不为别的,就为了他悄悄长起的小胡子,他的腋毛和他的喉结。作为一个小男子汉,学习成绩处于中上游,多少有些不太耐看。这是他的观点。
儿子要小升初了。当卓小白提醒的时候,骆芷兰才蓦地发现,自己差一点把正事忘了。不论如何,一个人总要老去,和卓然吵着老去还是平和地老去都一样,最终他们要依靠的,就是眼前这个小家伙。所以,作为父母,他们应该在这时候做些什么了。她开始和卓小白一起复习小升初的课程,一起预习初中课本。
有一天,卓小白突然说起了地球年龄的事。起因是他们娘俩走到街上那六棵长势最好的银杏树面前的时候,说起了树龄。
骆芷兰说,那些树看起来至少有三四百岁,而园林部门却明晃晃地用标牌标注着:树龄,一百年。真是太不认真了!卓小白为他们辩白说,这些树的年轮是很难判断的,除非把它们锯断才能数出来,给个大概的年轮也不算错。而且,既然这些树有三四百岁,又不确定是三百还是四百岁,那么,写一百岁也是最无可挑剔的。只是,他们还可以用科学方法判定,在不锯断树木的情况下。卓小白说,或许利用化学同位素的半衰期可以判定树的年轮。人们验证地球年龄的时候,就是用的这种方法。
骆芷兰忙问半衰期确定地球年龄是怎么回事?
卓小白说,地球的年龄被判断为46亿年,就是因为人们找到了一块最古老的铀矿。用它的同位素测定出来的。
半衰期是指放射性元素的原子核有半数发生衰变所需的时间。卓小白搜寻着记忆,向妈妈解释说。用半衰期原理判定树龄应该是目前最科学的方法了吧?但是妈妈,我不了解如果那么做的话,到底会有哪些步骤?
骆芷兰当然更加不知道那些所谓的步骤,上学时,她的物理、化学、数学都是一塌糊涂,甚至还没毕业就全部还给老师了。所以,在她辅导卓小白数学课程时,就被卓然嘲笑为,用语言文学的力度来解数学题。当然,语言文学的力度也未见得小吧,骆芷兰发现,面对儿子那些明显是超纲了好几个年级的数学题,她竟然一点都不露怯,几乎从未有解不出的题。难道是随着年龄的增长,她的智能增强了?哈哈,只能说,她可能原本就是聪明绝顶的,只是儿时受到某些特定因素的压制,潜力被雪藏了。
虽然是回答不了儿子的问题,骆芷兰却突然对半衰期一词产生了兴趣。她在想,是不是一个人的婚姻和爱情也会有半衰期?这个类比让她好像有一些豁然开朗:从前,她和卓然整天粘在一起,他们还共同嘲笑过那些三十多岁就分房睡的夫妻,笑他们在这样的年龄竟然可以相安无事。但是现在,他们即便两个人睡在同一张床上,甚至盖着同一条被子,也会背对着背无风无雨到天明。如果真的他们的婚姻开始了半衰期,那么,时长将是多久?会不会在他们还没有老去的时候,半衰期已然结束,两个人不得不沮丧地彼此挥手,宣告一场婚姻的终结?如果真是这样,那么今天她的不肯包容,不能放下,就将是导致婚姻半衰期变成真实的直接原因。想到这些,骆芷兰觉得后背有些发冷。也许这些年,她和卓然爱得太过平安了。“生于忧患,死于安乐”,大概也适用于婚姻吧。那么,究竟是“生存”还是“死亡”?骆芷兰觉得自己该好好想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