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两相度量
作者:于田      更新:2021-05-16 12:18      字数:4382
  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
  皓月凉凉撒着光影,画出重重叠叠奇形怪状的假山,野芳正酣,松竹舞动,沉淀在丝丝幽幽迷醉的安神香里,朦朦胧胧落在半敞的红木窗上,极为能勾起人孤寡冷清的隐居之感。
  此乃不才在下醒来后初见之感。
  无需解释,四下里望了望这十足气派的卧房,我揉了揉发疼的脑袋,这下才觉得喉咙干的直能冒烟,索性掀开被子欲下床,不想脚趾尖尖才刚触到地板,脚踝处顿时像被披上一道雷般,痛感直撞上脑门,接连着不只是脚踝,全身各处顿时齐刷刷像打开了开关,洪水一般的痛感猛地涌上来,全身的力气都倒被吸走了般,整个身体没有一丝犹豫地利索地栽下了床。这一连窜的痛觉跐溜溜跃进了才刚苏醒尚是脆弱的大脑,我不由得“嘶嘶”叫了几声。
  想来这全身七零八落大大小小的伤,应该都是和雪女斗的那一战落下的,当初大概是冻得晕了,没什么知觉,现下躺在这反倒动一下就呲牙咧嘴了。好在地上躺了层地绒,要不准要再躺个八九来天才行。顾不得一身伤,喉咙简直快能燃起三味真火了,我咬牙费劲地从地上爬起来,正巧几步之外的茶桌上正摆了一套紫砂壶具,我挪动着身体,好不容易够着了茶壶,欢喜地发现里面还留着一点冷茶,又好不容易地勾着了一只茶杯,艰难的倒出了半盏茶来,还未等我灌上一口解解渴,这好不容易到手的半盏茶“唰”地一下,没了。
  我暗暗低吟一声,真是醒不逢时啊呜呼哀哉。
  我自然知道是谁大驾光临,能将我丢在这么一件古香古韵足足有五道屏帘三座屏风的人不少,能将我丢在这里姑自逍遥自在不管不顾了几天的人不少,能将我好不容易倒出的水粗暴地抢走的人,说起来也不少,但以上三点皆具备的人,我长这么大,统共就只认识两个,一个是现在还在白家东祠堂“修养”的春之祭司我姐白晨香,一个就是我几个月前在动漫主题专店里寻宝中彩得到的附属品——属性尚未完全知晓的大活神仙华朝戈。
  总之,不管是哪一个,以我现在的状态,我都不大想搭理。
  茶杯没了,我便再去拿一个,心疼了一把自己不咋灵巧的手,便又再倒了杯,没想到这次我手连杯口边边碰都没碰上,这么半杯茶又没了。
  嗯,我感觉到了我额头的青筋颇为欢快地跳动着。
  嗯,水是生命之源,不能没有。我不死心再想去倒一杯,结果抬眼看时,这好好的一套茶具说没就没了。
  我揉了揉额角,一直侧身不去看他,只用一头乱发盖盖他冷人的视线,张口沙哑道:“口渴,给我点水。”
  一双瘦得十分好看的青葱白手出现在我头发未遮住的狭隘视野内,稳稳地端着一碗的汤药,淡淡的药香缓缓飘入我的鼻内,我心里一阵唏嘘,华朝戈啊华朝戈,若是那天你像端汤药抢我茶水这么及时,或许今日那还会是这个样子?
  我心里突然有些抽疼,联动着全身大大小小的伤也疼了起来,可我是个十分耐忍的人,只是微微皱了眉头。接过他的药汤,我一饮而尽,苦涩中夹着丝丝腥味,扰人心烦。
  喝完了这么一碗味道奇奇怪怪的汤药,眼前又忽然现出半杯茶水,正是刚才我倒下的,与方才不同,这杯茶还飘着淡淡的雾气。我不多说,便接了过去喝了下去,淡淡道了句“谢谢”我便不知该做些什么了。
  空大的房间就那么两个人,可我怎么都觉得别扭,心里一直想着他能识相的离开,我那么配合的完成了一套如此连贯的动作,他若是知情达理这时候也应该端着碗走了,然而,这哥们儿似乎不大通情达理。诶,你不走,我走便是。
  我佯装头痛,用手揉了一下额头,就理所当然的向着床迈去,即便全身抽抽地疼,我忍忍就过去了,没曾想手倒是被拉住了。这下是真头疼了。其实以我现在的状态,我到底不大想看到他,一方面是身体原因,一方面也是对于雪地里的久久介怀。我狠了狠心,将手抽了出来,这次他倒不再拦我,我得以挪去照了一把镜子。果然,隐形眼镜不见了,大概在雪地的时候就不见了,我慢慢爬上床,挨在床头柔软靠垫上,摆了个舒服的姿势,才终于任由疼感在身体里到处穿梭。我借助蚊帐,半张脸掩在纱帐里,看着窗外西斜的明月,耐着性子和他道:“我头还有点痛,想再睡会儿,你……出去下?”
