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朝戈回来时，已经是晚上了，这里的时间和凡间的不太对等，我算不出什么时候，只是瞧着像是到了八九点。
  我早早就睡醒了，趴在书桌睡觉怎么也睡不沉，才过一个小时我便有些清醒。彻底清醒时，想着他也没回来那么快，所以去逛了逛他的院子。一路上的景致皆是香草蕙兰，墨竹秀梅，青松俊柏，都是些文人君子所喜好之物，皆显幽幽冽泉两缝出，涤洗兰香飘净土的风景，实在清幽缥缈。我顺着玉石铺就的石子路边走边看，四下里露珠点染，青苔碧树，风鸣习习，月光悠悠，走的久了，便不由自主置身其中，仿若天地只我一人。这里地方广，走着走着便不知自己去了哪里，眼前又是一阵青松一阵翠柏的晃了不知多久，目光所及之处倏然出现了淡抹粉白，这一清二白的看的久了人会乏味，偶然出现一点明艳的颜色果然会让人心喜不禁。
  我疑惑，却管不住自己的脚，快快上前，果真瞧见了一颗虬枝盘绕四散辐射的桃花树。
  桃花树很常见，平日里哪都能见上一见，此时我却是已久不见它了，见到了自然是很开心的。围着桃花树转了一圈，我才停下细细端详，夜里有明月，粉花像渡了一层冷霜，却又不掩生机勃勃，白天的满树红火一到晚上，便又是幽美的静女子了。黑色的树皮似墨发倾泻土里，斑驳树影随风摇曳，好一派兰黛丛中西施笑面之景。
  还真是让人奇怪了，这孤冷的院子里竟有这么一株桃花树，这样不合时节的开放，只会让人更加迷惑，依华朝戈的性子，绝不会种出这么棵桃树，哪怕君子最好，也好的是梅菊兰，这整个院子种的不就是么？或许又是哪个女仙在他的院子里种的吧。我瞧着这长得也不扎眼，难怪华朝戈没在它还是小苗苗时就铲了它。这树看起来也是有悉心照料的，看来，华朝戈表面上堂堂正正正人君子，背地里也是很风流的。
  我笑笑，也是，这世上哪个凡人草芥一生不死去活来的爱过几个人，何况这些已经寿与天齐活的都发慌发霉的神仙们。
  默默在心里骂了自己几句，微微出了一口气，心里便觉得比起华朝戈身上到底有没有过什么风流韵事，我最想知道的，最欣赏的还是华朝戈对女帝的忠诚。
  她没有做什么，却让他忠诚了她一生。
  抚摸着桃树树干上粗糙的树皮，我借光突然发现了什么奇怪的东西，咪起眼睛看了看，树干上似乎有墨迹，大概是因为落笔的时间太早，树皮脱落的七七八八了，语句早就不完整了，我凑近看了好久，才看出一个字。
  戈……
  “你在闲逛什么？”
  我转过头，果然，银竹之下华朝戈衣袂飘飘，脸上一派平稳之相，看起来倒是真的送客而已，我也坦白，问道：“你这大林子里倒是有这么一棵桃树，看着可真新奇。”
  “我去了一趟地府。”
  我愣了一下，觉得他说的好像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想不出来我便不想了，跟着他的思路走：“那你好生清闲。”
  他脸上随即沉了不少，我见状只好笑笑收手。总觉得他这人，总是这么正经，开个玩笑话都能认真。
  “你这么风尘仆仆跑去人家地府那干嘛？”
  旁儿正好有座凉亭，跟着他一块儿往凉亭上去，他边走边道：“是谁这么麻烦的？”
  哦，他这一说我便懂了，我坐下，正色道：“这祸事是我担的，你大可不用管，我也不太喜欢别人随便插手我的事。”
  见他突然专注的看着我，我便敞开话题，道：“我把青女的金木签给收回来，女帝的妖书条录就可以再消去一条了。小诺的事，我本想去一趟地府。”
