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太平庄往事
作者:
金易生 更新:2021-05-16 14:31 字数:3158
九~太平山庄的夜晚(上)
山顶的夜晚,珊珊来迟,天井完全黑下来时,庄上众人已用过晚膳。大家围坐在首进正厅南北两侧的太师椅上,之间的方案桌上摆着茶碗。厅中央的树桩根雕大火盆中,正燃着炭火。
大火盆是太平庄某个工匠,在一次伐木时,偶见这棵树的根部裸露在外,从四周抱住一块岩石。他突发艺术匠心,把四周根部挖断,进行锯,劈等加工,在树根中空部中,安上铁锅,成就了这只工艺大火盆。
正厅南北两厢壁,斜挑着一盏大油灯,跳动着的火苗形如舞蹈者。正厅长案桌上点燃着两支大蜡烛。前廊正梁上掛着两只点亮的大红灯笼。
三位夫人的女祆外,都穿着不同颜色的裘皮马甲,她们穿得裙子各有干秋。大夫人着一条红色百褶裙,它的两侧各有50条细褶,,褶间用线隔段交替缝牢,裙门是以各色彩絲线平针绣“百鸟朝凤”花样。林夫人穿一条黄色侧褶裙,裙门是“凤穿牡丹”图案。小夫人着一条月华裙,亦称马面裙,裙门的图案为滿绣石榴,桃子,佛手,蝙幅等,分别寓意“多子,多寿,多福”。
三位夫人,除林夫人素面朝天,只在鬓发上插朵小白花。大夫人在鬓角贴了一枚圆形的金箔花钿。而小夫人是在眉心稍上部位,贴一枚用蜻蜓翅膀制成的蝴蝶形花钿。大小两位夫人还用口脂染红双唇,顿显活色生香。
她们手笼着白铜小手炉,双足踏在黄铜脚炉上。小红,小青近来获准坐在矮几凳上,不用老是站着伺候。她俩外穿大襟云肩棉背心,一个着红色,一个着雪青色。来宝在正厅内乱窜。“来宝,坐这里,别乱跑。”来宝乖乖的蹲趴在新主人杨妈的身旁。我忙完诸多事情,正坐在北面的太师椅上,正说着外出看到,听到的见闻。杨妈适时插进来说:
“我们村的老程头,是个身体很结实的脚夫,家人避难回家,发现他的尸骨躺在床边的地上,房里的几只南瓜,已枯化成一堆残骸了,很显然他不是饿死的。还有我媳妇全家七口人,最后就剩她一人,我看她可怜,收留了她,给我儿子做媳妇。”小红接口说:“杨妈,那你不白捡了个媳妇。那你们又是如何逃过一劫呢?”
“这世道,没有那家不遭难的,多少而已。同治元年,大疫初起时,我们举家逃往黟县我娘家,也是我丈夫妹妹的婆家。对啊,其间的关系看似复杂,其实很简单,因为双方家境都不好,都有一个讨不起老婆的哥哥,我嫁给她哥落户草市,嫁给我哥落户黟县我娘家。这叫换亲结婚。夫人,有句老话说:逃过初一,躲不过十五。二年前,我丈夫和我哥哥他们一行五人外出回家,路遇官兵,不问青红皂白,把他们当长毛给杀了。据逃回的人说:湘军纵兵大掠,他们不但抢财物,还拿人头去冒功领赏。真是一帮强盗,土匪。当家的没了,可官府还逼着我们交很多税。这次跟小宝来这一路,税可没少交。”
“是啊!有些税的名目都搞不清楚,还不能多问,不然轻者挨打,重者拘捕关班房。我们花坑天高皇帝远,不用交税,官府不知道花坑的存在。我们什么事都靠自己,外面有饥荒,闹瘟疫。我们有老天菩萨保佑,没有,也不会有这样的世道。那怕碰上百年不遇的旱灾,虫灾。全年颗粒不收,我们大山里,有不少东西拿来充饥垫肚子,不会发生饿死人的惨事。”我说着起身给大夫人的脚炉中加些熟炭,然后走到对面,在林夫人身前蹲下,准备给脚炉中加炭。
“小宝,不用加了,太热了。”她说着翘起右脚到我的手边,小脚上穿尖三角蚌壳单梁棉鞋,确是热呼呼的,我握着小脚,恋恋不舍的把她放回脚炉。“小宝,冬夜苦长,闲了无事,你就给我们摆摆龙门阵,说说花坑李姓先祖,是怎么来到这世外桃园的。”两夫人听林夫人如是说,齐声催促我快说。
这段村史,我烂熟于胸,曾多次说起过:花坑李姓先祖,就是木匠亦成师的先祖。是前朝的浙江巡抚,听说是很大很大的官,遭前朝奸臣严嵩父子及其亲信胡宗宪的陷害,被朝庭斩首。
所以,李氏祠堂供台前的地上,有一块铺地石,上面刻有这三个人的名字,每次供奉前,大家都要在铺地石上踩三脚。为斩草除根,严嵩父子派人灭李氏全家。在家获得密报的夫人临危托孤;由李府亲随李某,家丁金,张三人携不满百日的小公子,及奶娘和一条大黑狗,成功出逃。
