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出走太平庄（三）
  第二天上午，我披掛长，短枪，腰背后插着砍刀，和杨妈，小红在庄门外挥手告别。我循着以前做好的记号前行，有几处明显开凿的石级，被隐没在枯叶里，残雪中。我循迹缓行，却也无兽迹可寻。
  常常毫无征兆;一大坨冰雪壳子从树上，崖坡上泻下。更有甚者，枪声响过，雪粉飞溅，雪花迷朦。
  一段缓下坡后，我沿着一条缝隙下去。如不是见人工开凿的痕迹，我断不会从此路下去。路突然中断在一个山崖边，我站在崖头，前方空朦一片，左右均是和自己所站的地方，连成一体的崖体和崖顶。崖下并不深，看过去是一片树梢头。虽然树梢上的冰雪已融化了，还是难辨树种。它有别于崖顶的其他树种，它们高大，挺拔，绝对是良木。
  依照经验得知，这里是太平庄工匠的取材的地方，怪不得一路上石级坍断严重。我沿原路返回，在一个稍大的缝隙处，用手锄整理成一个小山洞，并在附近的树上做了记号。
  回到山庄，敲内大门时，林夫人来开门，这多少有些出乎我的意料。“听到敲门声，我在杨妈的房间里，帮着做女红。
  “杨妈呢？”“去后面厨房了。”“怎么好劳烦您。真是让您受累了。”我忙腾出一手扶着她，疼惜的说着。
  “你也真是的，真把我当成大你廿岁的老婆妈，连门也不能开了。作孽！这么漂亮的锦鸡也舍得打。”“我这是过枪瘾，还能让你们尝鲜。您休息一会吧，我待会儿吃过中午饭就过来。”我扶着她上台阶，送她到房门口。
  我把三只锦鸡给大夫人看过后，交给了小红。“回大夫人的话，现在山上只见飞鸟，猿猴都不见一只。我今天看到一对头上戴毛冠的鸟;全身亮棕色，毛冠深棕色，很漂亮的。我看它们是一对夫妻，我楞是没开枪。这三只山鸡很笨拙，挨得很近了，它们都没有查觉。
  回大夫人的话，最后几个可疑点，都已经查寻，没发现杨叔他们的踪迹。是否继续寻找？请大夫人示下。”“先不找了。下山的路怎么样？”“回大夫人的话，起码三、五天后才能下山。”“不急，你就安心在庄院里和我们一起过新年。”
  大夫人的房间显得很宽敞。全雕花木制傢俱，均刷土漆。书房中的一张书桌，周身纹饰繁缛，连踏脚板都滿雕云龙纹。房间的正壁涂泥金，彩绘龙凤麟龟四灵动物，其间缀山石，花草等，并衬以祥云。房间的天花板，用色彩鲜明的缂丝裱帧。拼成几何图案，可谓美伦美焕。
  在厨房里，我把收拾好的野鸡，交给杨妈，她让我先吃午饭。“等小红她们一起吃。”杨妈说：“幸苦了一上午，等夫人们吃好饭，你会饿坏的。”“杨妈，以前在家里，这个时节都是吃二餐挨一天的，我没这么娇贵。”“你牙口好，我先给你铲一块锅巴吃。”“杨妈，你待我真是太好了。谢谢！”
  “你和我儿子一般大，就如同我儿子一样。噢，对了，我把你房中的被子拆洗了，听小红说……”“什么？被子洗了？不用洗。”我懊恼的跺跺脚。“怎么了，听小红说是林老爷用过的，洗干净，心里面也会觉得清爽些。”我觉查到自己的失态，忙陪着笑脸说：“那太劳烦你了，谢谢你。”“不用谢。”
  “小宝，我真拿你当儿子的。你不要怪我多管闲事，我完全是为你好。我来了段时间，已看出一些苗头，我是过来人，我要劝你;夜已经很深了，你还在林夫人的房间里，而且还是寝室内。你不要吃惊，到目前为止，还只有我知道。昨天晚上，小红到处找你，被我借故阻止。不然，她找不到你，会找到林夫人的房间的。”我着急要辩解，杨妈继续规劝说：“如果你和小红，小青交往，我举双手赞同。但林夫人重孝在身，再说寡妇本身容易惹事非，很难守节。所以我不会劝她，而你不一样，你要为她设想，事情败露，你让她怎么做人。”
  “你说你们之间是清白的，你跟着学识字，写字。小宝，这理由说出去，别人会信吗？再说……”“让别人相信什么？你们在说谁？”小红脚没跨进厨房，声音先进来了。
  杨妈的手一抖，锅铲丢在地上。我本来半蹲在地上，牙咬得锅巴嗄崩脆响，以掩饰自己苍白，无力的辩解。猛听见小红的声音，吓得一下子跳了起来。倒把一脚踏进来的小红吓得不轻：“伲阿要死哉，瞎煞脱吾来。”小红一失控，满口的吴地方言。
  到底是杨妈，从地上捡起锅铲。马上恢复常态说：“在说我儿子，别人不相信他，我不能和别人一样不相信他。”接着她问小红说：“这个时候，你到后面来有事？”“夫人让你得空过去，她们说今天的汤好喝，让我来看看还有没有。”
  杨妈让我端着汤钵一起上前面。“杨妈，自打你来后，我的胃口大开。”在多数情况下，都是大夫人先开口。“杨妈，照例这咸肉豆腐汤，我也常烧，怎么就没你烧得入味，你教教我。”小夫人额头上缠着布带，也坐在前厅的八仙桌上吃饭，小青大概抱着宝儿在后堂的房间里。
