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日长似小年
  半个月后的一天，我在后院检查红薯窖。杨妈站在厨房后门口喊我：“小宝，林夫人叫你得空去她的房间。”“噢！马上就去。”我往窖口胡乱塞些草。
  “姐。”私下里，我都这么叫。现在顺口多了，张嘴就来。遵照吩咐，返身插上房门栓。来到书房，林夫人站在书桌前，递给我一张纸，上面写着“山静似太古，日长似小年。”“这几个字，你都认识，说说你的理解。”我没想到是上教习课，心里多少有些失望。我认真读了二遍，有些为难，毕竟刚系统识字不久，属于囫囵吞枣式的学习。
  “就照字面理解。”“前一句不大明白，后一句，不就是人们常说的度日如年么。”林夫人解说了一遍，最后她说：“就像庄院外的山林一样，几干年前的太古时期，就是这个样子，寂静得令人难受。这里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每块石头都藏着寂寞。就如你所说的那样，度日如年啊！”她说完，深深地叹了口气又说：
  “今天，我们不练字，识字了。我有要紧事和你商量。”说着把左手交给我，我右手挽着她，走进寝室，走进内寝室。她早就让小青去服侍小夫人了，自己这边由杨妈照应着，小夫人为此很感激她。
  “在我的心底，你比我亲弟弟还亲，你代他在我身边照应我。在这世上，你是我唯一的亲人。我的下半辈子，要靠你帮衬着。你也说过的，肯为我做任何事。”看到我坚决地点头和口头保证后，她又说：“下面我要说的话，非常要紧。以至于要你发毒誓来守住这个秘密。”我听着对方沉重的语气，我打消杂念，神情严肃的说：
  “发什么毒誓呢？我还没有发过誓。我这辈子唯姐是最亲的人，绝对唯姐马首是瞻。”我把昨天刚学的新词，用在这上面。我继续说：“我一辈子为姐守信，守秘。如违此誓言，我金小宝从断命崖跌下暴毙。”她拉过我的右手，放在自己的胸口说：“小宝，我的亲弟弟，实在因事关重大，故让你发毒誓守秘，以引起你的重视。”“姐，不碍事，因为我绝对不可能做伤害你的事，发这个毒誓伤害不了我。”阴差阳错，后来这个毒誓应验了，只不过那天老天爷耳背，听差了，应验在另一个人身上。也因为这个毒誓，若干日子后，我再没上过断命崖。
  “这几天，我一直在考虑一件事，斟酌再三，觉得要办成这件事，非得你帮助我，也只有你能帮我。在说这件事之前，我先告诉你一个秘密。而这个秘密不能告诉别人，包括你爹娘。”她掏出手绢拭了嘴角，我见状，忙出外，拿杯热茶递上，她喝过茶，稍作停顿后又说：
  “庄院的主人是太平军的王爷，是侍王李世贤，你大概也知道他已死在外面。他的妻子，侍王妃叫金凤，是常卅人，她是大夫人的胞姐。在去年正月，我和大夫人随李世贤离开溧阳没几夫，溧阳守将降敌献城，侍王母亲，和侍王妃均落入李鸿章之手，估计已死。我和大夫人算逃过一劫。大夫人名字叫银凤，我俩都是小脚，不方便随军。在丛山关前，和大部队分手后，绕道昌化来到这里。”看着我张嘴吃惊的样子，她继续说：
  “你不用惊讶，对！就是你们这里所说的南匪，亦叫长毛。林，杨，邵三人都是太平军的将领，是侍王李世贤的手下将领。你林叔和李世贤一个村庄，从小玩到大的，又一起参加太平天国起事，是李世贤的异姓兄弟，是李世贤的亲兵队长，这里的事都由他负责。
  当年，太平天国定都天京。派一支北伐军北上，转战至河南巩县的汜水关渡黄河，在大部分太平军已渡黄河之际，清兵的马队追踪杀到。顿时，剩下未渡河的二干多太平军乱了阵脚，眼看着要遭清兵马队的屠杀。在这危急关头，李世贤跃起振臂大喊：弟兄们，我是军帅，听我的号令，一起砍马足。喊罢，他拔刀出鞘，冲入敌骑群，专砍马足。你林叔领着一帮广西子弟兵，护着李世贤，一路杀将过去，奋力砍马足。
  血战之余，李世贤率剩下的一千多将士冲上岸边的高土塬。转而南下;克密县，围许卅，由豫南入湖北麻城，返回皖西和西征军会师。你林叔曾先后二次舍命救出李世贤，自己也落下残疾。我送给你的金臂钏，是李世贤从自己胳膊上取下，赠与你林叔的。
  李世贤是个爽快人，也是个聪明人，他早在咸丰十年，五年前，就预见太平天国终将走向末路。他和忠王李秀成大破清军江南大营后，派部将去攻克溧阳，句容，丹阳，金坛等他。他本人却和你林叔，杨叔他们来到此地，筹划建造太平庄计划。随后，你林叔他们用了一年的时间，做了建庄的先期准备工作。
