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久多久以前了，我就站在这棵桐树上。
  一直这么站着。
  身为妖怪，我也忘了从什么时候起就是个妖怪了。只偶尔记得，某一天，我飞去觅食，偶然间不小心掉入了湖里。说不小心，其实并不是，是那些孩童的飞石，让我差点失去了生命。
  面对在空中急速的坠落，我怕不起来。对于像我这样找不到归宿的只能在人间游荡的妖怪，大概终有一天会消失吧，人间已经不在适合妖怪生存了，哪怕你足够强大，随着时间磨蚀，你会越来越像个人，直到最终消失。
  “扑通”。
  我以为会死，倒没有。当我睁开眼睛时，我看到了一间暖色系的房间，这是人的住房。
  “醒了啊，我还以为你死了呢。”好听的声音，是一个孩童的天真的嗓音。
  我东张西望，终于看到门边站着的小孩。
  这个小孩，是个混血，金黄的卷发，茶色的眼睛，白嫩嫩的皮肤，弱里弱气，应该是某个娇弱的小姐。
  “你长得很漂亮。”她微微笑道。
  我说不上，她只是个小孩，我现在只是一个小鸟。
  “我可以看见你，你和我差不多大。”她偷偷关起门，“爸爸妈妈最怕我说这些话了。你说话也小声点哦。”
  我很惊讶，她竟然可以看见我。既然被发现了，我无需隐藏自己的形貌，把自己装的和一只普通的乌鸦一样蠢。
  “你可以看见我？”
  她的眼里快速闪过一丝惊讶，接着兴奋道：“是的！”
  “你本来就可以看见我吗？”
  她挠了挠头，道：“我出生时起就是这样，有时看着小动物是小动物，但是有时候看着小动物又是怪物。”
  “那不是怪物，我们是妖怪。”我有点生气，她竟然用这么不恰当的词汇称呼我，用一种奇怪的英伦腔调说这个词，简直是羞辱我。
  “对不起。”
  “不，没关系。但是你要记住了，我是妖怪，是有思想和感情的，这和怪物是不一样的。”
  她显然懵懵懂懂，好一会儿说道：“不太......懂。”
  外面不知何时下了大雨，如泼水冲刷层层绿意，我解释道：“妖怪和人一样，都是生物，我们也是有好有坏的。当然，你很幸运，你遇到的是一个好妖。”
  “妖怪有家吗？我可以带你回去哦。”
  我笑笑，心里有点悲伤：“大多数有，我就不是。”
  房间里沉默了一段时间。我听到后面弱弱的道歉声，摇了摇头：“这不是你的错。”
  “想听故事吗？”
  她顿时兴奋起来。
  “好久好久以前，你们人和我们妖共同住在一起，这是原本不应该发生的事。那时我们妖怪还很弱小，无法在地域上与魔族争夺地盘，大多数妖就在人间生活，过着和人差不多的生活。当然，也有好多不是。一开始其乐融融，然而在时间流逝中，妖怪中的一部分渐渐发现了人与妖之间的差别，野心也随着自身能力的不断觉醒膨胀得越来越大，他们开始吸食人的精气，抢夺地盘，企图占领你脚下的这块地。好事未成，终于有一天，我们遭到了天罚。”
  她愣愣望着我。
  “其实也没什么，你不用这么看着我。那些遥远的事发生时我都没出生。”我摆了摆手道，“据我的父辈说，那时倾盆大雨接连滚滚天雷笼罩了整个人间，云雾里站着不少的仙人，但另父辈们印象尤为深刻的是站在最前方的一名女神仙，她穿着黑色衣服，站在众神中尤为显眼，父辈们常说，她是个厉害的神仙，手中握着一把金色的盛满水的弯曲柄勺，将水挥洒在云层上，所有做过坏事的妖怪们，只要被雨水溅到，哪怕是一丁点儿，都会变成一摊死水，顺流流入大海。”
  “然后呢？那个神仙姐姐后来呢？”
  显然，这个小孩已经被我吸引了，我心里得意，脸上不表现出来，继续道：“你别急嘛。大雨连连下了三天，而在这三天里，那个女神仙竟然不知怎么的，前一刻还想杀我们都来不及，下一秒便联合了几个厉害的宗族在魔族手上抢到了地盘。由于在人间妖族逐渐强盛，我们完全可以与魔族的部分乱族抵抗，加之女神仙派来的手下的帮忙，我们在地域终于有了一块地。地域这边本就没有规矩，妖魔间这么多年其实一直不和谐，强者为王一直是地域的法则，所以有的小妖在人间的结界还没有完全形成之前，就又回到了人间，只是由于上一次的天罚，来的妖怪大多都没有胆量杀人了。何况那时的人已经逐渐学会了各种秘术。”
  “喔。”她惊讶的叫了一声，我正想同她分享更多的故事，反正这外面大雨下个不停，我也暂时飞不回去，干脆与她彻夜长谈未免不可。
  然而，门外响起了呼和声，她跑去开了门，只见一个气质雍容的妇女端着一个盘子，上面发着一些药物。
  “这是你在哪儿捡的？”
  “它摔进了河里，我把它救了上来，妈妈。”
  “克丽丝，我们家不能养乌鸦。”
  “妈妈，等它休息好了，它就会飞走啦，外面雨这么大，它会被淋湿。”
  “好吧，快吃药，医生说最近你不能着凉。看到你浑身湿透的回家，我担心死了。”
  “妈妈，放心啦。”
  她乖乖把药吃下去了，在她们进行对话时，我端详着她，开始觉得，她白皙的脸上多了一点苍白，那是病人的仪态，难怪她从刚才开始就一直躺在椅子上。
  门重新被带上，这回我先开口：“你好像有病。”
  她重重点点头，亮晶晶的眼睛看着我，说道：“我好像总是比别人弱小，不能跑步，不能跳绳，不能着凉等等，还要经常去医院。我真讨厌那里。”
  “不过我也有很多厉害的地方啊。”她抬头笑笑道，“比如说，我可以看到你的样子，和你对话，其他人都做不到，这多好。”
  我想，这大概是因为她的灵力要强于一般人的原因，并且始终相信着我们的存在。当然，可以看出她有一点点秘术师的血统，不过终究太杂，不可能会是个好的秘术师。
  很快，夜晚来临了，克丽丝这样的病人也到了睡觉的时间。等到她完全熟睡，雨已经停了，我站在那里看着她睡觉，细细瞧着她的容貌，不知过了多久，等到乌云褪去，满月临空，我打算回到我的老桐树上。
  我张开羽翼，却听到一声脆响：“你要走了吗？”
  “嗯。”
  “我在哪找你啊？”
  “不用找我了。”
  “那不行。我想知道更多有趣的故事。你是我的第一个朋友。”
  朋友？
  我心里显得很平静，月光如水缓缓洗涤着我周身的空气，我完全可以拒绝她：“我带你去看看，我现在住的地方，你要记得路，想听故事就去那，我可不会为了给你讲故事去找你。”
  “真的吗？”
  我耸耸肩，向她伸出了手。
  说起来，我为什么同意了？或许，是因为同样的孤身一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