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33.也无风雨也无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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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事化开 更新:2021-05-17 03:47 字数:5369
快看快看!卢箫突然拉了骆芷兰一把说,太阳要出来了。
卢箫的喊叫把陷入回忆中的骆芷兰吓了一跳,只这一个愣神,骆芷兰看到的已然是从对岸国家民居里跳出来的一轮完整的红日了。民居周围枯草未央,在太阳出来的一瞬间,那红彤彤的圆轮上还镶嵌着野草的瘦影。
好美!骆芷兰惊呆了。但她没有忘记拿出手机拍照。只可惜,手机还是不如照相机镜头实用,拍出的照片空旷邈远,主题事物似乎跟日出无关,倒是近前的树和房屋变成了主体。她沮丧地放下手机,望着越升越高的朝阳生气。
卢箫已经用随身携带的相机拍下了这精彩的瞬间,他看看眼神里盛满了沮丧的骆芷兰说,回头我把照片发到你微信里。
窃取别人的硕果多不好。骆芷兰没落地说,谁会想到能来这里看日出呢?不过你的照片我收下了,因为我不知道此后还会有哪个日子,能专程来到海边看日出。
你可以和老公一起啊。卢箫说。
哼!他才没有这样好的兴致,他有时间一定是去爬山,钓鱼。骆芷兰说。
那么他是钓鱼高手喽?卢箫问道。
恰相反,他钓鱼的时候,多半是鱼还没来他就走了。偶尔钓上来几条鱼,他会兴奋地放生。所以,他根本就不是一个敬业的钓手。而且他还有自己的理论,说什么姜太公钓鱼,讲究的是愿者上钩,他卓太公钓鱼,也应如此。如果没有鱼上钩,则证明还没有到鱼来的时候。人生的际遇没到,就算你抓破头皮,钻破脑袋也是枉然。到头来,我已分不清这个人究竟是在钓鱼还是在思量人生。
哈哈,你老公很有趣嘛。他平时会去算命吗?卢箫有兴致地问道。
他不算命,他说那是封建主义的糟粕,是危害心灵的毒药。但他却和某学院的一位讲建筑风水学的易经摇鞭派传人交好。我家新买的房子还被这位大师现场勘察过呢。
骆芷兰说。
卢箫说,看来,所有人都存在矛盾心理。我也是,我曾经认为命运一说都是那些玄学家的呓语。可是想想来时的路,发现所有遇见的人,后来多多少少都有过交集。而所有我不愿意发生的事,也都没有因为我的不愿意而停止对我的伤害。所以看来,老一辈人说的,命里八尺,难求一丈,也不全无道理。
你也是宿命论者?骆芷兰叹息了,怪不得在当年,你能够狠心地离开我。
我的离开,真的不全然是因为命运。而是我觉得自己不能够给予你足够好的生活。卢箫说。
那么你认为我需要的是什么样的生活?一步就登天的完美人生?骆芷兰嘲弄地看着卢箫。
不是,我想我只是本着呵护你的心情,不想你跟着我受苦。卢箫有些没落地说。
你觉得你是对的吗?二十年走过来,人生的种种你也都看到了,有些事,有些苦,是我们必须经历的。唯有苦过、累过、感受过,才会知道珍惜,不是吗?骆芷兰好像又要陷入阴影里了。
芷兰,我们不再说过去好吗?卢箫说,你看天上的太阳,他每天都照常升起。噢,对了,我们曾经一起读过海明威的《太阳照常升起》,是吧?既然太阳每天都会照常升起,人生也一样,无论我们经历过什么,该属于我们的,终归会属于我们,不属于我们的,到头来也不会突然来临。卢箫开始很哲学家地为自己,或许也是为骆芷兰的未能与自己同走人生而辩解。
