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男子“噗嗤”一笑，看着怀里熟睡的少女，笑道：“在下涂钦乐正，有琴她是我的师妹。”
  师，师妹？
  白尚香擦了一把虚汗。一个神仙自称是公玉琳的师兄……怎么看都不像啊。因想到这一点，不禁多瞟了涂钦乐正几眼。
  自知白尚香并不相信，他也并不急着解释，笑意盈盈地将怀中熟睡的少女交给了白尚香，续道：“我先将这厮带回给师父处理处理，有琴就先交与你了。”
  白尚香点了点头，将公玉琳抱住。他道了声谢，转身画了一道符咒，一直被晾在一边的树妖蓦地现了形。虽是一棵黑树，现形的确实一个长得风姿卓态的貌美女子，正战战兢兢地看着眼前的涂钦乐正。涂钦乐正脸上自然漾着笑容，眼神却是极其冰冷，向白尚香道了一声谢，便拿着捆神锁带着那树妖女子遁入云烟。原本的孤月高崖之景又变回了明轩中学普普通通的器材室。
  公玉琳尚处于昏迷状态，此时也不知是什么时候，器材室已经从外面锁门了。窗外的夕阳余晖已淡得只剩红光，斜斜地从器材室窗边照过，天空染成了紫葡萄般的酒红色，暗沉沉的。白尚香借着夕阳的余光匆匆看了四周，最后找来了一张椅子，将公玉琳轻轻放在了椅子上，贴了贴她的额头，觉得有些发冷，因自己穿的是秋装校服，白尚香便将校服外套脱下来披在了她的身上，自己去摸索着有没有可以出去的办法。
  她摸索着从公玉琳身边一直走到器材室门口，转动手把推了推，没能打开，她低低从鼻息间叹了一声，又转头看了看四周。器材室的窗口很高，白尚香虽够得着，却也只是能用手指掂掂，而且窗口显得太小，一个小孩出去都显得勉强。琢磨了好一阵，白尚香只得放弃，她顿时觉得会撬锁也是一项逃生的好技能。没有办法，她只能回到公玉琳的身边，也给自己找了张椅子坐下。
  看着外面越来越沉的天色，她其实一直有些担忧。因为妖书她是随身带着的，所以即便去跑步，她也会带着书包去，可是当时跟着公玉琳进器材室时她并没有带上书包，此时也不知道她的书包还在不在运动场，会不会有什么妖魔鬼怪将它拿走，涂钦乐正看起来像认识她，但不知道他晓不晓得她认识华朝戈，或者说他和华朝戈认不认识，去交差的路上也好支会一下他让他来找她们。思及至此，她原本就有些不安的心更彭彭跳个不停了。如果因为自己丢了妖书，那她是不知该如何面对华朝戈了。
  这还是她第一次这么希望华朝戈在她的身边，成为妖书新主人后，她其实是不大愿意的，一直觉得华朝戈一来就会带来很多麻烦，她此前时时觉得华朝戈一来找她，保准没什么好事，却一直想不起他对她其实一直有好好照顾，从没让她处于水深火热的境地。此前，每一个夜晚，她因一直睡眠不好，睡得比较浅，睡梦中时时能听到窗外些许杂声，却每一次都在她神思快要归位时便像梦一般消逝，使她重又被带入梦乡。一直不以为意，直到现在，她才重新认真想起，她才重新审视了这个在自己身边呆了两个多月护自己性命周全的人。
  昏暗的器材室里唯有她一人清醒着，独有的个人环境不禁使她渐渐回忆起种种。她惊讶的发现自己这一次，没有再想着那个人。准确的说，这一次，在她陷入危难和绝望时，她的脑海，她的心里一次都没出现过他的身影。想到这，她淡淡出了口气，是该高兴还是该悲伤？
  她根本不懂现在自己的心情……
  心里很平静，平静的就像一片海。让她有点不敢相信，不由得怀疑地捏了捏自己的脸。曾经一个身影就能吸引她的眼睛，一句话语就能牵动她的心跳，一个举动就能影响她的心情的那个人，那个贯穿了自己整个初中锦绣年华，那个自己曾经喜欢了三年多的人，仿佛已经化成了时光的一道流水融入万千横流消失不见，唯有她时而转头看着那个步行越来越远的背影。
  她沉寂在阴暗的器材室里，第一次觉得，他们之间，原来离得是那么远。
  第一次见到他，是什么时候呢？她忘记了。
