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宫西南角，穿过外围围绕着的两片桦树林，便到了这宫里的皇家墓园。
  虽说是皇家的墓园，规模却不大，估计只能容纳个几百位，更奇怪的是，中州俞家已统治前年，立碑者却是寥寥，连一半都不足。
  其实这也正常，历代皇家嫡系之人过世，均会送上牧天塔举行‘天葬’，至于后宫佳丽过世，凡是家里有些根基的，又都会送会各自老家，由其家族安置最终归宿。
  因此，这墓园里葬的，就只剩了些孤苦伶仃的妃子。
  自上午的比试结束，艾星这西城都尉一职便已落定，虽然他依然可以住在皇宫，每日来回当值，不过他最终还是决定将居所搬到西城，相比于皇宫，他更喜欢那里的氛围。
  想着要从摘星殿搬出去，艾星便又想到了他的‘生母’九轮星，先前子屠每月都会来这墓园给亡母清扫祭奠，不论他生活如何潦草颠倒，这个习惯却是一直没落下，因此艾星也决定将这个习惯延续下去。
  这四周的墓少有人问津，只有九轮星的墓，干净的尤为醒目。
  艾星蹲在墓前，用手掸了掸墓碑上新蒙上的灰尘，随后摆上了一把娇艳的鲜花，几盘新鲜的果子。
  “您赚了。”艾星忽然莫名其妙的说道，“您只生育了一次，却得到了两个儿子，怎么样，是不是感觉赚大发了？”
  或许是觉得自己这个玩笑有点冷，有点对死者不敬的感觉，艾星又在墓前磕了几个头，絮絮叨叨的，又说了好一段时间。
  “您如果泉下有知，千万别恨我，我也是莫名其妙才来到了这里，如果有机会，我还是会选择回去。”
  “还有您尽管放心，这子屠身上的事情我也一定会查出来给你一个交代。”
  “我知道您不想让你儿子卷入宫廷斗争，不过我实话告诉您，这件事我可答应不了，那兽牙的事情我是一定要查清楚的，而且这也和子屠有点关系。而且您想啊，若是老四当了皇帝，我也算有个大腿可抱是不？”
  “……”
  唧唧歪歪说了半天，艾星才停了下来，或许是有些口渴，他随手在墓前拿了颗果子，分了一半捏在了自己的手里，另一半放在了墓前，驻足凝望了几息，便转身离去了。
  夜，西城都尉府。
  艾星大摆宴席，他几乎把帖子了发给了所有可能与他有业务往来的官员，但到了时间，受邀过来的官员，却是寥寥无几，且都是一些职位低微，并无多少实权之人。
  “这帮孙子，虽然我早就料到不会有多少人来，但特么没想到会这么少。还有那俞子洲个王八蛋，也不给个面子过来充充场面，亏老子还去那酒馆抢了两坛子酒过来。”
  站在都尉府门口的艾星啐了一口，他见等半天也难得盼来个人，索性搬了张躺椅过来，刚舒服的躺下，却又立马被前来赴宴的四皇子抓了个正着。
  “没个父母官的样子！”
  虽是免不了一顿臭骂，但在骂完之后，四皇子却是抬起双手，亲自给艾星理了理有些乱掉的都尉装。
  “噫，弄的我怪不好意思的。”艾星嫌弃的说道。
  四皇子倒是笑了笑，回道：“我知道你是为了查那姑娘的下落才争来了这职位，不过这西城是你自小到大爱玩耍的地方，如今成了这里的父母官，也算是种缘分，既有能力造福百姓，可不要懈怠了。”
  “知道了知道了。”
  艾星可不想在大门口被人说教，赶紧将四皇子送进了府中，见后面也没什么人了，便也准备入府，刚刚转身，背后却又传来了一个声音。
  “敢问可是都尉大人？”
  顺着声音回头望去，是一名彬彬有礼的中年男人，一袭白色麻衣，身后背着个小书架，散发着浓浓的书卷气。
  门口的守卫见着此人，立即拦了上去：“怎么又是你！今日我们殿下设宴请邀各位大人，你别来捣乱，快走！”
  这书生着实柔弱了一些，看着已有三十来岁，但身子骨怕是连十来岁的孩童都不如，被两名守卫轻轻一攘就跌了下去，背后的书籍散了一地。
  艾星好奇的望着这一幕，抬了抬手，说道：“等等，让他过来。”
  书生顾不得地上的书籍，一脸感激的来到艾星面前，掸了掸身上的灰尘，开口道：“大人，在下慕容彬彬，乃是五年前的国考探花，只因国考那年因病卧床，一卧便是一年，错过了分配的时间，因此仕途之路就算是断送了。本靠着家里的小生意也能过活，只是觉得这西城漕运之上还有诸多纰漏，这才屡次想向都尉府谏言，希望大人可以听在下一言。”