骆芷兰已经没有了听下去的兴趣。这一夜二人的独处让她深刻地感到,他们的距离早已形成。虽不能说他们互为路人甲,但至少人生不在一条轨道上了。于是她叹息说,好吧,卢箫哥哥,此前二十年,就从今天开始忘怀吧。
怎能忘怀?且当作一个美好的故事,放在心里吧。卢箫笑着说,至少我会把她安放在心灵的一隅,时而还会追忆。在追忆时,或会把一杯酒饮下,或会感叹那段人生里的无奈与惆怅。
时间不早了,我们该走了吧?骆芷兰不想在这里感怀与抒情了,这里的情境与她之前的想象谬以千里。
等等,卢箫说,你应该在朝阳下留下一个笑脸。
要不我们两个一起?骆芷兰笑说。
好啊,你看我敢不敢?卢箫说着要凑上前来一起拍照。
算了吧,我都40岁了还没有过绯闻呢,可不想失足。骆芷兰轻笑着跑开了。可是她笑的时候,眼泪却分明从眼眶里狠狠地涌了出来。她明白,这一次的相见,不是叙别情,而是最后一次温习曾经的美好岁月。以后再相见,即便不是路人也不会再有激情荡漾。一种岁月的开始和另一种岁月的终结,都在今天启动了。
还在宿舍里打麻将的同乡们此刻正在念叨卢骆二人跑哪去了,怎么屋子里不见二人的活动迹象,整个宾馆里也不见影子,而且没留言说要去哪,难道是二人在夜晚的大街上散着步的时候,突然干柴烈火交织,决定私奔了?
宋嫣首先表示不可信。她说,你们看吧,这两个人二十年前都没烧出什么火星儿来,难道二十年后就出问题了?再说了,听说芷兰的老公帅得都有些呆了,那家伙,谁都看不上眼。每当有人跟她说,谁是帅哥什么的,她都会嗤之以鼻,问人家会帅到什么程度?难道能比她老公和儿子还帅?所以吧,见惯了帅哥的芷兰,是不会被今天的卢箫惊艳的。
云舒想了想说,爱情一旦发生是不讲道理的。没准真的会发生点什么。
南如雪本来在一边打着瞌睡,一听到有可能发生绯闻,惊得倦意全无,忙问云舒有几成把握那两个人会出问题?
云舒也被吓住了,她说我也只是猜测而已。你们没听人说吗,同学会最容易破坏家庭关系。每场同学会,几乎都能催生一些背叛情绪,导致离婚率上升。
简漠白这一夜输得那叫一个惨,一听这边女生正在八卦,忍不住没好气地插言说,就怪他们俩,我这心思一直挂着呢,就怕他俩出事儿,所以手气也生我的气了,整个晚上都跟我开小差。
他又对吴曦明说,派两个间谍去刺探一下吧,是不是真的出问题了?真出问题了,咱们的责任就大了,而且芷兰是军婚。军婚一旦出现问题,法庭肯定向着军人,那咱们芷兰岂不要吃亏?
与简漠白相反,吴曦明赢的那叫一个酣畅淋漓。任凭简漠白讽刺他不尽职,不够格当乡长,没心没肺,也不肯分心来想这件事。
简漠白只好安慰自己说,唉,就咱们家芷兰那品性,肯定不会跟卢箫“出事儿”。我还是愿意相信她的定力的。
南如雪听老公自圆其说,忍不住笑了。
正当大家对着莫名“失踪”的两个人谈笑的时候,他们一前一后回来了。
简漠白立即扔下桌上的麻局迎上去笑嘻嘻地问:二位辛苦不?
卢箫也笑着回应:不辛苦。
不辛苦?简漠白用怀疑的眼神上下打量了他半天说,我才不信呢。你们信吗?他冲屋里的同乡们喊道。
原野站起来,默默地审视了一番卢箫说,应该是不辛苦的,你看他头上还有露珠,证明两个人不是在野外坐了一晚,就是在野外坐了一晚。
真是废话!简漠白说,我现在担心的是,这家伙有没有把我们家芷兰怎么样!
原野仍旧高冷的样子说,不会怎么样。
没趣,没趣!宋嫣说,原野你还是原来那样子,不然当初我早就嫁给你了。
嫁我也不会要。原野说。
为什么?你这样很打击我的自信知道不?我现在还没嫁呢。宋嫣说。
不嫁,是因为你不想嫁。想嫁不早就嫁了?原野说。
云舒插话说,宋嫣,你是因为原野不娶你,才不嫁的吗?
