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夭仙子？”身后有人疑惑唤她，尚未来得及回头，但见一只魇貘兽已然轻巧跃至桃夭身旁，湿漉漉的鼻头怯怯嗅了嗅她的衣摆，瞧着她的眼睛圆溜溜地忽闪忽闪。
  桃夭拍了拍魇貘兽的头顶心，看看即将幻灭的日光，回身道：“泰陵仙倌可是要去当值？”
  “正是。”泰陵仙倌一身湖水蓝衫站在下风口处，脚边流云飞卷，浅淡眸色中几分忧虑，“桃夭仙子前日里返花界，二十四位星主可有为难？”既而又道：“桃夭仙子今日至天界不知有何要事？天后如今余怒未消，恐于桃夭仙子不利，桃夭仙子此行不若携泰陵随行左右也好有个照应。”
  泰陵仙倌果然是尾良善的龙，只是她此番倒不必麻烦他，遂回道：“多谢泰陵仙倌美意。泰陵仙倌莫要担心，只管去上职，你我说话这会儿工夫可莫要误了你挂星布夜。”
  今日是星神爹爹带了她前来天界让天帝收返灵力的，不想刚入北天门便遇到了泰陵仙倌，星神爹爹在我身旁，可巧恰恰被门边的撑天巨柱遮住了身形，只露了衣摆一角，想来泰陵仙倌没有瞧见。
  但见泰陵仙倌摸了摸魇貘兽的脖颈侧，对桃夭和风细雨一笑，“承蒙桃夭仙子上回所言‘欢喜泰陵’，泰陵心底感激，能为桃夭仙子效劳自是在所不辞。”
  一侧，星神爹爹身形一晃，清雅的面孔诧异变色，眉尖旋即蹙起。
  泰陵仙倌垂眸一敛，几分神伤，又道：“然，泰陵自幼婚约在身，怕是要辜负桃夭仙子一番好意。”
  怎的好端端说起婚约了呢？不过看泰陵仙倌这般难过，想来婚约上身是件叫人十分自卑的事情，遂安慰道：“无妨，便是泰陵仙倌有婚约，我也照样欢喜你。”
  闻言，星神爹爹面色沉浮不定，衣角一动。
  泰陵仙倌眼中瞳仁一瞬，唇角勾了抹极淡的笑，却逸出一缕轻叹，似有万分惋惜在心间，“我亦欢喜你。”
  声音低到不能再低，近乎溶入无声的暮色之中。
  爹爹凝重一咳自撑天柱后迈步而出。
  泰陵仙倌面色大惊，似有几分惶恐，恭敬对星神爹爹作了个揖，“泰陵见过仙上。适才大意，不察仙上神迹，望仙上见谅。”
  爹爹不言语，神色复杂瞧着泰陵仙倌。
  泰陵仙倌面上初见爹爹的几分波动之色却在爹爹的严厉注视下慢慢沉淀下来，化作一片坦然，开口道：“泰陵不知仙上何时来的，但想必听闻了些许我与桃夭仙子的对话……”
  顿了顿，片刻却似乎下了个决断，一撩衣摆，郑重对星神爹爹跪下，“泰陵在此向仙上请罪。”
  爹爹清澈的眼睛直视泰陵仙倌，变幻莫测，半晌后开口：“不知夜神何罪之有？本神愿闻其详。”
  “泰陵大罪，罪不应当背负父帝与仙上为泰陵订立的婚约却对桃夭仙子动了凡情！泰陵虽非大贤大圣之人，然则亦不齿三心二意之言行，我既倾心桃夭仙子并幸得桃夭仙子倾心，便只能将心赋予她一人，日后断然不能再与他人成婚，势必违逆与仙上长女之婚约，泰陵自知罪无可恕，请仙上责罚！”
  泰陵仙倌跪在地上，一派朗朗之言闹得桃夭一团混乱，然混乱之中她却忽然记起一桩不大不小的事情，如若不出差池，她应该算得是星神长女。