  “是这样吗？”艾星瞥了一眼一旁的守卫，见其点了点头，又接着向书生问道，“你说这漕运上有纰漏，有何纰漏，又有何解决之法，给小爷我说说看呢。”
  “是，大人。”慕容看这年轻的都尉流里流气的，与之前那顾海相比，同样也不像是个好人，虽然心里有些失望，但还是抱着最后一丝侥幸心态，将自己的见解尽数讲了出来。
  这慕容家里历代都是做生意的，瞄准帝都这个富裕的市场，满中州的倒买倒卖，有的时候甚至会组商团远赴他国。
  就说这慕容彬彬能在国考进三甲，果然不是个一般人，买卖生活做了几年功夫下来，便有了很多连他祖上几代都没有想到的点子。
  的确，如今的漕运是有诸多纰漏，首先，政府的管控力度太大，漕运调度大半都用在了公家的身上，但公家现实的需求根本不需要占用如此之多的资源。
  简单来说，运河河道之上可以开十条船，但商家就算再忙，最多也只能有五条船出现在河道上，剩下那五条船的位置，是无论何时都要留给公家的。显然，这样的规定缺乏了灵动性，在一定程度上扼制了私家商品的流动力。无独有偶，在劳役上同样有这个问题，原来顾海手上的劳役可不是小数目，他用着朝廷的款项，对上以市场高价雇佣了大量劳役，实际却用低价打发这批人，从中捞上一笔。
  这批公家劳役虽然拿不到多少钱，但吃公家饭可没那么多苦差事，又何乐而不为？再说了，要是真缺钱，大不了再私下去八大码头接些活儿，反正顾海什么都不会管。
  除了这资源调度上面的问题，税赋的不合理也是一个大头。如今的税赋，利薄者如米粮纸布，利厚者如珠宝玉器，都适用于一个标准。先不说这对薄利生活必需品的打击性，单看近年来愈发流行的异域珍宝，它们并非生活之中必备之物，甚至只能偶尔用来观赏攀比，却拥有着极高的利润，令不少商家都趋之若鹜。
  长此以往，此长彼消，说不定再过几年，异域珍宝便不再稀奇，而之前的薄利品反而会因为无人再做又变得热门起来。
  这样不受控制的市场只会反复变幻，商品动辄短缺，价格猛升，亦或动辄过剩，价格骤跌。这留下的诸多祸根与伤害，最终都会摊到每一个百姓的头上。
  因此合理的做法是，朝廷通过对市场进行考察，针对不同种类的商品，调控出相应合理的税赋，这样才能尽力维持市场的平衡。
  慕容井井有条的讲述着，起初还有些口吃，讲到后面却是越来越流畅，高谈阔论，天马行空。艾星早已听呆，因为前者的不少想法，竟已非常接近他原来所处的那个信息时代。
  “停！”
  艾星终于开口打断了书生的长篇大论，这令慕容神色一暗，还以为自己的谏言又是打了水漂。
  “嘿嘿，不用急着讲这么多，我一下子理解不了。”艾星笑了笑，伸出胳膊直接勾在了书生的脖子上，“不过嘛，我这府里正巧有一个人听得懂，你吃过晚饭没？”
  “呃，尚未……”
  “那敢情好！”艾星胳膊一勒，直接把这柔弱的书生给架进了府，“走，我们边吃边聊，慢慢聊。”
  慕容有些慌张，不过想着自己还有一丝阐述自我的机会，便硬着头皮随着艾星进了府中。
  艾星直接将慕容安排在了最靠近自己的左手位，而右手位则正是四皇子，如此礼遇，令堂上他人纷纷猜测这素未蒙面的书生是何许人也。
  “这位是……”艾星刚想介绍慕容，却见后者神情诡谲，两眼牢牢的盯着正前方，紧张的神色之中更透露着一丝激动和兴奋。
  “四、四、四……”
  慕容结结巴巴的开口，却是颤抖的怎么也说不成一句话，表情像极了那些看到明星偶像的少女们。
  “你认识老四？”艾星这倒有些好奇了，扭头望向一边，向四皇子递去了一个询问的眼神。
  “你是……”四皇子开始也是没反应过来，上下望了这个白衣书生好一会儿，才两眼一亮，惊喜道，“你是慕容先生！”
  原来这两人的相识并非巧合，国考自五年前起，便开始由四皇子亲自监督施行，更直接参与最后三甲的评选环节。
  这慕容在功课上偏科严重，若按以往的规矩本在复试阶段便已淘汰，可恰恰是遇到了新官上任的四皇子，四皇子见其在明算一科成绩尤为优异抢眼，便特许其参加终试。
  慕容果然没让后者失望，一篇‘四海行商论’，令诸位评选官眼前一亮，赞不绝口，最终夺得了探花的头衔。
  若非没有后面因病缠身的困扰，怕是这慕容现在怎么着也会是四皇子身边的一名股肱之臣，哪里还会有艾星什么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