  我抬眼意味深长地看了看他，后话想必两人都明了了。
  亭外月光如水，华朝戈脸上平添一层薄薄的冷霜，他微抿着嘴唇，不语。
  沉默了好一会儿，我想了想，开口道：“小诺的事，你办了多少？”
  他似乎在想什么，一会儿才道：“只是引了魂魄。”
  “她身上还聚着仙气，过几日散了，星官们会将她的命格改回来，在此之前，她的魂魄已经去往了鬼市。”
  我点了点头，十分感激他的帮助，不免又道：“这次我没帮上什么忙，还拖累你，我很抱歉。不过，后面的事我希望由我完成，小诺的魂魄由我亲自去找。”
  终归是我的错，我要承担得起。
  “这鬼市什么来历？”
  “一个只在夜深人定之时才会出现的集市，天一亮便会消失。”他淡淡道：“鬼市最初诞生于凡间，因为都是在晚上出现，天亮即消失，故又名天光墟。鬼市只会在不起眼的狭长小巷里出现，有的甚至会在地下，这些地方一旦聚集的人多，即便混入几个鬼魂也不会有人得知。换句话说，鬼市是连接凡间与地府的入口，能在鬼市长久留下的魂魄都不会是恶鬼。”
  “也就是说，我只要进入鬼市便可以找到小诺了。”
  华朝戈点了点头，变出一套茶具，开始手头功夫，取了石缝里涓涓而出的泉水，道：“不错，就算找不到人，你也必须要在天亮之前出来，否则你会和它一起消失。另外，一旦进去了地府鬼市，记住，不要丢掉你原本的任何一样东西，进出鬼市的信物可能就在这里面。”
  “那……”我盯着他不慌不忙的手。看他捣了茶叶，滤了一遍又一遍，合着菊花包了一个一个花苞苞，轻轻顺着陶壶的口儿往里倒，温火煮了一小会儿，甘醇的茶香渐渐扑鼻而来，我看他手一停，便续道，“那鬼市到处都是，我们该往哪找？”
  华朝戈微微抬了眼，继而又盯着茶水看，水雾朦胧，茶香四溢，月光朗朗，他的一张脸好比刀峰雪山，淡淡笼在雾气之中，怎么看都是十分受看，加之他总是这么认真淡然平静忠诚，这便让我觉得他真真受看，他轻启薄唇，道：“只要地府集市开门的时间同凡间等同，两个地方就会自然连通。”
  我突然醒悟，不禁觉得他实在受看，原来他去地府是为了这事，每每得到他的帮助，其实我心里总有点过意不去，但此时能够帮我的或许只有他这一人，心里不禁又感激他几分，许是瞥到我那奇奇怪怪的样子，他将煮好的茶倒了一杯给我，随即被自己倒了一杯。
  “这次扯平。”
  我一听，便愣愣看着他，好半天都不知他说了什么。
  他微微一笑，道：“下次别擅自主张，青女也有罪责，她去帮忙理所应当。”
  我斜眼看了一下他悠悠哉哉喝茶的样子，抬头望望天上的明月：“我觉得挺好的，不过是累了一下自己，多收一点利益没什么。”
  他瞥了我一眼，不语。
  我看了看他，率先打破了两人之间沉默：“我会尽量努力的，下次一定尽量与你商量，不拖你后腿。”
  我原本以为我的这些真心话会得到他的认可，没想到他却不由自主地低低笑了一声，我不由得吃惊，看起来今天他的心情很奇妙，晚上乃至中午都还是冷冷淡淡像之前那样放养着我的，青女拜访时又是特别恭敬护主的样子，一道冥府之行回来心情又变得温润不少，即便还是一派冷冰之态，周身的气息倒是一直在慢慢变化着。我瞧着他心情不错，大约是事情都已经有了解决的办法，看着他高兴，我想了一下自己，不免也跟着高兴，随口就道：“此刻又是天时地利人和之景，这位神仙大人不知可否赏脸与我下下棋？”
  看我兴致不错，他也不扫兴，随便变出一盘棋，淡淡道：“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