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29.我们都还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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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事化开 更新:2021-05-17 03:46 字数:4963
骆芷兰和卓然的两地相约持续了也有半年多了,转眼就到了2003年。这个年份是中国历史上很重要的一个年份,它不是战争之年,却是中国人同非典型性肺炎这种疾病的战斗之年。国家采取了最果断有效的方式,对来往疾病发生地城市的人进行隔离。同时,人员外出到别的城市一律严格筛查。而军营这个铁打的营盘,自然是不允许有任何机会接触病源的,除却派去支持前方的医护人员和临时警卫的人员。
骆芷兰是个记者。记者在战时是要冲锋在战场,记录战况的。故此,她也战斗在一线,每天和同事们戴着三层厚的口罩,去各条战线上采访大家抗击非典的事迹。同时,按照社里的要求,记者们都不被允许外出。卓骆的约会就这样,在非典的肆虐之下自动取消了。
数月以来,每周都要奔赴云市的习惯,让骆芷兰的内心有了一种冲动,就是每逢周末,都会想到卓然,想到他英挺的身姿耸立在自己面前,并带着自己走街串巷,去海边,去公园,或者坐在某个人流稀疏的角落里你侬我侬,消遣人生。突然间没了卓然,突然间不要去云市,她有些不适应。好像还不仅仅是不适应,她分明觉得心里有隐隐的担忧。她想,或许,这段没有什么缘由的所谓爱情,就将得到一个无言的结局了吧?想到这些,她甚至还泪流满面。
不过,因为有过与卢箫的无言之结局,骆芷兰在心灵层面上已然不再脆薄了。她知道,有些故事,注定要以忧伤收场;有些爱情,或许只是来自己的生命里走个场;有些人,只是她人生里的过客。并且,有的人一生过客无数,仍然留不住一个心意相通的;而有些人一生只遇上一个人,却从此不离不弃。这算什么?命运吗?或许就是。人的命运究竟是什么样的,在走到尽头之前是无从知道的,所以追思和遐想,似乎都没有什么实质性意义。最好的方式就是坐下来,风来了享受它的抚触,雨来了接受它的洗礼,花开了倾听它的绽放,一旦命中注定的那个人来了,就毫不犹豫地牵住他的手。
想到也许会和卓然从此不见,情侣变路人,骆芷兰的内心却不太慌乱,全不像当初想到卢箫的时节,内心仿佛沉落在深渊里。她想,这或许就是因为自己长大了,并且有过失败的经历,故此结痂过的伤口更加耐打击吧?
周末刚过,卓然来电话了。他在电话里说,自己前一段时间去执行任务,执行任务期间没法打电话,不知道她是否找过自己?
骆芷兰实话实说了。卓然有些生气地说,我不找你,你竟然就不思念我吗?难道我们缘浅情也浅吗?
骆芷兰说,全国形势如此,我们还能够再续缘吗?
卓然说,你这样说是不是有些不像话,我说过要和你分开吗?我既然没说,就是一诺千金,不离不弃。
骆芷兰有些感动,隔着疾病,隔着几百里的空间距离,她不知道卓然能不能想象得到自己此时的心境。但她还是忍不住说,只要你不变,我就不会变。即使你变了,我也不会变。
卓然说,行了,我相信你,但你一定要注意安全,千万不要去接触非典病人。
骆芷兰也叮嘱他不要离非典病人太近。
但是后来,因为上级有命令,卓然却被派往非典的最严重的地区去出差。半个月以后,他执行任务归来,又被部队隔离了半个月。
在他被隔离期间,电话也不太容易打,便通过通讯员给自己寄信。可是信件到了骆芷兰这里的时候,往往又经过数度检查,两个人的信息便仿佛在慢车道上徘徊。即便如此,两个人却感受到了这种交流的不易,都有些乐此不疲。
