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太平庄往事
作者:金易生      更新:2021-05-16 14:31      字数:4642
  六~太平庄平凡的一天
  半个月后的一天早晨,簑草凝霜,山上深秋的气温,有些砭人肌肤。深秋的山林是多彩的,是一年中最迷人的季节。林间的地上滿是落叶,遮没石径,林子的空间却畅亮了不少。我时不时的离开石径,进入林间,采集菊花之类的野花。免不了被荊藤,棘条等拦路虎,牵胳膊绊脚的。
  “怪不得走得这么慢,采这些野花有啥用?”木匠李亦成和我年令相仿,脾性也相投。“庄里的夫人喜欢。”“崖上花太少,以后在崖下我帮你一起采。刚才我去炭窑了,大宝在出最后一窑木炭,等会我是否也去那儿帮忙?”“好,看来今年庄里的事,基本都搞定了,等会你去大宝那里帮忙,和他一起把炭运到柴房的炭间垛好。亦成师,这段时间你幸苦,帮了我不少忙,应付你的工饯,今天回村我结算给你。”木匠李亦成连声说:“谢谢!谢谢!有事尽管叫我。”
  推开太平庄的门,我说:“亦成师,你仍旧去后门等着。”说着,我把自己的背篓交给李亦成,自已往庄院的北甬道进去。我推开虚掩的泥金大门,来宝一下子窜出来,欢腾地绕着我,我们绕过玄关,走上七级台阶。偌大的厅堂,不见人影。
  首进楼房是二楼三开间格局,它座西朝东,东西井深二十米,南北三开间约14米。天井在前半部,天井东头顶着两间连排的横厢房,一间小夫人居住,一间小红,小青俩居住。楼房的后半部分,是筑在高台基上,是首进的主要建筑所在。从天井分左右两部石阶梯上正厅。
  楼房的后半部分由正厅,和南右北左两厢房组成,左厢房住着大夫人,右厢房位着林夫人。首进的四间厢房的门都朝着厅堂开启。高高的正厅前廊沿台基上的石栏杆,石望柱,石栏板及石阶梯两旁的石护栏,和抱鼓石,均繁刻细镂飞禽走兽,花卉云纹等图案。
  天井的北面是我刚进来的泥金大门和玄关,天井南面是连接廊道,中间辟有透视的大花格栏窗,它中间是圆形门洞,可透见南面墙上开有宝瓶形门洞。它是通往,连接后二进楼房和进厨房,后院的南廊道。南廊道有二米宽,它两边是6至8米以上的高墙,是个十分窄逼、高深的空间。
  底楼层高3.8米,二楼层高3.3米,二楼亦是中间厅堂和南右北左厢房格局,临天井是一排花格长槛窗。推开槛窗能一览天井任何角落。
  我把花束放在林夫人房门口,径直走到对面左厢房门前说:“大夫人,小宝给你请安了。”话音刚落,小红已开门说:“快进来,大夫人一早就在等你。”进门,这是一间长约八米,宽约四米的长方形房间,它分成三个功能区,进门正中是内客堂摆设;由一张八仙桌,两把太师椅顶着一张长案桌。长案桌的墙面上,中堂是一幅苏卅桃花坞木刻画和屏条。木刻画用牡丹花作底,一个大红福字作面,福字的字框内画有福,禄,寿三星和众童子。构画层次清晰,线条流畅,色彩艳丽。
  长案桌上摆滿物件;插屏式西洋座钟,西洋八音盒,红木双面山水纹石台屏这三样居中。两边有景泰蓝牡丹花纹抱月瓶,青花人物观音瓶,玉山子摆件,青玉狮子滚绣球,黑漆描金百宝嵌紫檀杆式镂空雕帽架一对,尤其是那一面圆形的水银玻璃镜子,我是第一次在镜子里,清晰的看到自己熟悉又陌生的尊容。
  房内右首靠天井这一边,是敞开式书房。书架上摆放着很多线装本书籍,书架前是一张长方书桌,桌旁的地上,是一对樟木书箱。认识这对书箱,我分两次把它们运上山庄的。书箱的正面板上刻有丑石,兰草图案,和一首诗,背板上有手书的目录,两边光板上装饰半圆形的铜环。面板由下往上翻起,面板的内面上书“天人合一”四个楷书大字。书箱内放着杨承祖心爱的藏书。
  也是到后来我才得知;早年,咸丰三年,太平军攻入镇江,金山寺文宗阁被毁于兵燹烈火。此时,杨承祖家在附近,他冒着被大火吞噬的危险,从文宗阁抢出这些书,其中有(康熙大字典)残本卷等。虽都残缺不全,他却视为珍宝,留存此书箱内。不纠结过去,回到此刻。