  李世贤在第二年，籍着自己在江西乐平的军事大败，来个大掉头，没听从攻打武汉的命令，却在四月十七日攻下金华府，并在金华设立侍王府，作为自己的大本营。这样，金华府，徽卅府和忠王李秀成的苏福省连成一片。互为猗角，开创李氏两兄弟的太平天国后期局面。”我这时捧着林夫人递还的茶杯后，忍不住插话说：“我看林叔他们，人品都很好，太平军的王爷作战这么勇敢，都是好汉。倒是那些湘兵作恶，滥杀无故，还说是长毛作恶。”
  “也不尽然，太平军前期攻城掠地，只杀官兵，劫官库，运出战利品，放火烧毁衙门和寺庙。他们一般先安抚百姓，不烧民居，不打掳民众，受到老百姓的欢迎。到后期，尤其是天京失陷后，太平军到处流窜，一路烧杀抢掠，和湘兵一样作恶，自然遭到百姓的痛恨。”
  林夫人坐在床沿上，脚踏在床前长踏脚板上，沙帘拉开着，床上是二床绸缎丝棉被;一床是粉红色，一床是鹅黄色，我搬过几凳，坐在林夫人对面，右手被她的双手轻握着。
  “银凤比你杨叔小三岁，杨承祖是太平天国翼王科考进士。能文能武，上知天文，下知地理，诸子百家无所不晓。能释易经，喑通佛理。是李世贤所倚重的人才。他们是李世贤促成的姻缘，可惜兵祸连年，还没来得及办婚娶喜宴。其实，我又何尝不是如此。”
  你邵叔我很少接触，好像都没有正眼瞧过他，我讨厌这个人，尤其是他对你笑得时候，一股厌恶感会从心里泛起。”“我们花坑村民都喜欢他，出钱雇村民为花坑做好事，实事。”“我听你林叔也说他做事务实。为小夫人嫁给邵启平的缘故，大夫人还特地了解一下他的生平。他是江西景德镇人，窑工。他在咸丰三年，投入殿右八指挥林启容的太平军。后因九江失陷，他逃至徽州，恰遇当时任秋官付丞相李世贤的太平军。他参加了李世贤收复徽州的几场战斗，他熟悉徽州几个县的地形路途，在战斗中屡立战功，得到李世贤的尝识。
  太平庄之宝地，是他在一次战斗溃败逃窜的途中发现的。后经他的提议，得到李世贤的采纳支持，于同治元年三月，开始建造。当初的设想;只是为最后退守的藏身之所。
  同治二年八月，侍王李世贤由黟县进兵，占领歙东时，遭左宗棠部追击，和大部队冲散。左部紧追不舍，李世贤命人一路抛投金银珠宝，令追兵争拾，以缓追势。由邵启平引领向导，循着上次逃跑路线，由浙西的岭东，翻越大山脊，遁回到岭西的皖南境内。
  左宗棠部的追兵，还在浙西大山里搜寻。李世贤他们数拾人已潜行至正在建造的太平庄。后经花坑，出深山到绩溪县的孔灵，和大部队汇合。李世贤这次太平庄之行，让他有了新的设想;鉴于太平天国行将就木，自己的退身之所，要建成一个屯兵之所。邵启平这才留在太平庄。主要负责断命崖到黑石崖之间的工程建造。
  林夫人接过茶碗，轻启小口，泯了一口茶水，把茶碗交还给我。看着我坐下，把自己的双手又交到我的右手，她面容凝重的说：“下面进入正题。现在李世贤已死，太平天国已消亡，你林叔也死了。我估计杨，邵两人也都死于非命。多数是有人盯上山后的这批财宝，而谋害了他们。曾听你林叔说起，这后山的山洞里，藏有李世贤的36篓金银珠宝。
  现如今，我没有理由留在这里虚度光阴。反而，我娘家因弟弟下落不明，需要我回去操持。你带着我离开这里，我们一起回篁墩我娘家。”
  如醍醐灌顶，我的天台一下清朗。以前种种神秘和疑惑，都变得清晰起来。尤其是林夫人说：和她一起回篁墩，更让我兴奋不已。“姐，你放心，我现在就背你下山，回篁墩。”
  “不急这一时，得准备一下，我和银凤姐妹情深，她待我不薄，要给她物色一个人接你的班。”“这没问题，大宝就行。”“他忠厚，老实是不错，就是少点机灵劲。噢！他也老大不小了，好像比我还大一岁，怎么还不娶妻？”
  “家里穷，再加上山外战祸连年，给耽搁了。这二年，我给庄里干活，攒下些银子，他准备过些时日，下山去买个媳妇回来。眼下，进入冬季，你看庄后的山上，已下过雪。这几天阴霾的天气，间隔着下些下雨，飘些雪花，气温时冷时暖的，晴不了天。这是在捂雪，不定那天，一场大雪封山，多有不便，我得赶快安排你下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