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3章 女儿心情
作者:南朝人      更新:2021-05-17 01:54      字数:4679
  知州府内沈大人与一众官员官员正在激烈地讨论有关坚壁清野的方案。白天沈瑾瑜就将宁叶的想法告诉了他,随后他便召集了杭州城里各级官员商讨此事,直至现在还没有结束。
  这些官员中有人赞成的,也有人反对的。其中赞成的多是武官,反对的则全是文官,这些读书人主张力战,哪怕玉石俱焚也不能北逃。当然也个别胆小的,一听说城守不住了,吓得是浑身哆嗦,恨不得现在就带上家眷逃走。
  沈括思量再三,最后还是决定采用的宁叶的计划,原因不为别的,只是想做一件好事。他当了数十载的官,一路上小心谨慎,如履破冰,早就丧失了年轻时的志向,甚至有些时候不得不趋炎附势,最后所做之事都与利益挂钩,没有一件纯粹只为百姓着想的。如今杭州危机隐现,他据城而守,拉上数百万百姓,定然可以拖住义军几个月,即便城破了,朝廷也不会怪罪于他。但一想起破城后百姓可能会遇到的遭遇,他便心里难安,反复问自己难道真的为了自己的乌沙而不顾百姓的死活吗。
  想想自己的女儿也身在城中,再想想城中届时又有多少家庭会妻离子散,他怎么也不能狠下心来只顾自己,毕竟人心肉长的,在心里权衡了一天,他终于做出决定。
  头顶的乌沙不要也罢,这些年来为了仕途而与妻女聚少离多,连妻子的最后一面也没赶得上见,之后又是一路摸爬滚打到了如今的位置,却也冷落自己的女儿,虽然女儿没说什么,但自己是愧对她们母女的。是时候陪陪自己的女儿了,过过儿孙绕膝的生活了。
  “都安静一下吧。”
  随着他的声音响起,在场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
  “本官知道你们都在担心什么,本官身为安抚使,有关杭州的一切决定所带来的后果都由本官承担,与尔等概不相关。从即刻起,各位开始为坚壁清野做出详细安排。本官会通知来新来的李都统,让他协助我们。”
  所有人都愣住了,没有一个人动,也没有人反对。既然沈括都已经这么说了,他们还有什么顾虑,一时之间不知道要说什么了。
  “就这样吧,都散了吧。”
  沉默良久,两名官员对视一眼,相继起身一礼:“下官这就回去准备。”
  这两人告退后,其他官员陆续离开。
  等人都离去后沈瑾瑜从后厢房端着一碗甜汤走了出来。
  “爹,累了一整天了吧,喝口汤。”
  沈括尝了一口,握住女儿的手,轻轻拍了拍:“女儿啊,天色不早了,你先去歇着去吧。”
  “爹,既然决定了,只怕这几日会很忙,女儿也想留下来为城中百姓尽一份力。”沈瑾瑜温柔语气中带着几分坚毅。
  ...
  翌日清晨,沈瑾瑜再次登临魏家,将自己父亲的决定告诉了他,一并请他去知州府商定具体事宜。临走前,宁叶通知了可儿一声,让她将事情告知赵凝霜让赵府上下早做准备。
  这一天,朝廷派往两浙路的都统李贵到了湖州,他才一到湖州就收到了安抚使沈括的信函,让其火速领兵赶往杭州,并将坚壁清野的大概安排告诉了他。李贵虽为都统,但论官职安抚使要高于他,况且沈括的应敌方案并且涉及军务,只是让他在计划实施时协助并防范义军,负责转移工作的主要还是衙役。他也无话可说,当日便带领湖州铁骑马不停蹄地朝杭州方向赶去。
  坚壁清野的策略被从杭州而出的驿使带往两浙路各个州县,再有各级官员往下通知,保证让消息传至每个村的保长里正耳中,最后传到每个村民耳中。同时也派人将此安排飞快地上报给朝廷。
  滚滚尘烟如一条地龙直冲杭州城,龙头处李贵身着一身黑甲,体型壮硕如牛,一马当先,身后旌旗招展,马嘶长空,兵戈肃杀,凛凛寒光直逼人的眼球啊。
  守城的将领早就接到了通知,见湖州铁骑疾驰而来并没有慌张。倒是城外的流民吓得不轻,纷纷朝杭州城两侧逃去。
  军队并没有进城,而是在城外十里的一处土坡上安营扎寨了。
  知州府内宁叶正在与沈瑾瑜商讨一些细节,这时沈瑾瑜的贴身丫鬟走了进来:“公子,小姐。老爷说的那位李都统到了,叫你们过去一趟。”
  二人对视一眼,沈瑾瑜道:“知道了。”
  两人出了门,方一到前厅,还没踏过门槛呢,一个粗狂的声音就传了出来:
  “这怎么行,我堂堂大丈夫,怎么能躲在城里,我只要一半的骑兵即可,剩余的留守杭州。”
  这声音怎么有点耳熟?宁叶好奇的朝厅内望去。只见一个肤色黝黑,豆芽眼,宽额方脸的彪形汉子正粗着嗓子说话,虽然已经极力压低自己的嗓音了,但还是震得房梁嗡嗡作响。沈大人满脸通红,不知道是被急得还是被他气的。
  “是他!”宁叶呢喃一声。
  沈瑾瑜好奇望了宁叶一眼:“你认识这位将军?”
