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花坑往事
作者:金易生      更新:2021-05-16 14:30      字数:3107
  五~花坑寂静的傍晚
  第二天,到溪口竹木检查站时,已快中午,小周招呼大家吃饭。“你们来得正好,包袱刚起锅。”桌上的大笼格里,是状如蒸饺的面食,每只有普通水饺三只那么大,当地人称之为包袱,里面的馅料可以随意。今天的三种馅料分别是;豆腐、豆角、南瓜。
  四人方桌前坐定;“站长,你客气了,本来和小周说好的,中午我请你们,现在倒让你破费了。”站长抬手制止高山峯的话说:“我特地让旁边粮站厨房帮忙的,馅料是自家现成调制好的,这样既省钱,又热闹。”小周在边上插一句说:“站长是为了让你少破费。”
  高山峯举杯祝贺站长家新屋上梁时,朝小周使了个眼色,小周他们借故走开后,他从包里拿出二十元钱说:“后天,新屋上梁,我有事来不了,但是礼要送的,望干万给个面子。”站长是个中年汉子,他客气、推辞一番后,起身把钱收进办公桌的抽屉里。
  少倾,邵先锋拿着一瓶五加皮酒,和小周一起进屋。“我们快些吃,等会有辆手扶拖拉机回九里坑,可以带你们一程。
  回到花坑,他们在前村的方塘边分手,邵先锋从背篓里取出双肩包,束紧包带,把包带套在高山峯的脖子上说:“等会见。”
  方塘的水面上,飘浮着少许水葫芦的残叶。前几天,面对方塘里泛烂成灾的水葫芦,下放干部石泰豪提出变废为宝,捞起水葫芦,放在越冬的草肥堆中,它由牛、猪糞及草料堆成,经冬沤成草肥,来年春耕作为有机土肥,撒在田里,生产队每年要沤二十几堆这样的草肥,很少用化肥。
  说起水葫芦,当初是石泰豪引进的,说能掺和在谷糠中喂猪,省却大家挑猪草的功夫。为此,他还发了一篇通信,臆测发生的故事,发表在安徽日报上。
  水葫芦很快长滿方塘的水面,谁知,方塘里的鱼虾绝迹了,还好社员们不喜欢吃鱼虾,问题是猪也不喜欢吃这水葫芦。
  方塘的北面是李氏祠堂,它座北朝南。大门面向方塘,门前一块很大的空地,是队里的晒谷场和小学的体育场地。
  李姓基本上住在前村,是花坑的望族,这不是单指人口户数最多,而是因为李姓先祖,是明朝时的大官,遭奸臣诬陷,被朝庭砍了头。襁褓中的小公子,在金姓,张姓等家丁保护下,历经艰险,逃亡到花坑落脚,开创了花坑的村史。后经李氏“世字太公”的中兴局面,花坑李姓散枝开叶至今。
  祠堂后面有间石屋,用不规则乱石垒砌,一人多高的四面石墙,没有窗口,仅东墙上有扇门,屋顶上铺着厚厚的竹枝茅草。这里最早是牛棚,曾一度废弃。
  石屋四周,用竹篱笆围起,蓠笆门开着,高山峯走进去,把双手抱着的石块,扔到屋前的石堆上。这是他刚才经过坞底时捡的,他每次上恩侃家,都要捡块石头带上,算是为他家以后盖房出些力。石堆旁边还堆垛着一些旧砖瓦。
  “谁啊?”屋里有回应,李恩侃从屋里出来。“是高峯,快进来。”进屋好一会儿,高山峯的眼睛才适应屋内的昏暗。屋内陈设简陋;火塘这边的木柱间,用几块大竹席围起,算是个房间,房门上掛着布帘,这还是高山峯第一次串门时,见房门没遮挡,便把自己的床单拿来掛上。屋内地面是用山泥,小碎石,石灰渣搅拌一起铺设,然后夯打平实。由于年久时长,地面有些坑坑洼洼的。
  五十年代,李恩侃在安徽某高校任团委副书记。因为应和大右派林希翎的言论,写过几篇辩论文章,被打成右派。在国家经济困难时期,被动员回乡,和父母一起回到原籍花坑。李恩侃是爷爷辈离开花坑,到郎溪金家铺子学生意的。他们在花坑无祖产和房子,队里把废弃的石屋,稍加整修,安置他们全家。
  高山峯从背包里,拿出一只新书包和铅笔盒递给李恩侃说:“小远君没有书包和铅笔盒,我是最近代课时才知道。昨天,我特地去县百货大楼买的。”“他奶奶给缝的布包凑合能用,不能再让你破费,多少钱?”李恩侃在农村多年,依然是一付文弱书生模样。高山峯敬慕他的学识,和他很谈得来,可以算是忘年交。