  空气像静止了,没有任何的声音,一会儿,才有冷冷淡淡的声音传来:“她无端被神灵杀害,幽冥地府不会判她阳寿已尽。”
  我听着,却不发出任何声响,奈何心抽的厉害,我一直皱着眉头。
  “青女曾经帮助过女帝,妖书自然会有内容,我不让你杀她,也是不想随便改了条约。”
  我继续没有搭理他,呆呆看着窗外。
  他却没有不自在,甚至比往常多了点耐心,又道:“九凤凰和女妭先前被青女困着了,现在没事了。你姐姐那我安了个分身,这段时间你暂时在这修养下,这里灵气充足,对凡人的身体来说,是极好的宝地。幽冥司有消息了我再与你细说。”
  这么一番各种拉扯,他终于端起盘子要走了,临走前又调了一下香,正欲跨步出门时,我想起当初看到的红莲业火,脑中突然轰鸣,也不知哪着了魔道,竟把心中方才过一遍的话脱口而出:“华朝戈,这世上,你只信落姚一人?”
  我心里顿时一派冰凉震惊,那冰冷冷不急不慢的话,竟是出自我口,我眼见着他端盘的手抖了一下,碗也带着滑了一小节。
  许久许久,他才轻轻跨出门槛,将房门合上,没说过一句话。
  华朝戈给的灵药妙哉。
  不过在床躺了两三天,第四天早上又能活蹦乱跳了,不过,似乎还不能练弓,手腕处时而会有些无力。这几天华朝戈都识相地没来过这个院子,躺久了难免觉得无聊,光景不错时我便常下床走动走动,偏偏华朝戈的府邸又时常很有光景。我这次来他殿阁来得不巧太匆忙,先前还愁着难不成要穿件衣服穿几天,他倒是想的周全,也不知哪弄来的女服,总之每每一醒都能看见床前的案几上放了几件衣服,多半是素色的仙娥衣装,或许是我先天姿色不足,怎穿都像清心寡欲的尼姑,又或像出丧守夫的寡妇,如何也穿不出飘飘欲仙灵动佳人的小仙女模样,凡人大抵是凡人,我不禁连连叹息,真是折煞了这么些好衣裳。
  时约晚霞,月出东山,青松挺立,翠竹萋萋,礁石兰草,清泉杜若,何不是一派清幽静美之景色,然美则美矣,偏偏过于清心寡欲,亭榭之间清塘碧池即可见底,却不见半点芙蕖,连半朵睡莲也没有,我讷讷,这府主人果真超脱尘俗,清淡寡绝。临水照了一下样貌,脸上的伤基本好了大半,水中的倒影隐隐只印出几道浅浅的伤痕,基本像个人样了,不过隐形眼镜在大风中丢了,现在只能尽量用长发挡挡这双眼,不然光线太过。
  很久之前,大概是我哥白梣还在读中学吧,记忆中是比现在青涩不少,那时我还住在白家的老宅院里。白家老宅大则大矣,规矩也不少,大概都是因为祖上传下的无厘头的道道,很多地方像我们这些庶子女是去不得的,所以儿时我和白晨香并不亲,虽然同一屋檐下,却只有年底年头才碰过几次面。一次,我跟着白梣一起胡闯老宅,不料走着走着就不知去了哪里,只记得我俩一大一小在一簇簇漫天桃花之下。那时初春,桃花应是含苞带蕾,却不知为何我们所处的地方却是琉彩飞霞,行了好一段路,眼前猝然出现一座红亭,亭中飘然坐着一窈窕淑女,青衣飘飘,美若天仙。虽然因为乱闯被各位婆婆爷爷不轻不重地教训了一顿,不过,自这么撇过白晨香一眼后,我心里多多少少因此羡慕过她一回,即便这么多年过去我依旧存有这么一点小心思,那时还不停地想什么时候也可以那般仙裙飘飘艳丽一回。
  没成想隔了这么多年倒真捎到了这么一个机会,虽然这小仙娥的服装我衬不起,不过自我欣赏一回也不失是一种乐趣。正好水中倒映着一轮幽凉的明月,青松秀竹间夜风习习,也算是天时地利的一副好景色,我便沿着池边玩弄玩弄花草,时下乌鹊栖息,只有月光幽幽流淌,我玩着腻了,也不做什么文艺青年了,这里除了一派好景色一壶清茶什么都没有,我便自斟自饮茶,越喝越精神。我晓得喝酒可以醉,却不知喝茶竟会让人撒野。
