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太平庄往事
作者:金易生      更新:2021-05-16 14:31      字数:3496
  三~三人行(下山记)
  穿过葫芦亭,是花坑的前村,十几栋房屋傍山而建。依着村中的水渠是条青石板路,路两旁显得很宽敞。村中都是石头屋和木头屋,山里泥土金贵,而石头,木料有的是。讲究的;把石料凿成规整的石块,砌成的石墙,石屋倒也整齐,漂亮。
  跨过水渠,他们往西走向一栋原木房。粗笨,厚重的原木房,和这原始的山野环境很相衬。原木屋构造简单,把原木截成需要的长短,原木两头砍出平面,一头做成凹槽,另一头削成凸榫,把这样的四根长木料的凹槽凸榫相扣,成长方形的底框。往上在底框上是三根木料的槽榫相接,南面空着。往上还是三根木料槽榫相接。层层叠加,层与层的木料用竹销固定。叠起超过门的高度后,又是四根木料叠加两层,,朝南的空面上,中间安个门框,门两边用相应的短木料,也是凸榫与门框的凹槽相扣,便形成屋的四面墙。
  安上门,屋内由屋柱,房梁撑住,起个三角形屋顶,铺上竹枝茅草,木屋基本完成。
  这时,从木屋里出来一个挺壮实的小伙子,冲着我们打招呼。这是我哥叫大宝,他忙着把我们迎进屋。跨过高高的门槛,径直走向屋左边,在靠门的火塘处坐下。这是个三面靠墙的回字形火塘,外面一圈是四根方木相连接,供人蹲坐。中间是一个口字型,用四根条石砌成正方形火塘。
  三面墙被熏得漆黑,屋顶也一是墨黑一片,垂下的黑灰线条,在微微颤抖着。
  木屋的左边,紧挨着火塘是臥室,它两面用自编的大竹席围起,卧房里是一个大统铺。床脚是两块大条石,把几根经过加工的原木,搁在大条石上,上铺一张大竹席,一家人都睡在上面。现在季节,晚上睡觉前,要在床下置炭火取暖,驱寒。
  屋的右边完全没有遮拦,靠门这一头,火塘的对面,躺着一只粗坯的大木柜,里面隔成几档,木柜没有柜盖。旁边是用大竹席捲成圆筒柱,立在屋右边的中央,这是储放粗粮的粮囤。屋右边最靠里,是在地上挖坑,边上垒几块石头,坑灶上用三根木棍,支个三角架,是支锅烧饭的地方。
  杨承祖他们脱下瓜皮帽,顺手递给我。他们头的前部剃得锃光瓦亮,乌黑的长辫子用黄色丝绸包起来。为外出方便,他们早就养成剃头蓄发的习惯。而大宝和我的头前半部已长出黑黑的,短茬的毛发。
  邵启平一坐下来,用长柄灰铲轻拨炭灰,火塘立显明亮的火红色。片刻,他们二人被露水打湿的鞋,裤上,腾起丝丝蒸气。
  山里人家,火塘是个重要所在,一年四季都用到它。阴雨天能去湿,冬天能取暖,夏天焐出烟驱蚊,肚子饿了,从炭灰中扒拨出烘烤食物垫肚充饥,这里又是待客休息的地方。
  “杨叔,邵叔,庄上东西采办齐了,还有一部分放在九里坑,这次外出回来,我会和大宝抓紧运上山。这是用剩下的银两。”我把碎银递给邵启平。“这些碎银你拿着,东西让大宝找人运上来,先放在石屋,你去和他说一声。”“好的。”我接过大宝递上的茶,转身把竹节碗递交给杨承祖他们。
  这时,我的父母肩挑着湿漉漉的苎麻皮,把它们放在门外。原来,花坑不产棉花,需要的棉花,下山用粮食置换。全村男女老少的穿着,都指着这些苎麻制成的布。苎麻,茎中空,高达二米多,叶大花小,春种夏割,久沤水塘中。麻皮沤烂后,用竹刀刮去腐烂麻皮,留下麻筋,洗净晒干。细缕纺线织布,其粗缕可以搓绳,打麻履。
  我姨端着二只竹节碗,每只碗中浮着三只水煮蛋。和徽州其他山村一样,这是招待贵客的首选。我忙从大木柜中,取出一只磁罐,从里面勺出些糖放进鸡蛋碗中。糖和磁罐是邵启平送给我家的,这可是稀罕物,平时,我们轻易不舍得吃。
  “昨天,集市上的人还是很少,我打听了一下说:去年的大瘟疫和这几年闹南匪,死了很多人。据说;大瘟疫的起因是太多的尸身泡在江河里腐烂发臭,喝了这些江河水会得瘟病。”我边吃着饭,边接着说:“杨叔,邵叔,官兵还在抓流窜的南匪,到处设卡和暗哨。地面上还是很乱,我们外出得小心。”我吃完早饭,拿出一张折起的字条递给邵启平又接着说:“这是孙掌柜给办得路引,我们外出以他店里的伙计采办货物为名,以通关卡。”邵启平看官府出具的路引上写着姓名人数,和通往的地区。杨承祖把空竹节碗递给我说:“路引你收好,不要紧张,我们大家不要太招摇,他设关卡,还不是收捐税,照给就是了。”
