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朝戈是个言出必行的人。
  自我伤势好了不少，便得以天天在他的宅府里拉弓射箭，也不算是荒废了这几天的日子。华朝戈的阵法比白晨香厉害不少，随意挑了几个木头靶子施个阵法都能让我练上一天，手上也不知何时磨出了茧子，握起弓来也没什么不舒服的感觉了，想到自己这几天小小的成果，心里不免有点小高兴。正预备转身换箭时，华朝戈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我身后。
  我有点小惊讶，却没有多在意，直接略过问他事。
  “该走了。”
  果然，即便他的话再简短，我也听得出来他的意思，心里是一万个不愿意，可这关乎着小诺的性命，我又不能不去面对。罢了罢了，谁让我背上了这么一大口黑锅呢？
  沿着泉水玉阶，路过幽兰芙蕖，这去往书房的路上，我是一路都在拖着步子走慢点的，可华朝戈看起来不似这么领情，箭步如飞，愣是不回头注意休息我的情况，我无奈只能跟着走上去，这里太大，到处弥漫着薄薄的云气，我又向来不识路，没办法，只能尽量跟上去。等走到书房前，我心里的鼓真的擂得够响。
  此前我时时低着头，此刻抬头才发现华朝戈冷淡的脸上难得的眼神透露着丝丝笑意，对此我觉得很难得，应多看几眼，至于他为何这么难得笑一回，我觉得不需要深究了。
  推开书房，穿过一层流苏，经过一张紫木桌，便看见书桌不远处站着一名冰雪美人，之所以能一眼看出她冰雪的气质，还得益于之前和这位美丽的姑娘杠上的那一架，闹出了条人命不说，最后还得我去善后，是以我对这姑娘算是印象深刻无比。自然，她那一身招牌一般雪蓝色留仙裙就够她显得冰清玉洁的了，白若冰玉的脸蛋上更是长了两颗楚楚动人的透色双眸，全身只有一头长发似墨，却是画龙点睛，显得全身更是雪白清丽。
  我不禁内心感慨，才见面，从气质上，就输给人家了。
  想起之前华朝戈护着她和我对着干，嗯，其实不无道理，她本来瞧着就像个优雅柔弱的女子，是个人一眼瞧着都会心生怜爱，若不是我和她打过一场，让我对眼前这人大为改观，恐怕也要被她的皮相给糊弄了。之前来的路上，我还在想着要如何才能摆出一副威严目中无人的架势来吓吓对方来着，现在想来我有点后悔了，恐怕我还没摆出个威严的架子来，就要被身前的冷面神君的威严架势给吓得服服帖帖了。
  思及至此，好吧，我算服了，长得不够别人女娇娥，是我的错，怪不得别人，只是若等一会儿，这青女真女娇娥起来，我只怕无法应付得了她和华朝戈两人啊。
  青女见着我们一前一后地走进了书房，便立刻转身向华朝戈行了个顿首礼。
  这个时候我其实不该挑剔，但本来就对她带着几分不喜欢，因此现在拭没眼力见儿就把眼睛移到了不该看的地方，青女身上穿的衣服本来就是轻薄松弛的白纱，此刻一个顿首过后青丝纷纷落在白颈处，宽松的衣襟本就开的大，此时这么跪下去，起来时衣襟里半掩的春光可艳，墨发帮之一衬更显白皙似玉。
  然我此刻的心情有点担心，毕竟眼前的人可算得上是个放在历史书中就是红颜祸水的美人了，莫说雄性动物，我一个同性，都要甘拜下风，不得不说，大姐你这美人计使得贼好，我都要投靠你的阵营了。
  心里这么想，但实际上惹出事端的人是我俩，我明知错不应只有我，因此心里的退堂鼓打的再响，我现在也不能退回去。偷偷瞄了一眼华朝戈，见他神情淡然，只轻轻颔首命她起身，我顿时有点佩服他的定力，说起来我还是个未成年，竟已然要和大人的世界打交道了，突然觉得有点不行啊。
  我跟在华朝戈的背后，他将紫木桌上的茶水倒了又重新煮了一壶，放在桌上，便拉开书桌旁的雕花木椅让我坐下，我顿时一惊，脑子都没转过来，他便压着我的两肩让我坐下了。自己却站在了一边，声音淡淡道：“吴洁仙子，这位便是妖书新任的主人，你有什么请求，大可问问她。”
  这次不仅我愣了，连青女都是陡然一愣。
  他这是，把青女的确定权全交给我了？
  一时间，房里的两双眼睛都看向了华朝戈，他脸上神情冷淡，手上的煮茶功夫却悠然，对着我淡淡道：“妖书在哪，我就当女帝在哪，妖书的话，即便是画戟，也不能不听。姑娘还有什么疑问？”
  虽然他脸上和我一面生人的样子，嘴上的话却是让我越听越受用，心里虽然乐开了花，我也不便表现在脸上，只轻轻向他点了点头。好吧，这就算你给我的元旦大礼吧。
  我又转头看向被晾在一旁当了许久空气的青女，只见她清丽的容颜难掩难堪之色，见华朝戈这么给自己出了口气，我也便不再为难，让她寻个位置坐下便是，毕竟兜兜转转，她也是妖书的事件发生者啊。
  自我介绍了一下，我便让她落座。
  “吾为青霄玉女吴洁。”落座之前，青女恬淡道。
  是了，这青霄玉女，不才在下其实挺熟悉，曾经无聊在白晨香的古籍文献中有看到过。