  “呵...不算认识,有一面之缘吧。”
  具体细节沈瑾瑜没有追问,她与宁叶先后进了厅内。
  李贵还准备在说话,身后传来了一个清脆悦耳的女子声音:“瑾瑜,见过将军。”
  “小可,见过将军。”宁叶道。
  李贵一听有女子声音,回头一看,忽的眼前一亮,那双豆芽眼顿时睁得溜圆。今日沈瑾瑜穿了一身淡粉色连体碎花长裙,未梳发髻,鬓边随意插着一根素白银簪,青丝温柔细软,配上她绝色容颜,将江南女子的柔情完美尽自展现了出来。李贵看得哈喇子都快流出来了,还是沈括哼了声,他这才起了那猥琐模样,一咧嘴,嘿嘿笑道:“姑娘是?”
  “瑾瑜,过来。”沈大人刚才就被这个五大三粗的将军气得肺都快炸了,一见这厮色眯眯得盯着自己女儿,更加气恼了,急忙将女儿拉倒了身后,护在了她的身前,生怕被这厮给叼走了。
  李贵最算再傻,看了这二人的神态举止便知,这位小姐是人家沈括的闺女。俗话说爱屋及乌,见了人家有这么漂亮的闺女,李贵再看沈括突然就觉得顺心了很多,并不是那么讨厌了。
  一旁的宁叶暗中腹诽,这场景怎么这么眼熟呢。他不禁想起了初次遇到这位黑将军的时候,这位将军不正时见到赵凝霜后,把自己晾在一边了吗。宁叶无奈一笑,再次开口道:“不知道大人方才因何故与将军起了争执?”
  听到这句话,李贵这才注意厅内还有一人,他上下打量眼前这个小白脸,越看越觉得眼熟,不禁轻咦了一声。
  “将军不记得我了吗?去年在河南府昌水边我们还见过一面。”宁叶道。
  提及昌水李贵就有印象了:“原来是你啊,赵家商队的人,你怎么在这?”
  “在下不是赵家的人,只是当时顺路遇到了而已。对了,方才听将军说要给杭州留一半骑兵是何意?”
  李贵看了一眼宁叶,戏谑道:“你是什么官,本将军有必要特意告诉你吗?”
  沈瑾瑜皱起眉头,语气明显冷了下来:“子敬是我请来的帮忙,杭州最近发生的事他都有全程参与,可以说没有他居中指挥,杭州城早就乱了。况且这次坚壁清野的计划也是他提出来的,杭州城全部官员都同意了。”
  美人一怒,李贵也哑了火,看了一眼沈括,沈括莫不做声,显然是默认了。他讪讪一笑:“原来是这样,刚才本将军冒犯了,兄弟,别忘心里去啊。”
  这位将军什么性格,宁叶早就见识过了,对于他的无礼并没有放在心里。
  沈括不想在这里浪费时间,当下便将方才发生的事说了出来:“李将军从湖州带了两千骑兵过来。但他不在杭州指挥,却想带领一千骑兵攻打衢州。子敬你且说说,衢州贼寇有五万之多,区区一千人过去,岂不是以卵击石,螳臂当车吗。”
  “放屁,我一千骑兵,来去自如,完全可以牵制敌人。你们这些人只会纸上谈兵,贻误战机。”
  沈括一个读书人,一辈子就没听过脏话,他今天听到了脏话已经是他有生以来最多的一次了。所谓秀才遇见兵,有理也说不清,只见他吹胡子瞪眼,扯开嗓子一声吼:“狂妄匹夫,可笑至极。你可知,江南不比北方,这里水道纵横,丘陵众多,骑兵能发挥多少作用。尔等一千骑兵,不过是面对数万大军不过沧海一粟,又能掀起大风浪风浪,不要因你的愚昧无知而白白葬送了我朝好男儿。”
  见惯了父亲大肚便便的官老爷形象的沈瑾瑜,头一次见他不顾读书人风度的样子,也是惊得檀口微张,好不响合不拢嘴。
  李贵是从一个庄家汉子一步步爬到今天的位置,靠的是战争厮杀,和这些弄笔杆子的人,从来不对路,也不信他们的话,他只信自己和自己手中的刀。
  两人的话都没有错,李贵派骑兵出城佯攻衢州,确实能起来出其不意的效果,牵制敌人一段时间。但沈大人的担忧也不无道理,骑兵在江南发挥不出灵活机动的特点,一不小心反倒可能被步军包围。
  帮理不帮亲,但都有理时,沈瑾瑜果断选择了帮自己的父亲:“我爹说的将军有深思熟虑过吗,江南的情况可不比北方,万一出现了意外又该如何?”