  我们三人走在直贯花坑村的石板路上,它紧挨着高出路面的水渠。它宽约50公分,深约20公分。上面盖有石板,每隔10米,设一个1米长,50公分宽,深30公分的长方形水池。一是为逐级降坡度,消减花坑村前低后高的落差,以缓水势。二是为方便沿途村民的用水。
  这是去年农闲时,邵启平雇花坑村民修筑的便民工程。当时,从石屋到黑石崖前,除了葫芦亭和廊桥亭及木栈道一部分外,却是雇村民们修筑的。现在学了些本事,和赚了些钱的村民们,正计划给自己建造更好的房子。
  大家和邵启平很熟悉,纷纷用本地方言和他打招呼:“邵叔,你又带二宝下山啊,什么时候也带我出去?”这是村里的石匠张,和大宝同年出生。此刻,正捧着一只大竹节碗,里面是嫩黄色的玉米糊,中间一撮鲜红的辣椒酱。
  村头的树林边上,有棵4人合围的千年银杏树,树冠巨大。树旁一条青石板路,平接进廊桥亭。
  我们走进长约10米的廊桥亭,桥亭长四间,面宽一间。两边共计10根圆木柱,廊亭中间二间,上面饰有花牙子,下面是高靠背的美人靠。凡是木料均刷涂熟桐油。从椅上探头,见清彻见底的河水,坐下谈天说地,可以顾盼山谷美景。
  廓亭二头各一间,下面是花格栏板,上面辟有大花窗。靠树林一间,两边是葫芦、桂叶花窗。出廊亭一间,是滿月、花瓶花窗。亭顶是朵字头10米长屋顶,上盖黑瓦。
  对花坑的村民来说,艰巨的工程在前面,逢陡坡凿石级,遇狹缝拓宽,峭壁上筑云梯,使险途变通途。
  距廊桥亭三里的木栈道,长约500米,宽约90公分。栈道建在绝壁上,等距离凿有深90公分,边长40公分的正方形栈道孔。把1.8米长的栈道横梁木打进栈孔,栈孔的底边留有小槽,是用来排水的,防止栈孔内的横梁木腐蚀。横梁上铺着修成四方的原木,建成干梁无柱的栈道。开创了花坑全天候的进出通道,一改以往每年三到十一月份间,因涧溪水位高漲而封闭的通道。
  在每年十二月,到来年二月的枯水期间,涧溪水位下降而显露出来的小道,也常常因大雪封山而无法通行,而下雪又是冬季大概率会发生的事,只是每年下得雪多少而已。故真正能通行的日子,变得少之又少。建栈道,杨承祖原先是极力反对的,他崇尚花坑与世隔绝的世外桃园的境界。再说太平庄还有浙西通道。后来因侍王李世贤拍板建栈道,他只好放弃。现在的栈道,依山势而弯曲,悬于绝壁,涧水之上。
  在这一系到的建造工程中,花坑原先业余级别的村民们,在太平庄石匠的点拨,教授下,学习一件石料,从加工起稿、打荒、打糙、挖空当、打细等工序,和学用与之相匹配的石匠工具。当时,石匠张跟着师傅一、一学起,现在成了村里首屈一指的专业石匠。
  过了栈道,是迎面壁立的崖体,上部黑黝黝的寸草不生,下部荆、棘、藤蔓、灌木丛生。花坑与外界相通的工程到此结来。
  我们侧身出狹缝,我上前移开一团緾绕在一起的藤蔓,灌木丛中现出一个洞。他俩依次弯腰钻出灌木丛,我押后,退出,一团藤蔓塞住洞口,恢复原样。
  黑石崖顶,马尾松遮天蔽日,林涛哗响如天籁之声。马尾松高大、挺拔,合围的躯干上,树皮皲裂,如累累鳞甲。从枝干间望出去,崖外山披翠薇,云蒸雾绕。抬头,偶而能看见白云从林隙间飘过。右下方是个梯级瀑布,水贴着岩面,急速滑下,就是在五、六月份的汛期,水只是增加流量,形不成悬空掛下的瀑布。但在崖下远处看,一瀑如练,奔腾而下,隐没于万木绿荫中。
  黑石崖,绝壁断崖,松萝森藹。他俩在崖顶脱去外套,放进我的背篓里,顺着崖壁上豁开的缝隙,踏着犬牙交错的岩石,绾着藤条,下了黑石崖。为了黑石崖上进、出口的隐秘性,故这里保持着原生态,不着任何人工痕迹。
  崖下山势明显平缓,阳光从松枝间,时密时疏的洒落在我们身上。“杨叔,邵叔,是否休息一下?”我反手从背篓里取出一只带耳攀的毛竹筒,拔出木塞,递给杨承祖。“不!赶到九里坑,吃顿热饭菜再走不迟。”他喝了口水,把竹筒递给邵启平。他双手捧起竹筒,仰起头,只见竹筒中流出的水,冲入张开的口中。他单手拎着竹水筒的耳攀,把竹筒抛向我。顺着来势我接住水筒,学着邵启平的样子,很潇洒的仰起头,张嘴接入流下的茶水。
  太阳当头照进山谷,我们进入涧溪。山势两背夾峙,曲溪蛇行谷中,沿途松杉夾岸,成片翠竹缀于其中。青山绿水,好一个清幽的去处。
  我们从九里坑一户农家,牵出二头毛驴,这是邵启平寄养在这户农家的。毛驴身驮行李。遇山路平坦处,他俩轮流坐上毛驴,我牵着一头驮行李的毛驴走在前面。山路崎岖难行,但相较花坑的下山路,自是好走不少。路上很少碰到人,只在通往临安的驿道上,遇上一队桃着油篓的挑夫,相伴一段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