  青霄玉女，是掌管霜雪的女神。与黄帝蚩尤一战的武罗女神也有点渊源，她原本是月中吴刚的妹妹，在广寒宫里她是专司降霜洒雪的仙子，当时，这武罗姑娘因协助黄帝收伏蚩尤的七十二弟兄有功，被封为青要山女神，掌管人间婚姻。她一心要广施爱心，造福人间，但刚刚大战之后，到处是血污腥风，山瘴毒雾，加上天无四季，终年炎热，于是百病滋生，瘟疫流行，世人还是难脱苦海。
  武罗女神为了驱邪除污，净化人寰，给人们消灾祛病，特地登上月亮，到广寒宫请来了这位降霜仙子——青女。
  这么一想，恐怕当年武罗能这么轻易地将青女给请下来，落姚可能也曾帮助过，是以妖书才会有她的名帖。
  据说每年三月十三日、九月十四日，吴洁仙子要两次降霜。于是，九月霜，腊月雪，来年三月又霜，六月大暑，周而复始，四季乃分，百禾俱生。因降雪频繁，索性便在青女峰下建了座“冰清阁”供她居住。
  唐杜甫《秋野》诗之四：“飞霜任青女，赐被隔南宫。”
  可见青女在古时候人民群众的心中，这地位可不低，这俏丽的身段更是不俗。
  “我已经知道仙子此行的目的了，话也不必多说，仙子细细说一遍吧。”
  青女点了点头，有点愧疚道：“这事，是我不好。从前，玉洁泉里有个小莲花仙，才刚化形，天真活泼，可爱精灵，却因为贪玩不慎入了白虎穴，结果还没走出泉水玩个儿够，就因那修炼千年的白骨精重伤，不久就魂归西天了，我瞧着她可怜，知道她再难恢复原身，便锁住她的魂将她抛下凡间圆她一个做人的梦，等在凡间这一世过完了，她就算魂归天地也无憾了。但即便如此，我不放心，是以我偷偷去翻了她的命格，知道她这段时间会有大劫，我便想渡化了，只是我下界却找错了人，误认为姑娘的朋友是她，是以才出了这样一趟乌龙，将原本长寿之人的命格给改了。现在那小莲花仙的劫我也渡了，便赶来向姑娘你请罪。姑娘所有什么吩咐，吴洁定当相助，就算是吴洁为自己过错的承担。”
  旁人听着这些话或许会很快气消了，可这死的人是本姑娘的知心好友，愣谁讲，心里都不好受，何况她这说的再好，我听着也像是云淡风轻的样儿，即便她真有一颗菩提善心，我也不会原谅。脸上的神情越来越暗，我嘴上却保持一贯的平淡：“仙子真心？”
  青女这下倒立马站了起来，和声和气，低头道：“只要姑娘提出来，吴洁愿意试试。”
  我略微思索，才淡淡道：“当年皇帝蚩尤战后，仙子下界时应该带着落姚女帝赐你的金木签，此刻仙子还带着否？”
  华朝戈取了一本经书坐在一旁，眼神凉凉地瞟了我一眼。
  青女茫然，道：“是带着。”
  华朝戈的茶煮好了，顺手倒了一杯放在书桌上，我琢磨着现在应该不烫了，便端起来喝了一口，继续道：“那仙子是否愿意归还这金木签呢？就当是功过相抵，只要仙子交还金木签，小诺的事便由我一人承担，小诺如何，与仙子无分毫关系，仙子可愿意？”
  华朝戈手上翻着经书的动作顿了一顿，我明显见到他的眉头皱了皱，是以我赶紧低头假装喝茶。
  青女顿时一愣，白玉脸上隐隐不忍，也是，毕竟这是落姚赐给她的宝物，什么条件都可向落姚所求，哪怕是用这金木签换一个华朝戈过她府里，我估摸着妖书也会十分痛快的亮上一亮。
  况且这收回落姚当年放出去的债的大好机会，我觉得，嗯，我觉得我不是很想放过。
  青女看起来倒像是左右为难，毕竟人是她杀的，神仙违逆凡人命格是要遭反噬的，她现在怕是已经着了反噬了，若是有人愿意帮她将这凡人的命格给板正，她便不用再受两个凡命的反噬之苦，而且，若是这个替她善后的人是个凡人，她更不用担心，凡人没有法力，让其修改命格便不会遭法力反噬，她也不会这么愧疚。但若她不愿意，那小诺的魂也得她引回来，三次修改命格，两次修改的还是同一个人的命格，想来，即便她再神通广大，这连着三次反噬，日积月累怕也是吃不消。
  我没有急着让她做决定，只是让她好好思考，华朝戈也已经坐在一旁悠闲地喝着茶了，话也不说一句，俨然并不打算插手，房里一下子静极。大约过了一炷香的时间，青女终于点头，将随身携带的金木签呈了上来，道：“有劳姑娘了。”
  我点点头，敬重道：“小诺的事，原本便有我的一部分责任，我去负责，也是应当，仙子无需自责，我一介凡人，由我担着修改命格也好，仙子也不必再受反噬之苦。”
  待华朝戈将青女送出了书房，我顿时像泄了气的皮球一般，软塌在了木椅上，不说眼前的妹子是个清秀佳人，我一个凡人，要做到不卑不亢的从神仙手上套靶子，实在有点亚历山大，想想打游戏写作业都没这么累。
  而且这左右瞧瞧，虽然我看不出什么，但靠着点点直觉，我觉得青女和华朝戈之间大概有点什么，至于是什么，诶，神仙嘛，就神仙点吧，这不是我可多猜想的。
  想到华朝戈应该还不会回来的太快，我觉得眼皮甚重，便趴在书桌上，安安心心地睡上一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