分离了四个月以后,非典总算被控制住了。天空也仿佛晴朗了。骆芷兰被派往青岛去采访两个城市的旅游资源交流活动。那是骆芷兰第一次乘坐轮船出行。坐在有五层楼高的客货滚装轮船上,看如此大一舟船在海上飘摇如一叶,她第一次感受到了大海的魅力。在大海面前,一切都是渺小的,包括sas,包括她,当然也包括沉淀在她和越来越遥远的卓然心灵里的那抹情愫。所以说,人行万里路,可能会改变人生。假如就这样在距离上与卓然拉远,情感势必也要远了。
青岛也是个海滨城市,政府把海边都空出来,留给人们尽情饱览风光之用。房子都沿山势而建,错落有致,绝不以破坏大自然来雕琢美。虽然,骆芷兰在的那几天,青岛的天空总是灰蒙蒙的,太阳也一直是影影绰绰,但这个城市确实很漂亮,特别是满城市里种植的剑麻和蔷薇,它们深刻地留在了她的心里。七天的采访时间里,骆芷兰被青岛的亚热带植物和风光撩拨得有些流连忘返了。她甚至还跟同行的领导请示,说要去崂山看看。小时候她读过崂山道士的故事。那道士据说会穿墙术。她想到实地去感受一下那神秘的崂山。可是考虑到安全问题,领导不让她单独出行。
在非典来临之前,骆芷兰从来不觉得灾难离自己有多近。可是非典让她切身感受到了灾难的恐怖。大自然提供给人类无限美好的事物,同时也会将可怕的事物呈现给人类。生命可以悄悄来临,也会悄悄离去。灾难面前,多么坚强的人都可能倒下。命运之下,所有的一切都是有变数的。所以,且行且快乐吧。重点是要让自己随时收获想收获的。不论是人还是风物,亦或更多。
去不了崂山,骆芷兰总觉得有些遗憾,更雪上加霜的是,领导要她写此行的侧记。而且要有深度,有厚度。天啊,深和厚,这两个词太沉重了。骆芷兰决定在回去的路上就构思,毕竟,工作才是她的衣食父母。没有工作,她的生存就是无源之水,无本之木。爱情会撤离,朋友也可能走开,一切她现在拥有的一切,可能都会随风而去。
乘船八个小时回航的时候,骆芷兰没有枕着波涛入睡。她从夜晚开始就一直坐在夹板上看天上的星星和海上风光,听汽笛啾啾。在海上,在摇篮一般的客货滚装轮船里,她觉得星空格外美好。星天和大海在许多时候似乎会在远方重叠。怪不得,麦哲伦和那一切勇往直前的航海家们打破了地球是方的,或地球是平的天盖与地盖的论调,而代之以地球是圆的这个事实。在海上,你看到的情形就是天海连在一起的。只有在球体上,才可能看到远方天海的交接,不是吗?她还幸运地看到了日出。日出前,苍茫的海面上突然变得冷了。那就是人们所说的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地球在那一刻似乎消失了一切的混响。鸟儿不发声,人不发声,大自然似乎在静候什么来临。只有客轮与海相触时发出的哗哗的水声成为天海之间唯一的音响。
只在一瞬间,太阳就从海平面上跳出来,先是朱砂色,后来,随着它不断上升,色彩逐步变淡。海阔天空,无边云霞。那时节,骆芷兰觉得大自然美艳不可方物。她甚至想,等将来见到卓然,要跟他好好说说海上日出。但转而一想,他们已然四个多月不见,近些日子她远在青岛,信件不能相通,电话也很难打,很可能,缘,已然尽了,就像她看到的那些蔷薇花,随着季节的变迁,纷落如雨。
当她带着对海上日出的眷恋,带着对以往情感的不甚释怀回到滨江时,却发现卓然站在门外,他已守候自己多时!
卓然见到骆芷兰难掩兴奋,一下子奔过来,把他那个很大的军旅背包往地上一扔,狠狠地就把她拥抱在怀里!这样的拥抱多么真实又多么美好啊,简直有些像动画片《美女与野兽》里的镜头:又高又壮的野兽一下子就把美女包纳在宽大的胸怀里。骆芷兰也很想纵情与卓然拥抱一次。这么久没有相见,这么久的思念,这么久的等待,也应该有此一举。
于是她喃喃地说,我的野兽,你来了!卓然亲吻着她的头发她的脸她的唇吻,也喃喃地说,来了,早就想来了!