  “你们吃得惯就好。咸肉是用我们徽州地方，去年腊月里醃制的家乡咸肉。切一条一寸宽的上方咸肉，剔除洗净，连皮带膘，整块一起放入冷水锅中，煮沸撇去浮沫濠油，用文火炖一个时辰，咸肉取出待冷却后切片装盆。在咸肉汤里放入老豆腐，炖半个时辰就行了。这汤好吃，关键是自制的豆腐。以往，山外的豆腐运到庄上，大多不新鲜，变味了。”
  大夫人指着一桌菜对杨妈说：“菜味道不错，每天能变些花样，还自制豆腐，真是幸苦你了。好好做，到时我不会亏待你，会另外多赏给你银子的。”杨妈指着我说：“多亏有小宝，小红他们帮忙。我不幸苦。我还怕你们吃不惯我烧的菜。不瞒你们说;有机会发挥，我是求之不得。其实，我们平民饮食不讲究的，有口饭吃就不错了。能在冬至，除夕节见点荤腥，已算是家境好的人家。”
  下午，我在后院靠北面的背荫处，整理盛放着酱油的瓦罐，把今年腊七新熬制的酱油，搬至里面挨着墙脚放置，把陈年酱油的瓦罐，和盛着各种醃制品的瓦罐放在外面。并在瓦罐上贴纸，标注内容物。
  我起身掸去衣服上的尘土，检查猪，羊，鸡，鸭的圈舍。又把柴房拾掇一通。接着我要巡视全庄，看看还有什么事需要做。
  为方便行走，现在三进楼房之间，二道南北走向的封火墙上，那二扇大门都敞开着。这二扇大门，处于太平庄，东西中轴线的走道上。圆形的门洞，上有彩绘的门楣。大门两侧的墙上，各安一个用整石雕凿的漏窗。
  三幢楼房之间，是两个过渡的庭院，它呈规整的长方形，青石拼花地坪。每个庭院又被这道南北走向的封火墙，分割成两个狹窄的长条形。这二道南北走向的封火墙高约8米，高墙两端分别连接到两边同样高约8米的，东西走向的封火墙，墙顶上饰有小青瓦墙脊。三幢楼房被封火墙，封护成三个完全独立的所在。
  我由西向东，在整个庄院巡视，检查。最后，我站在首进高高的正厅前廊上，环顾四周，长长的叹了一口气，此时，我的心态是矛盾，纠结的。
  下午，空闲的时候，我背着背篓，来到杨妈的房间，是原来小红她们住得横厢房。杨妈正在用红绳串起百枚小铜钱，穿成鲤鱼的形状。经询问才知道;是除夕夜给宝儿的压岁钱。“我给你也准备了一份。当干爹的，理应准备的。”杨妈说着拿出一枚用红绳连缀的黄铜“长命百岁”花钱。
  “杨妈，谢谢你。我倒是没想过，故也没有准备。”我从背篓里拿出一对矾红瓷花瓶，一尊白釉渡海观音立像，一只青玉浮雕夔龙纹活环香炉，和一付黄铜烛台。依次把它们排列在案桌上。最令杨妈惊叹不已的，是一个景泰蓝牡丹纹抱月瓶，其鎏金的夔龙双耳，直闪她的眼睛。
  “天爷！这是大户人家用的宝贝，怎么摆在我房里，千万要不得，会给夫人们骂的，快拿回去。”“杨妈，不碍事。是大夫人说你信佛，吩咐我去库房挑选的。没事，你看还有什么需要，我再到二楼库房去拿。”“可以了，可不敢再拿了，”我从背篓里拿出一卷绢帛，对杨妈说：“我看你挺喜欢这欢乐图的，我从库房里拿来，到时节你贴在门楣上。新年快到了，沾点喜气，讨个吉利。另外山上太冷，这付暖耳戴上。小红她们都戴了。”
  “没戴过，我没这么娇气，我也成富主婆了。”杨妈接过暖耳戴上。这是一付黑缎平针绣“福祿吉祥”图案的护耳用具。
  我看见杨妈给宝儿做的虎头鞋后说：“杨妈，下次下山，我让大宝买些小孩的物品。你已经够忙了，可不能让你这么劳累。你看还有什么事需要我给办的。”“这里吃的，用的都有。干活有你和小红她们帮衬，也不累人，比以前的日子好很多了。如果真要说什么事，就是不放心我那个儿子。”
  “要不这样吧，我下次下山，托信客带些银两给你儿子？”“我也是这么想的，我身边有小夫人赏得五两银子，帮我带给我媳妇。”“我禀报大夫人，给你结半年的工钱，一并托信客捎去。”“那如何使得，不好开口的。”“没事，我会替你办妥的。不要谢，儿子为娘做事，是应该的。”我把手中的花钱放入背褡。“唷！喂！我这是前世修来的福报，好儿子！”
  我和杨妈在花厅遇见小红，其实倒不如说是小红寻找我。杨妈说起帮我缝订棉被时，小红也要参与，杨妈当然是求之不得。缝被套时，杨妈有意和小红打趣说：“现在山庄里，只有你和小青两个姑娘家的，如果你不愿意，我去找林夫人，给小青提亲，说给我干儿子小宝，做我的干儿媳妇。”
  “要死哉！杨妈，真是的，你晓得我的心思。”“我要你亲口说嫁小宝。”小红看着我说：“我，我听杨妈的。”
  “不行！不行！杨妈，我现在还不想成亲。”“我看小红挺好，你俩挺般配，我这就去和夫人说。”“先不要说，我回去和大人商量，哥哥大宝还没成亲，弟弟是不能抢先的。”“大宝和石匠张不是下山去买媳妇了。我们这里先说好，等大宝成亲后，再办你们的婚事。”
  “谢谢杨妈！”我和小红几乎是异口同声。我俩对眼互视，都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