  阳光正透过花格窗,散射在书桌上。桌面上摆放着一套“青麟髓”墨,圆形墨为太极,长方形墨为两仪,四象,八卦。桌面上还铺着一张宣纸,用黄玉臥犬镇纸压着,旁边还有象牙压尺和臂搁,及笔架上掛着的几支毛笔。似乎,一切都还保留着杨承祖最后使用时的原样。
  对面的博古架上,摆放着不少金银、玉器件。旁边的板壁上,贴着二幅没裱过的字条,一幅狂草,龙飞凤舞的书写:穷则变,变则通,通则久。另一幅用魏魂体书写:云从石上起,客到花间迷,淹留兴未尽,日落群峰西。落款均为杨承祖。
  房间左首底是木制的,雕花,镂空的月亮门,门洞上掛着棉帘,里面是寝室。我是第一次进大夫人的房间。大夫人腆着肚子,坐在内客堂上首的太师椅上,椅子面上置一块苎麻布垫。是让我姨精心缝制的。我们花坑的民俗;管亲娘叫姨,压根没人叫娘的。
  “坐下说话。”内客堂除了二把太师椅,并无其他椅,凳,只有临靠书房的边上,有一张罗汉床,上面铺着裘皮垫和裘皮毯,还有一只长方形的大靠枕。这架楠木瘿面三屏风单人罗汉床,在我眼里瞅着就是件稀罕,精美之物。
  “我站着就行。”见大夫人执意要自己坐下,我颠着半个屁股,坐在下首的太师椅上。“……,我们商议后,决定趁着你这次外出寻访之际,物色一个即会接生,又能煮饭菜的,身体健壮的老妈子。你看,小夫人八个多月的身孕,我也快六个月了,生孩子是眼前马上面临的事,小夫人不能再操持厨房的事务了。小红,小青两个笨丫头,至今只会烧火煮饭,烧几个菜就不行了。有合适的,多花些银两也无妨,实在不行的话,找一个合适的接生婆是重中之重。不要找这里附近村里的人。”
  我出了房门,见小青怀抱着一丛野菊花,站在右厢房门口,向我招手。我滿心疑惑,跟着小青进入房间。这也是我第一次进林夫人的房间,和大夫人房中不同的是,不设内客堂。一色清水楠木傢俱,摆放得简洁、雅致。
  几案上,左边一只大花瓶,右边一架屏风镜,中间一座广式西洋自鸣钟,寓意终身平静的意思。这座广东生产的,铜胎珐琅彩西洋式自鸣钟,它的外形装饰是“龙凤呈祥”。和大夫人案桌上的,用紫檀木镂雕的插屏式西洋钟相比,我更喜欢前者。
  靠近书房的板壁上,掛着两只白面红唇的戏面具,剑眉,环眼,挺鼻。一只是红帽,一只是戴黑帽。事后,听林夫人说:这对戏面具是林森从广西老家带出来的唯一留存物件。他异常珍惜。
  书房内,除了桌,椅,博古架,别无它物。桌面右上角,摆放着一只玉质蟾蜍水注,和一页雕琢成荷叶状的歙砚,不见笔墨,宣纸等文房三宝。
  林夫人坐在单人罗汉床上,床中央放一方型矮脚案几,两边铺设座垫和靠枕。我接过小青送上的盖碗茶,站在距罗汉床三步远的地方。“小青,这里没你的事,去厨房帮小夫人干活。”林夫人回过头见我侷促不安的站着,她抬起右手指着罗汉床左侧的空位说:“小宝,来这儿坐。”一声小宝叫得,让我心里暖滋滋的,不由自主的走上前,一屁股坐在罗汉床的空位上。
  “小宝,你这次外出,我想托你办点事。”闻言,我忙站起身,点头应道:“你放心,我一定替你办好事。”林夫人莞尔一笑说:“我还没提什么事,你就一定能办到?”闻听此言,我急得脱口而出说:“只要是夫人交办的事,无论什么事,我都能办到。”我略作停顿,感觉自己词不达意,又急赤白脸的说:“那怕是上刀山,下火海,豁出命也一定替你办到。”
  看到我努力表白,急得口不择言的呆像,一改平时稳重,精明的样子。似乎触动她心底的某个部位,她星目微饧,有如纯洁小女孩似的嫣然一笑,原先淡漠的眼神,频闪出阵阵的光采。看着林夫人的眼晴,我整个人瓷在那里,脑子一片空白。照后来林夫人的描述说:双眼现迷散的眼神,如同死鱼的眼睛。
  看到我的呆像,林夫人说:“没有让你去拼命,”见我没反应,他伸手在我的眼前晃晃,又追问一句。我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但却不知该怎么说,应该怎么说,我先摇头,继而晃晃脑袋努力使自己摆脱囧境。我一手拿起茶碗盖,轻轻的,反复的去撇总是上浮在茶碗水面上的茶叶。脑子还是没有回过神。