两个被激情燃烧的男女相拥着就进了屋子,相拥着就来到床上。温热的气息,两个激情贲张的躯体,在这一刻,似乎要开始一个意料中的情节。
可是卓然却在这时候说话了,他竟然打破了此时无声胜有声的境界,真是不解风情。他说,别表演得过头了,你还不喜欢我呢。
是吗?骆芷兰想了想,之前自己确实说过还不确定喜欢他。可是刚才那是怎么回事,难道不是情不自禁?总之刚才的情绪很饱满,怎么能说放下就放下呢?如果影视剧拍摄过程中出现刚才的情节,哪怕是有悖剧本的,聪明的导演也往往不叫停,因为那叫入戏,可是卓然叫停了。他显然不是个合格的导演。当然他也不应该是导演,如果那样,他们的爱情真就太假了。
骆芷兰有些依依不舍地看着眼前这个男人。她甚至有些依恋他刚才情绪饱满时那强有力的肢体的力度与温度。她没搞明白他为什么会停下来,于是,她试着去寻找他的表情,表情有时候是心理活动的再现,但她却发现对方也看着自己。他们眼神对望的片刻,她终于知道该怎么做了。
白日放歌须纵酒。喝点酒,酒入愁肠,啊不,不是愁肠,是杯酒下肚,心更狂野。为什么要狂野,而不是矜持?她不知道。或许,非典把人心禁锢得太久了。那时候,大家彼此见面都不敢随便握手。听到有人在跟前打喷嚏,都要屏息13秒。天天戴着口罩上班,没有一刻不提着心情,生怕接触到传染源。亲戚之间不敢随意走动,朋友也淡漠了相会,甚至不敢去公园里散步,不敢到图书馆里看书。看电影更是不敢了。生活,在那一个时期变得单调又乏味,还有些许焦虑。那时候她每天在想的就是为什么会有非典?是谁酿就了非典?无疑,非典是人类历史上不能涂抹掉的灾难,她的心在那一场灾难里备受煎熬。她也时常会站在月光下祈祷,希望灾难快些过去。因为每个生者都需要新鲜阳光和空气。
现在,新鲜空气终于来了,可以交朋友了,可以和外地的家人团聚了,也可以牵手相爱的人,在街上散步了。为什么不狂野?骆芷兰想到这里,提议喝酒。可是卓然只是捧起她的脸,定定地、深情地望着她的眼睛不动。他说,想死我了。
等等,他的目光的确叫“深情”吧?她愣了愣就不假思索地说,我也想你。是的,他是在用深情的目光注视着自己。她简直有些窃喜。这一刻,她的脑子里没有大学时光,没有卢箫,没有大地,没有深海,也没有劳什子非典了,只有他,卓然。卓然,这个英俊的男人,在用深情的目光看着自己。真好。她想。想着想着,就有些心花怒放。可不是吗?她邂逅过爱情,但没邂逅过深情。她太喜欢卓然的眼神了。
真的吗?他轻声地问。真的想我?
见鬼!他的声音竟是轻软的,他在撩拨自己吗?她觉得口唇有些发干,于是讷讷地说,好像是真的。当我还在大海上漂泊的时候,曾经想,如果此刻天塌地陷,我淹没于大海,我们还会相见吗?
万恶的非典都没能阻挡我们相见,还会有什么能阻挡我们吗?他继续端量着她的脸说。怎么会风尘仆仆的?难道是旅途劳顿?要不,我们下去吃碗面吧,吃大餐也行,牿劳一下你饥渴的胃肠。他三句话不离“吃”,难不成他把自己当成了吃货?吃,哪有此刻的情怀更动人心?卓然同学,你跑题了。
你才饥渴。她甚至有些恨恨地说,我顶多是饥饿。
好吧,我饥渴。他说,那么,下楼?
她没有动。他从来没用深情的眼光看过自己。他应该再看一次。
起来吧!他说着拉起她。他们就脸对着脸坐在一起。
她突然觉得他的眉眼和他的神情很惹人爱,于是忍不住勾住他的脖子,在他额上亲了一下。谁料,他竟抓住时机,吻了她的唇。但也只是吻了一下便放开了。他放开她的时候还加了一句解说词:我们军人是非常尊重女士的。
噢,是吗?她忍不住笑了。一个男人在她猝不及防的情况下吻了她,然后他说,我是尊重女士的……言不由衷。况且,早在四个多月前,他不是早就这样尊重过自己了吗?
他拉着她的手,又用另一只手搂着她的腰说,非典的时候,我天天在想你,你信不信?
她看看他那张脸,上面好像写的都是真诚。于是点点头说,权且信你。
他不满意,说,你不能这样对待一个如此爱慕你的男士。
她说,你爱我吗?为什么我的呼吸里没有你传递来的气息?
他说,那是因为我们分别得太久,连情感发酵期都要过了。
是吗?也许是。她深呼吸,用嗅觉感受了一下两个人所在空间的空气。
你真的以为自己是万能的女王?卓然说,你以为用鼻息就能感受到我们之间情感的味道?你得用心。你把自己的心打开试试吧。
于是骆芷兰又试着在卓然热烈的目光下闭上眼睛冥想。噢,往事,他们不算漫长的往事竟也能如约而来。还有思念,那曾经让自己把青春年少时节的美好幻望都重新勾起的思念,也来了。对,或许他真的是一个对的人,在对的时间,和对的自己,遇上了。
吃饭的时候,卓然只管拿那双星光灿烂的眼睛盯着她看。看得她食之无味,恨不得用最快的速度把眼前的食物一扫而光。可问题是,她太饿了。在船上颠簸的那一夜,她几乎把所有精力都用于和日出对视了。
他们吃过了饭,噢,对了,是晚饭。吃过了晚饭,她要送他去住旅店。可是他不去。他说我要住我女朋友的房子。
她说,你女朋友在哪?
他指了指她,那,在这。
她拂开他的手说,别开玩笑,男女授受不亲。男女有别。
他摇摇头说,不管,就要住在你那里,哪怕睡在你的地板上。
她拒绝不了这个人,只好应允。
于是那一夜,卓然打着地铺,和床上的她聊了一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