金姓家丁是我家先祖。那知,从浙西逃到徽州境内,被胡宗宪的爪牙发现踪迹,派兵追杀。众人慌不择路,逃至一个所在,只见一排石壁挡住去路,后有追兵将至,陷入绝地。众人觉得再无生还之机,辜负了主母的嘱托,众人双膝一软,扑到在地,磕头大呼“山神爷爷!山神奶奶!救救我家小主人吧!如能帮我们逃过此劫,定当造庙供奉金身。”众人大恸三声,只见崖脚前,齐刷刷的倒下三棵大树。在众人惊魂未定之时,大黑狗已冲进崖壁,不见踪影。大家忙跟着前往,拐过崖脚,进了别有洞天的溪谷。故花坑人称此崖为“石门开”。
“对的,杨妈,外人是看不到此石门的。后为还誓愿,在花坑村口对面的岭顶,建了一座山神庙,就是你说的像个路亭的山神庙。”我回答了杨妈的问话继续说:
一行五人逃至黑石崖顶,那时,不用攀黑石崖,沿左侧山坡可轻松上崖顶。众人发现又进入绝境;前有瀑布,陡壁,悬崖阻挡去路,后有追兵循迹将至。老天真要绝李家于此。
亲随李姓手持利剑,返身回去,意图引开追兵。谁知,他行不多远,被追兵截住,他们眼见李姓惨遭追兵杀害,又向他们追来索命。既已身临绝地,家丁金、张两人只得返身杀敌。未及动身,只看见一道白光闪过,听见右前上方:“喀,嚓嚓”的山崩地裂,轰隆隆的一阵巨响,只见一股水流急荡而下,间杂二声惨叫,眼见两名脚快的追兵被水流冲下悬崖。
他们抬头看去,刚刚经过的崖顶上方,岩壁上现一个洞,巨大的水柱喷涌而下,形成一个新瀑布,阻隔后面的追兵。而原先阻挡去路的瀑布消失了,只剩下湿漉漉的道道石梁,原先的瀑布口,张立着二人多高的狹长洞口。
大黑狗率先跃上道道石梁,吠叫着让他们过去。俩家丁拉着奶娘,小心翼翼的走过滑溜溜的石梁,跟着大黑狗进了洞口,这才发现,洞口是条狹缝,尤如一座山裂开两爿。转出溜滑的狹缝,下面是条河,水道宽窄不一,看似平静的水面,一根草入水面,“嗖”的一下不见踪影。两岸是高高的陡峭崖壁,又无前行之路,又一次陷入绝地。
背上的小公子,大约是看着奶娘在哭,也大哭起来。家丁张劝奶娘;“天无绝人之路,山神今天一再解救我们,决计会给一条生路。你不能哭,你哭,小公子也跟着哭,保护小公子的身子要紧。”两家丁仔细察看周遭的境况,只能从水路上想办法。可水流湍急,无法从水面逆流而上。他们所站的位置,上有原先河面的印迹,光溜陡直的崖壁,断了攀爬的念想。
不知是半个时辰,亦或是一个时辰,他们束手无策。其间家丁金返身出狹缝,不见追兵的身影了,来到崖顶,没有觅到下黑石崖的路径。
突然,大黑狗对着河水狂吠,众人顿时莫名的紧张起来,也紧盯着水面。稍倾,听见河水的尽头又传来“喀、嚓,嚓”的轰隆声,眼下的河床水面疾速下降,此时的水面竟然是向前倾斜的。
大黑狗迫不及待地跟着水面往下走。紧靠他们这边的岩壁水面下,隐现出一条盈尺宽的石楞。大黑狗兴奋地吠叫着,上了还隐在水中的石楞,险些被水流带走,牠忙趴在崖壁上,不敢动弹了。等石椤露出水面时,大黑狗沿石椤到前面的河水转弯处,停下来朝他们吠叫。
石楞表面高低不平,犬牙交错,在经年的流水打磨下,显得不那么尖棱了。在对河岸水面上也显露出一条石楞。此时,水面趋于平静,河面不再下降了。
时节已入初冬,寒意渐浓,尤其在深山里,阵阵朔风砭人肌肤。家丁张牵着奶娘在前走,家丁金在后面保护着,大家谨慎的沿石楞前行。他们下半截裤子和鞋袜已湿透。刚开始寒意一个劲的往脚骨子里钻,刺骨的痛,痛彻心肺。慢慢地双脚麻木了,不觉得痛了。等阵阵刺痛又回来时,全身的热量,令人惊悚的从双脚底逃逸,全身悚然发抖,牙齿打颤。
奶娘被家丁张拉着走,有时又觉得被家丁金推着走,三人的行走越来越慢。大黑狗叫着回来,咬住家丁张的衣裤往前拖。此时,他们像极了一串横爬的螃蟹。到底转过几个山脚,最后是怎么爬上平台的,后来的记忆是模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