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作者:紫晓木木      更新:2021-05-16 17:23      字数:3532
  三天后的七夕节。
  牛郎把整个城市都刷成了粉红色。
  织女用一双巧手,串起了公园湖边躺椅、商场互动屏幕、超市结账柜台——城市里看似不起眼的角落,然后打上了一个精致的蝴蝶结。
  天空的云朵下起了巧克力味的小雨,淅淅沥沥,落在人们身上,绽起了玫瑰花瓣似的雨朵。
  这是牛郎织女送给这座城市特别的礼物,仿佛也是他们送给田鼎业和俞小茜这对新人的结婚祝福。
  暮色下。
  来来往往,熙熙攘攘的的人群之中,总是藏着紧紧相扣的十指。
  亲密呢喃的爱语,情人的专属秘密,又酥又糯,又轻又柔,却还是飘进了独自走在街上的霏霏的耳朵里。
  她微微一笑,默默走开。
  她知道今天晚上,在这座城市最高档的酒店宴会厅,一位父亲正牵着女儿的手,走过一条长长的红毯,把她交给另一个男人,留在另一个家庭。
  长长的婚纱裙摆,把舞台都染成了白色。婚纱的内侧,绣着一个粉丝千万的设计师名字。宾客惊叹绝美的设计,只有新娘知道手工刺绣的头纱有多沉。
  台下高朋满座,掌声热烈。摇曳的酒杯,满了又空,空了又满;酒桌旁摞着的空酒瓶越来越多,搓在掌心的祝福,沾满了俗气的酒味。
  婚礼仍在继续。
  公交迟迟没来。
  霏霏倚在站牌旁,视线渐渐跌入了马路尽头的最后一抹酒红色的夕阳。
  浮着金箔的咖啡,泡着柠檬的红茶,速冻的三明治和印着超市logo的纸袋,交替重叠地,又浮现在霏霏眼前。
  她回想起几天前的商场偶遇,揣测着小茜嫁接在自己身上的人生轨迹。
  她从一个极端,走到另一个极端。
  她会幸福吗?
  欣然接受——至少这是小茜给出的答案。
  如果我是她,我会怎么做?霏霏在内心深处,叩问自己的灵魂。
  爱情,是一间房间。
  一扇门,里面两个人。
  总有先来后到。
  上一个房间,小茜的门上一直写着“马修”的名字。虽然狭小简陋,却一砖一瓦都是她的心思。她在里面等呀等,不敢迈出房门半步,就怕一眨眼的功夫就错过了他。
  一等就是三年。
  最终,她还得交高昂的“房费”,为这份“时差”买单。
  现在这个房间,门上写着她的名字。推开门,家具陈设一应俱全。最重要的是,家里已经有一个男人,没有任何“时差”。
  回过头想想,把自己关在漆黑的房间,傻傻等待一个人,真是既可怜,又可悲。
  在对的时间遇到对的人,是每个人的渴望。
  这世界上又有多少人能几乎同时踏进同一间房间呢?又有多少已经走进房间的人能长久忍受孤独的守候呢?
  我们侥幸曾经在错的时间遇到过对的人,也宽恕在对的时间遇到错的人,但最终陪伴在我们身边的人,多少都是从“不怎么愉快”的相识开始吧。
  萍水相逢的两个陌生人,究竟是擦肩而过还是三生三世,命运终究还是掌握在自己的手里。
  “滴滴——”
  巴士鸣笛,缓缓刹车驶进车站。
  霏霏上了车,把思绪丢在原地。
  公交车上没什么人,只有三三俩俩的形影单只。霏霏拣了一个后排靠窗的位置坐下,倒头在玻璃窗上。
  就在这时,手机突然震动——她收到了一条微信。
  打开一看,是梦婷发来的。
  “亲爱的,七夕快乐!”
  霏霏嘴角不禁扬起欣然的弧角。还没来得及点开对话框回赠一份浪漫的祝福,梦婷又发来了第二篇幅。
  “顺便喂你一嘴狗粮,哈哈哈!”
  狗粮是她和老公振宇的合照。
  照片里的两人冲着镜头傻笑,梦婷朝前冲着镜头,振宇从背后熊抱,胸前粉红色猪猪的情侣围裙若隐若现。两人兴许在拌一道沙拉,兴许在做一道甜品。
  总之,小俩口的日子看上去过得有声有色。
  回想起回国前两人的仓促一见,当时梦婷仓促地告诉霏霏第二周就要回振宇的老家办婚礼,转眼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月。两人已经许久未见,即使在朋友圈里也很少刷到彼此的更新。
  霏霏点开了梦婷的头像,朋友圈相册里最新的照片果然是一组红红火火的九宫格。从村口一路放起的鞭炮、梁上高高挂起的大红灯笼、白墙红底的双喜窗花、房间撒满花生的床榻、摆满广场的百家宴、新人手中的交杯酒、新娘朝人群抛出的捧花、亲家眼角留下的激动的泪花、振宇九十高龄头发花白的奶奶的特写——每一张照片,都是婚礼一个独特的瞬间。
  霏霏虽不在现场,却还是能感受到原汁原味的喜庆气氛。
  照片落款:郭家儿媳胡梦婷。
  这是一场完全不同的婚礼,一段完全不同的婚姻。
  霏霏琢磨着,梦婷和振宇的爱情是一个可求解的标准公式吗?他们的相识是千万分之一的茫茫人海之中,只是因为多看了一眼就认定此生了吗?