宋嫣说,啊,是啊。他毁了我的青春你们知道嘛。
众人都笑,因为明知道不是。
这时候的骆芷兰还处在一种莫名的感伤里。她不知道这二十年来自己经常在某个落没时分怀念的人,竟是今天的样子。他好像从外到内都改变了。难道这就是岁月吗?岁月足可以把一个熟悉的人变成陌生人?熟悉的陌生人?
吴曦明见天色已清早,建议放下麻局去吃早餐。
骆芷兰却不想吃早餐了。单位里的工作每天都忙,她没法松懈。当然,今天她可能更想逃离。
但吴曦明不肯放过骆芷兰,他说,怎么能说走就走呢,难道嫌哥哥们现在变老了,不中看了?
芷兰拗不过,只好与大家一起去吃早餐。
路上,宋嫣接了一个电话,这个电话打得竟是如此漫长,以至于早餐已经摆在面前了,她还在不停地说。
进餐的人们才不管那些事,有的是搓麻一晚,累得眼冒金星,急需补充营养;有的是因为输得太离谱,正好借吃饭抚慰一下受伤的心情。
当然也有云舒这样的,她和南如雪观了一晚上的搓麻,最后总结出一个字,俗!因此决定此后再也不碰麻将了。
能在观搓麻中悟道的人,看来非云舒莫属了。南如雪就不曾有远离搓麻的想法,宋嫣更不会。宋嫣自称是“局长”,每有家庭聚会,她一定会站在最前沿地带,向家人朋友宣扬搓麻之乐。而且她也常常是赢家。她把领导家庭成员快乐地搓麻,当成促和谐保团结的手段,每每都乐此不疲。
早餐虽然风卷残云般结束了,但相聚的故事并未结束。只见走出饭店门口的宋嫣在那里探头探脑了半天,又躲到个子较高的南如雪的身后,仿佛怕被人看到似的。
果然,过了大约能有十来分钟,正当大家商量如何分道时,一辆宝马车停在大家面前,车上下来一个衣饰鲜亮的中年男子。此男子之帅,连男神卢箫和从前的帅哥简漠白、原野都不由得有些汗颜。
男子上前寻到宋嫣,很儒雅地伸出手握住她的手说,走吧?
宋嫣向后缩了缩说,说过了不用你来接,为什么非要来?
男子笑着说,你要我不接我就不接啊,我咋那么听你的话?
宋嫣说,我是我自己的,我就是不听你的话,你能怎么样?
调皮!男子冲大家笑笑说,我们家宋嫣就这样,动不动驴脾气就犯了。
众人都疑惑地看着宋嫣和男子,不知该如何来接话。
宋嫣没好气地说,走吧走吧,弄得跟我和你多熟似的。
男子一边拉着宋嫣上车,一边冲大家笑笑说,被我惯坏了。
宋嫣嘀嘀咕咕地上了车,南如雪就跟发现新大陆似的说,天哪,这么帅的哥,难道就是她的真命天子?
云舒却有些担忧:你们说,宋嫣是不是被这帅哥给胁迫了?这帅哥明明是应该对宋嫣火冒三丈的,可是他却和颜悦色,甚至还陪着笑。难不成是笑里藏刀?
谁劫持谁还不一定呢,你看宋嫣虎背熊腰的。简漠白小声说。
众人都笑。简漠白这辈子看来注定是要欠宋嫣的情了,他也唯有低下头来,才会让宋嫣内心得到抚慰。
卢箫在整个的早上时间里几乎没跟女生们说过一句话。刚才吃饭的时候,宋嫣说,怀疑卢箫哥哥看日出看出了痼疾,因为他的表情好像被锁定在某处了,动不动还凝神片刻,就连看着眼前的一只蒸熟的鸡蛋,他都能观摩几分钟。
没有说话的卢箫此刻发话说,云舒你这纯粹是杞人忧天。
云舒说,你们没有经历过情感的风雨自然不知道在平静的日子里,波澜正在从水底的暗礁处层层叠叠地,排山倒海般地逼向水面和岸边。
噢?云女士的句子好像光芒四射啊,是不是有故事?简漠白插话说。
云舒看了看一众人等说,等有空了,姐姐给你们讲讲我的离婚大战始末。
离婚?她说出这个词的时候,几个不太了解情况的同乡都讶异了。传说中幸福得要掉到蜜缸里的云舒也会离婚?