  “小宝,想什么呢?来!喝茶。”我闻言,顺从的低下头,一口气把茶水,连同茶叶一起喝下去。感到茶水有些烫,直烫到心窝口,张嘴哈了几下,楞是没把茶给吐出来。却使我游离的灵魂回到现实。我不敢再正视林夫人的眼睛,这倒不是我天性怯与女性交流。山野的生活环境,给了我足够的启蒙教育,我和大小二夫人能正常交流,没这个尴尬。
  我恢复了常态,我们能正常交谈了。她也转入正题说:“我是歙县雄村曹汪氏,三年前的八月,公公,丈夫率领乡勇,在雄村外围堵击太平军时被杀。我和婆婆躲在非园避祸,时遭大火围困,可怜我们两个都是小脚,逃不出火场,大喊救命,没人搭救。我眼睜睁的看着婆婆被大火吞噬,自己也命悬一线。在这万分危急关头,你林叔冲进大火,把我救出……。
  你到雄村,经曹氏祠堂,托乡邻找到公公他们的坟,代我在他们坟前祭扫一下亡灵。然后去我娘家。篁墩是个水陆交通要道,非常热闹的所在,我父母家在街上,一打听就能找到。……。我晓得你跟着杨承祖他们也认不了几个字,来!我们上书房,临时抱佛脚,先教你认几个字,怎么样?”
  她让我帮忙从博古架下部的橱门里,取出笔,墨,纸,放在书桌上,我帮着磨墨,她提笔说:“书制有六;一是象形,如这日、月两字是古时书写的象形字,你看这是否像太阳、月亮。这是现在书写的日、月两字。二是指事;如上、下两字,人在一上为上字,人在一下为下字。”“夫人,你这么一讲,我就明白了,原来识字竟这般有趣。”“那好,等你这次办事回来,我教你识字,写字。现在我先教你认这几个字。”林夫人在纸上用楷书写;雄村,篁墩。……。
  我把婆家和娘家的地址,人名分别写在这纸上,你收好。”我依照林夫人教的,用心的在纸上练字。过了一会儿,我拿着我认为写得稍为象样的一张纸,对林夫人说:“这是雄村两字,是你的婆家。这是篁墩两字,是你娘家。”“小宝真聪明,以后有空闲,多识点字,对你以后的人生大有裨益。”“那我就拜夫人为先生。”我说完话,长长的呼了一口气,讲实话,从心底里享受着这种攝神敛心的过程。
  看见林夫人递来一块金饼,我惊奇不已,从未见过黄灿灿的马蹄状金饼。接过手感觉沉甸甸的。把玩了一会,突然想起什么,赶紧把金饼还给林夫人说:“上次给的银子还没用完,再说,这金饼太稀罕,要到县城的炉房换成银子,方便使用。”“没用光的银子,我不是让小青和你说,是赏给你的,定是小青这丫头没给你说明白,我是想你经常出门在外,身边要有自已的备用来应急。我看这样吧,金饼你带着,见到我父母,把金饼给他们。我另外给你拿银碇。”说着,她站起身,移动着小脚,一扭一摆地走向寝室,走进月亮门。此时,我毫不顾忌的看着她走去的背影,看着她一付弱不禁风的背影,强忍着,才没有上去扶她一把。
  过了约十五分钟,还没见人来开门,李亦成拍起小黑门上的铁环。很快,小青来开门。“小青姐,这些东西交给二宝,”他把背篓放在厨房的地上,看见小夫人挺着大肚子,在灶上忙着,他连忙欠身弯腰说:“给夫人请安!”“和尚不进寺,进寺就有事。亦成师,帮忙把柴火劈了再走。”小夫人跟着我一样称呼李亦成,她手指着厨房门外的一堆干柴。“夫人,干这活我最拿手。”他搬过一只矮木墩,把一根胳膊粗的短原木斜搁在木墩边,双手举斧过顶,挥下斧刃,切入原木正中,起出斧子,把原木调个头斜搁在木墩边,举斧挥下,斧刃切入正中,原木应声一分二爿。二根,三根原木都如此应声一分两爿。小青看得出了神。
  我在厨房门外见到李亦成时,他正在把一堆楠木粗坯,削成一根根筷子,小青在旁帮忙打磨筷子。我这才想起自己的疏忽。把他给忘了。“亦成师,剩下的筷子我来削。你去帮大宝把炭运到炭间垛好。在庄上用过午饭,你和大宝把索道盘修整,修整。有空编些草帘子备上。等我山外回来,把索道解下盘起,准备过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