  答案显然是否定的。
  在巴黎,小两口有欢笑,也有打闹,更有徘徊在分手破裂的危险边缘。
  终究,从恋爱到婚姻的质变,在于彼此共同的信念。他们坚信两人走进同一间房间,打理同一个家,编织同一个梦。
  小茜给了霏霏一个关于婚姻的可能,而梦婷给了她另一个。孰优孰劣,无法定论,只是不同的选择罢了。
  公交车停停走走,霏霏的念头断断续续。
  窗外五彩的霓虹灯像调皮的精灵,在霏霏的手机屏幕上跳来跳去,奏出了一首轻快的旋律。
  霏霏点回了对话框,给梦婷发了一个笑脸,目光又不自主地落在两人的自拍之上。看到振宇,一张熟悉的脸又浮现在了霏霏的眼前。
  她想起了那封落款“里昂”的信。
  她想到了那个走在罗纳河畔的男人。
  信寄出去了这么久,既没回音,又没着落。
  信里装着她的歉意,也留了他的余地。
  或许信已经读了几百遍,他还在苦行僧般的纠结;或许信他根本没有打开,因为他早已在心中放下这段感情。
  曾经的两条曲线,在一个时间点交错,在彼此的生命里留下了一个点。然后又一次,重逢交错,留下印记。
  正廷对于霏霏来说,像马修对于小茜的存在,在某种程度上。
  唯一不同的是,马修可能不曾真正走进过那间房间,而正廷和霏霏却总是在不同的时间点,进进出出,擦肩而过。
  不会总有一盏灯,为一个人点亮。
  但总有一扇门,会为一个人敞开。
  车到站了,霏霏缓着步子走回家。
  推开门,玉萍妈一个人坐在厅里看电视,她把声音调到最低,生怕影响吃完药早早休息的老林。青白色的光打在她身上,往背景墙上拍出了一个灰蒙蒙的影子。
  看到霏霏回来了,她关掉了电视,从沙发上坐起来,拾起角落的一个包裹走到霏霏面前。
  “这是给你的。”玉萍妈把快递塞到霏霏手里,指着上面看不懂的外文字母说道,“好像从法国寄来的。”
  法国?
  霏霏一时迷糊,她不记得什么时候给自己定过快递。
  标记着寄信人姓名的蓝色圆珠笔墨迹,已经褪色到无法辨识,她将信将疑地拆开了包裹。
  不曾想竟是一份意外的收获,一份某种程度上讲自己送给自己的惊喜。
  是一本杂志。
  《girl》——原来这是杂志的名字。
  封面是霏霏和马修的合影。
  还有一行醒目的大字标题:幽默?有墨?时尚兼备!
  那天忙忙碌碌的工作室——原来是为了这本杂志,是为了这张封面。而封面就是那张她小心翼翼揣进马修半敞的胸口,霏霏匆忙把杂志塞回包装袋,抱进了自己的卧室。
  上门,她才小心翼翼地撕开杂志的透明薄膜,心扑通狂跳。
  手掌微微泛油,指尖游走在磨砂质感的封面,不经意间就留下了弯弯曲曲的细长的纹线。
  霏霏盯着杂志上自己的脸看了许久,始终琢磨不透被定格在那个瞬间的表情,到底是害羞、兴奋、妩媚还是淘气被镜头放得更大。
  而“被侵犯”的马修,乍一看逃避嫌弃的面具之下好似藏着一张乐在其中的脸。
  他浅尝辄止的流露在读者眼神的游离之间无缝切换,变幻出他们希望感受到的,能够体会到的情绪——这大抵就是这张照片让人欲罢不能的缘由吧。
  深邃的瞳孔是马修的绝杀。
  一瞬间,从他眼窝的最深处旋出一股强大的磁力,把霏霏仅仅裹住,一股热流涌如霏霏心口,随后慢慢顺着血液淌进她的每一寸肌肤。
  她翻开杂志,沉浸在扉页关于马修的专访里。
  报道不长,她却读了很久。
  谈及工作,马修毫不吝啬地称赞她过人的设计天赋,细腻的视角衬托出了东方女人的独特韵味,是时装界不可多得的人才。
  聊起生活,马修把霏霏称呼为“亲密的朋友”,一个难能可贵的“知己”,被她敢怒敢言的率真和笑起来仿佛能把雪融化的脸庞所深深打动。
  记者追问他下一步的打算,他打趣地开起玩笑:“回中国!”
  原来,他早有把品牌带回中国的打算,他坚信中国蕴藏着巨大的时尚资源和市场潜力。这一点倒是和霏霏几天前逛商场时产生的念头不谋而合。
  后面的采访,霏霏没太在意,无非是一些关于新品趋势和时尚态度的套路。
  霏霏品味着墨香之余淡淡的玫瑰花香,回想着起了拍摄现场不经意搂住自己的马修——t台上星光熠熠的是他,病房外面对死亡束手无策的也是他;工作室里为了一个灵感如痴如醉的他,满脸油彩打扮成小丑模样的也是他;大皇宫门口嚣张跋扈的是他,通宵赶去米兰机场的也是他……
  是他,都是他。
  时间随着一幕幕的画面,一格格的倒退。
  不变的是同一张脸。
  霏霏问自己,眼前是不是有一间房间,是不是开了一扇门,里面是不是等着一个人,他是不是有着一张熟悉的脸?
  两周后,是霏霏回巴黎的日子。
  登机前,她在朋友圈发了一张被夕阳染红的天空。
  在照片上方,她写下了这么一行字:拜拜我的家,我想拥抱最美的时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