云舒姐离了?原野坏笑着说,没事的,姐,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如果实在遇不上更好的那个他,来,弟弟我的怀抱是温暖的。
去去去,云舒瞥了他一眼说,起哄!
原野一副被冤枉的样子说,真的,我一直在等你。我上学时候最爱听的歌你知道吧?就是那首:你知道我在等你吗?你如果真的在乎我……说着,他开始清唱。一副自我陶醉的样子。
吴曦明却没发一言,他有些怀疑地看看云舒,又低头思索了半天。
大家知道原野这是宽解云舒,也都跟着一起唱,就站在酒店一楼大厅里。过往的客人不时地会往这边瞧瞧,估计是觉得这一群中年人患上了什么疯症。
看着几个中年同乡耍乐子,云舒本想发作的对往日的怨和恼,此时仿佛一下子就风干了。她有些泪汪汪地说,早知道,我人生最孤单的时候一定找你们。
就是,我们就是大救星!简漠白做了个伸手向上的前进姿势。
原野便站到他旁边伸出另一只手,同样的动作说,我们就是你的领路人!
骆芷兰实在是忍不住,在一旁发出了笑声。
都多大了你们,还这样顽皮?南如雪把老公的手拉了下来说,也该各回各家,各找各妈了。是不是就此别过?
一道分别情难舍。几个同乡都不发声了,站在那里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却都没有挪动脚步。
过了一会儿,卢箫主动抱了抱女生们,要大家保重。他抱骆芷兰的时候,用了很大的力气,使她隔着两颗心的距离,仍然感觉到此时流淌在二人之间的情绪。
于是就有南如雪和云舒抱怨他对待骆芷兰比她们好,要求重新拥抱。然后就重新拥抱。
简漠白表示这样不公平,凭什么卢箫可以拥抱女生,自己就不能?
原野嘲笑他说,不是你不能,是你不敢。
简漠白捋了捋袖子,先拥抱了一下自己的妻子南如雪,然后又象征性地抱了抱另外两位女同乡。
原野在一旁看得眼热,也分别拥抱了女生。一直在旁边观摩的吴曦明觉得这气氛太好吧,就说自己不太敢近女色,但可以唱歌。要不,为大家唱一首歌吧,就唱那首大风起兮云飞扬,安得猛士兮归故乡;还有什么力拔山兮气概世……
南如雪赶紧制止,哥,哥,求求你,我们不是站在乌江口告别虞姬的项羽。更不是什么陈胜吴广,所以别唱这种古代壮行歌了,太吓人。
你唱壮行歌倒是未尝不可,就算你唱那首给荆轲送行的歌都没问题。有问题的是,您老人家一亮嗓,用咱们胶东方言说,那就是砬耳朵啊!原野笑着说。
四(是)吗?我唱个小曲会砬耳朵朵?吴曦明的外乡口音上场了。可四(是)你们不滋(知)道啊,我内心真的很苦啊,真的四(是)有霸王别姬之痛啊。他说到这里用眼角余光瞥了瞥云舒。但云舒并没有理他。这次聚会,她始终没有和吴曦明正面交流过。
所有的人都捂上了耳朵,他的外地口音其实也有些砬耳朵。
就这样,说说笑笑,各自分开。离别前,云舒说,有空你们经常上微信群哈,我到时候讲故事大家听。
好啊好啊!女生们都拍手叫好。男生却面色郑重,不发一言。
人生啊,相聚一次不易,谁都可以想象得到,虽然大家约定明年还会相见,可是明年谁知道天各一方的大家又会发生什么样的故事呢?
骆芷兰眼看着一个个背影消失在视野深处,忽然间觉得心空开阔又宁静,只是还有一抹感伤,时不时会泛上心头搅扰一下思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