  李贵只顾自己打得痛快,那考虑得那么深一时哑口无言,竟将求助的目光落在了宁叶身上。
  这时沈大人与他吵累了,一甩袍袖哼了声:“本官将大体的情况也说了,恕不奉陪了,如若将军想知道具体细节就请问子敬吧。”接着转身离开。
  “爹!”沈瑾瑜也紧跟随着离去。
  ……
  夜里再次下起了雨,雨不大,细细碎碎落在宁叶的发上与脸上,那一丝丝冰凉使他因劳累而变得昏沉的脑海清明了不少。
  雨幕中一点灯火摇曳着飘到了宁叶面前。沈瑾瑜的美丽的容颜在黑暗中一点点变得清晰起来。她一手提着灯,一手持着油纸伞,莲步轻移间到了宁叶面前。
  “子敬你身上的风寒尚未痊愈,万不能淋雨,我方才已经叫人去牵马车了。还有这把伞你也拿着吧。”
  “多谢。”宁叶接过伞道了声谢。
  “子敬,你我之间还需这么客气吗!”沈瑾瑜笑这,那笑容中却带着些哀怨。
  宁叶敏锐察觉到了她的眼神的变化,心中不解,这是怎么了,白天还好好的?
  “瑾瑜,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如果方便的话,可以说给我听听。”宁叶试探性问道。
  沈瑾瑜站在府门口,目光深邃迷离,望着夜空的某个方向,微微点头,淡淡开口,又像是自言自语:“爹爹刚才跟我说,他累了,如果这次杭州危机之后朝廷不杀他,就带着我回家乡陪着我娘,再也理会官场上的事。他说他这一生大半辈子就在为自己考虑了,从来没有为我和我娘想过。他觉得他愧对我们母女两人,尤其是对不起娘亲。娘亲已经不在了,他想弥补我,说他不愿意看见我重蹈娘亲的覆辙,等回了家乡就为我找一个好的夫家,让我平淡幸福地过完一生。”
  她语气平静得就像一滩湖水,没有一丝涟漪,神态与往常一样,并没有多少不同,此刻夜色之中反而多了几分不一样的美感。只是宁叶与她相处久了,能感觉地她此刻的内心并不平静。
  见惯沈瑾瑜美艳动人的一面,今晚还是宁叶第一见她这般黯然伤神。他听出了沈瑾瑜的心声,似乎对自己的父亲有些不满,甚至说还有点怨恨。
  从她此刻说出的的话和情绪变化,宁叶隐约猜到她为何会如此了。似乎沈大人曾经有负于沈瑾瑜的娘亲,并且导致她娘亲含恨而终。而沈瑾瑜身为人子,就此怨恨上了沈大人,认为母亲的死与沈大人有直接关系,只是她又不能不接他是自己父亲的现实。这种有爱有恨的矛盾,一直被她刻意地压制在心里。
  如果不是杭州危机,沈大人或许根本不会醒悟,但这种醒悟却与沈瑾瑜预想的不同,她难以接受。最为严重的是,沈大人又犯了一个令人寒心错误,那就他居然用女儿的终生幸福去弥补对妻子的愧疚。沈瑾瑜是何等聪颖高傲的女子,虽然与宁叶相处事表现的温婉大方,但这只限于才华比她高,能蛰伏她的人。沈大人种种做法怎能不让她不寒心。所以才导致她暗藏在心中的矛盾感情爆发了。
  “子敬,我很小就没了娘亲,我不想再失去爹爹,这次朝廷会迁怒于爹爹吗?如果不会,我很希望爹爹能就此离开官场,回乡陪着娘亲,娘亲在天有灵也会感到欣慰!可是,我又不想就这样嫁人,我该怎么办?我是不是很自私!”
  宁叶不清楚这一家人以往到底发什么了,但是他看的出来,沈瑾瑜还是爱自己父亲的,从以往的表现就可见一斑。至于沈大人也是十分疼爱这个女儿的,今日在厅内那般护着她就已经很明显了。之所沈瑾瑜不能彻底接受沈大人,归根到底其心结还是在她死去的娘亲身上。
  “佛曰:笑着面对,不去埋怨。悠然,随心,随性,随缘。注定让一生改变的,只在百年后,那一朵花开的时间。”
  宁叶给不来她一个明确的答案,一切都只能她慢慢去体会。
  马车滴滴哒哒地来了,沈瑾瑜撩了撩纷乱的鬓角,收回目光,转过身朝宁叶浅浅一笑,那一笑如夜空里的流星,划过了他的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