  显然，泰陵仙倌并不晓得这公案。
  星神爹爹嘴角一沉，“夜神可知若违此约有何代价？”
  泰陵仙倌脊梁直起，抬头望向桃夭，脉脉一笑，“无非削神籍、贬下界！若能与桃夭仙子相守，放却浮华天神之位又何如？”
  爹爹面上神色千回百转，“下界凡人命如沧海一粟，区区几十年白驹过隙却历生、老、病、死之苦，为了桃夭，夜神不惧？”
  泰陵仙倌眸似北斗星辰，万年示北、不移不转，抿唇道：“泰陵心之所向，虽九死其犹未悔！”
  爹爹似为所撼，面色凝重深深瞧了泰陵仙倌一眼，“好！今日夜神之言本神记下了！”
  继而，回转身对我道：“夭儿，走吧。”星神爹爹携了正莫名的桃夭前往天帝所在之九霄云殿，将泰陵仙倌撇于北天门外。
  飞过一片金芒霞光，隔着连绵起伏的云彩桃夭回头看了一眼泰陵仙倌，但见他仍跪在那片如火如荼的晚霞之中，魇貘兽正用头颈低低蹭着他的手背，不知是否她的错觉，竟觉得那身湖蓝的背影好似一弯迷失在清泉里的月亮，孤寂却忧伤。
  刚至九霄云殿门外，便闻一阵钟鼓琴瑟之音，看门仙侍拂尘一摆唱喏：“星神仙上到。”
  “快快请来。”殿内传来爽朗一笑，声如洪钟，应是天帝。
  星神爹爹携了桃夭一前一后步入殿中，殿心之中有一司乐的仙倌正背对他们铮铮奏乐，周遭两溜紫檀几案旁诸仙济济一堂，想来正在赏琴。
  “星神来得正好，素闻星神通音律，今日本座得了只崖琴，正好请水神品评一二……”
  天帝一派兴致盎然，却在瞧见星神爹爹身后的桃夭时话语一顿，面色疑惑一番动荡。
  左侧殿首天后嘴角噙笑一眼望来，瞧见桃夭后眼尾一勾，生生将脸拉得飞流直下三千尺。
  殿中诸神，除却背对殿门操琴的乐司，无一不将眼光纠结在桃夭面上，礼数甚欠。
  星神爹爹漆黑的眼带着亘古不变的清寒投向殿首，双手却在袖摆下越攥越紧，指节泛白。
  天帝疑，天后怒，爹爹愤。淙淙琴音间，三人对峙无言。
  一泓秋水萧飒商音过，琴声渐行渐急，铮铮然若金戈起、铁蹄踏，羽音高亢连绵，终在变宫音处“砰！”地挣断一根弦。
  似一个咒语訇然委地，破灭无声，殿中诸神骤然回神。
  乐司抱了古琴起身，天青色衣摆一旋，一个傲慢的颀长身影回转过身来。
  却是黑龙。倨傲的眼神蜻蜓点水在桃夭面上一掠而过，了无痕迹。一旁仙侍自其手中接过崖琴，黑龙一甩袖在殿首右侧次位上翩跹落座，神色漠然。
  “咳……”天帝回神尴尬拢嘴一咳，“仙上今日可是有要事相商？莫如各位仙僚先行散去，改日再宴诸位一享天籁。”
  “且慢！”星神爹爹挥手一抬制止了正准备告去的神仙们，盯牢天帝，墨色凝固的双眸像要洞穿所有，天帝面色闪烁。
  “也不是什么大事。不过请天帝收回小女身上五千年火阳相冲之力。”
  “小女……”天后面色惊变，黑龙凌厉一抬头。天帝不可置信喃喃道：“莫非……桃夭……”
  “正是。”爹爹眼中凿凿，掷地有声，“桃夭乃是我与桦芮之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