  高山峯转身把书包递给身边的李远君说:“布包都破成这样,不能太亏了小远君。不要跟我客气,算我送给小远君新学年的礼物。难得小远君聪明,读书用功,我看八成是得了你的遗传。”说着话又从背包里取出大小二只搪瓷碗放在桌上,碗的外面赫然印有(上海后方基地xx六八三车队食堂)蓝色和红色的字。花坑好几家都有此搪瓷碗盆,我小时候还用过。
  高山峯听见房间里的咳嗽声,忙撩开门帘进房间:“李伯。”房间里只有一隔为二的长通铺。“老毛病了,难为你一直在帮助我们,自家人都做不到。咳……咳!”李老伯是有感而发。李恩侃有个姐姐,早已结婚,在马鞍山钢研究工作。因为弟弟是右派份子,怕连累自己一家,和父母都不相往来,以至现在都断了音讯。
  “天气转冷,要多注意保暖,等你身体好些,来听你说古,上次给我说了十三太公的故事,下次再给我说说世字太公的故事。”“好!我一定把世字太公的秘密说给你听。咳!咳!老太婆和媳妇队里收工后,又去自留地了,你等等,吃过晚饭再走。”“不了,我上先锋家吃。恩侃,你叫上老队长,先锋在队部等你们。”
  去年秋天,高山峯、邵先锋等人提议,由老队长提名,社员大会通过;李恩侃接替任生产队会计一职。虽说不是全脱产干部,好歹年终有工分补贴,更要紧的是无形之中,政治地位有了提升。
  夕阳落下山脊,花坑村上空的天光还大亮。金玉芳听到高山峯的声音,忙走出房门,只见高山峯从背包里,拿出一包飞马香烟,扔给她父亲说:“晚上麻烦玉芳烧几个菜,等会你也来,陪邵爷爷喝几杯。”
  邵姓曾祖父的家,在村后约一里路的山道旁,就这么一栋石木结构的石头房子,大家称之石屋以为地名。用长条石垒砌五层为墙基,长方石柱立房架,用规格划一的石块砌墙,筑成单层四柱三间式的石头房。我的童年,少年,二十岁之前,都在此屋生活。
  岁月的侵蚀,墙基,石柱,石墙浑然一体,和依傍的山壁岩石成赭黑一色。屋内用木柱,板壁,三角型木结构屋顶,和硬山墙,互为支撑,分割,组合。这样一栋石木结构的房子,却顶着用竹枝茅草铺成的屋顶,显得不搭调。在我的记忆中,一直都是这样。
  石屋后的山林间,白云横生,石径通幽,是到太平庄的必经之路。山顶的上空,燃烧了的彩霞逐渐暗淡。在日沉天灰之际,在百鸟归林的鸣叫声中,层层山峦铺满阴影,黑暗幽蓝色的翅膀,乘着阴风光临。气温骤然下降,高山峯下意识的缩一下脖颈。
  他们走进光线昏暗的屋内,只见门左的火塘边有火星一闪一闪,随及有股腐叶,烂木头的气味,透入高山峯的鼻腔。这是邵爷爷身上的熟悉气味。
  金玉芳脆声叫爷,当地人习惯称谓简称一个字,比如;我和邵先锋称呼邵姓曾祖父都叫爷。邵爷爷起身点亮一盏制作精美的锡制油灯,是太平庄遗留物件。
  邵爷爷撂下高山峯,提着油灯送金玉芳下厨房,给她打下手。
  高山峯走進石屋外的院子,院子不大,一面傍山壁,一面靠石屋,另二面用竹籬笆圍起。竹籬笆上攀附著密匝匝,繁亂的,脫了花季和綠葉的薔薇枝條。如果是在春季,走上村后圆塘的堤坝,就能望见篱笆上,怒放着粉色的花海。
  院子里都是花草和树桩盆景。有别于花坑其他农户,邵爷爷喜欢种些花卉,十几盆树桩盆景,都是他精心培植养育的。高山峯特地从上海带些大花系的花草种子给他。在暮色之下,各色花卉都是暗灰色的。
  高山峯感兴趣的不是花草,而是各种形状的石头花盆,它们均用整石凿成,都是邵爷爷从太平庄搬下来的。最后,他选择放弃石头花盆,实在太重。选了两只配有底盘的瓷花盆。
  这时,邵先锋走进院子:“花盆找好了?”“你抽空把这两盆花移种到昨天新买的花盆,把这两只清代老花盆送给裘世豪。”“我把十七付樟木箱的钱交给恩侃了,柏木料也跟他们说了,老队长还是让我们全权负责。”他俩已进屋,邵先锋又说:“恩侃说;今年队里的现金,基本上都是我俩挣的,今年底,总算有现金分红了。”“噢!对了,这次给记多少个工?”邵先锋伸出三个指头说:“三工,三十分,我俩一样。花坑去年一个工是七角多,恩侃说今年差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