  毕竟住的是人家屋子,我这几天一直安安分分,唯恐给华朝戈添乱,自然,我到这里本就是给他添乱了。今夜不知哪借来的胆子,我直觉得无趣便要脱鞋下水凉快。原本以为会被水冰刺刺一番,没想到,脚才触及水面,一股暖流攀然而上,荡涤着我这冰凉凉的脚一阵阵舒服。我干脆摞起裙子将膝盖以下都浸入水中,许久的疲惫顿时消去了不少,真真惬意。我一边划着水一边闲散地赏着月玩着花,澄净清明的湖波面上恍然出现了一个挺俊修长的人影。我吓得脑子转不弯弯,心中诧异他这么突然地到来。我心中良策还未敲定,只听水面“噗通”一声激起一阵激灵灵的水花,我的整个身子顿时沉入了水中,此时我才想起,我不会游泳。
  说来愧疚,最后我能有幸重获呼吸,还是麻烦了这位将我吓得掉下水了的神君大人将我从水中捞起来。我捂着眼睛嗑了几声,他将我稳稳抱回房中,耳边一阵风声,我便又落入了水中,不一样的是,这水温热,散发着各种香草的药香味。
  我闻着不对劲,半遮半掩的偷偷松了手瞄了一眼,果真是落入了药桶子了,见身后屏风半掩,此刻烟斜雾横,屏风外的人大概是看不清的,我这才安安心心地脱了一身湿乎乎的衣服。不过一会儿,屏风外就传来了华朝戈捎带斥责的声音:“伤没好胡乱什么,如此好动不怕随意丢了性命。”
  我瘪了瘪嘴,在那一团烟雾里暖暖身子,道:“你这么突然地出现,我哪反映的过来。”跳水都是被你吓出来的。
  屏风外的人不语了,转而去柜子里翻出些熏香丢进香炉里烧烧,房子又是一片静默。
  “那儿的池水,凡人洗不得。”他边捣着香,边飘飘地说道,“神仙泡着是净化修心,凡人泡了,大概会痛掉层皮。”
  我脑门儿上的汗缓缓流下,喉头不禁滚动了一下,痛掉层皮可不是闹着玩儿的,想想我刚才那傻样儿,简直是往火坑里跳还不加水,不过,落水后却什么感觉都没有,除了普通的呛水外,是真的什么痛感都没觉得,水还挺暖挺舒服的,难不成是入水前华朝戈就护着我了?这可能性比较大。
  “青女这几天来得频繁,虽都被我遣回去了,但你伤病也快好了,明天询个时间让她解释吧。”
  “青女?”
  “之前她佯装自己是雪女罢了。”
  今夜的华朝戈倒是有点不平凡,少见的耐心,口气听起来冷冰冰的,细细听着还是有几分温情的,隔着屏风,我大概看清了他在哪个地方,真是少见的墨蓝色古风长袍,以前都是在人间,见多了他穿现代装饰,有时都忘了他的身份,现如今在他这不着天地的神府里,才终于瞧见了横在两人之间的那道天定的鸿沟。我将脑子的神思拉了回来,内心有点不愿面对青女,可小诺和她,分明又有着扯不断分不清的关系,又怎能不去面见,痛定思痛,我低低“嗯”了一声,内心悄悄打了个小算盘,道:“反正我也好了,没事赖在你这儿无事可做,干脆吃饱了赶快干活。”
  屏风外,华朝戈像是思索了一会儿,道:“你身体好了,便可随处走走,想去练练箭便去吧。妖书召唤出来的水晶弓,是女帝的器物之一,女帝善弓,这把水晶弓名曰虚垺弓,虚垺弓是女帝独自遨游四方寻找灵石,亲手打造的宝器,自完工后,便具有灵性,它既任你做主,你便好生用着它吧。”
  我点点头,不再说话,这么多天来都没见面,我也算冷静了,只要有救小诺的办法,管它什么都扛下好了。
  隔着屏风,我看了看外面的人,正安静的捣着香,墨蓝色的袍子很养眼,我轻轻叹了口气,回头认认真真地泡澡。
  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