  或许是军训时，那一场突如其来的雨，让学生们狼狈地躲在避雨的角落里，他们间一次无意地擦肩；或许是自我介绍时，他独特的嗓音，阳光帅气的容颜，让她不禁意间回眸，四目相对；或许是一次普通的早读，他站在讲台上写执勤表，丰朗笔挺的身影勾动了她年少蹦跳的心。她记得不大清了，什么时候喜欢上的。
  也许是怦然心动，也许是日久天长。
  那时，她是白尚香，而他，是叶疏璃。
  她第一次认真地注意到他，是在学生会招新时。作为初一小萌新的她，初来乍到对什么事情都十分好奇，也不似现在自己这般冷淡清寡的模样，那时的她，天真烂漫，装满了许多少女的童真，也并不知道什么是喜欢，哪一种喜欢才叫爱。
  他是他们班的班长，在红着脸学姐面前处之泰然，客气地接过学姐手中的报名表，目送学姐离开才进了教室。
  那时候，她很好奇，好奇学生会是什么社团，初中时因年龄和安全等的限制，许多的社团都已经移到了高中开放，唯独学生会在初中部没有离开。于是她便盯着那薄薄的几张纸，上面应该是学生会介绍和报名表吧。
  也不知她是着了什么魔障，她死死盯着那几张纸，他从教室门口走到自己的位置上，她一直没有移开过眼睛。脑中似乎什么也装不下，眼睛只盯着那几张纸。直到少年感觉到了她的注视，抬头看向了她这边。他向自己眨了眨眼睛，纯净的瞳孔里不知是不是因为阳光落了几点星光，璀璨夺目，一下子便吸引了她的眼球，或许是见自己有点呆，他友好地扬起嘴角向自己报以一个友善的笑容。也是那一瞬间，这个撞进了她眼睛的笑容，让她顿时心潮澎湃，脸上顿时生出一股挥不去的燥热感。为了掩饰自己的失态，她慌忙将头转了过去，没有再看他。
  这是她第一次这么认真的看着他，也是最后一次。
  从此以后，她不好再看他，也不敢和他说话，更不敢和他有过多的往来。她一直躲着他。但是，每一次见着他，她也都会像普通的女孩子一样，心里暗暗高兴，每次他被点名回答问题，她也会感到紧张，心里捏了一把汗，好在，每一次都难不倒他，所以每一次，在紧张过后，她也会轻轻呼出一口气。初中时，她常常坐在他的后面，所以，她见得最多的，也是他的背影，但这也是她最喜欢的时候，因为只有这样，她才能不假装他是空气，她才能真正看着他。
  初二时的冬天仿佛比任何一个冬天都要冷，她坐在窗口，寒风时时冻得她的耳朵没有知觉，她却不以为意，因为她想坐在窗边，这样，透过玻璃窗的反射，她就能看到他认真写作业的样子。薄薄的唇抿着，鼻梁挺直，一双如画的桃花眼装着认真和沉思，睫毛的每一下轻轻地掠动，都想在她的心上轻轻滑过，弄得她的心都酥痒酥痒的。
  后来有一天，他拿了一张请假条去找老师，随后背着书包离开了教室，这一次，她虽写着作业，心里不知为何，也跟着担心起来。直到第三天，他依旧没有出现在教室，这一次她再也没忍住，上了班群去看之前的消息，此前，她一直都不喜欢上q。
  原来，他离开了。
  离开的原因是什么，谁也不知道，他亦没有提，只是仍在班群上和大家联络，班上一时炸开了锅。那时她和大家一样感到难过，或者是更加难过。或许是见大家太难过，他乐呵呵地安慰起来：“事情还没定呢，如果解决了，下学期就不会转学了。”
  可是，这依然没有让她感到一丝安慰。
  她的睡眠不太好，夜里常常要躺在床上躺累了才能睡着，即便睡着，也经常会做梦。那一段时间里，她时时梦到他，梦到了什么她记不大清了。唯有他远去的身影不断清晰，她曾梦见了他微笑着挥手，向自己告别。
  她醒了。
  浑身都是冷汗，全身都像在发冷战栗。每当做噩梦时，她就会想起他，她就会希望能看见他，她多么希望他会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哪怕是一瞬间，但是没有，一次也没有。
  也是那一个晚上，她正式面对了自己那一直不肯承认的情感，她，喜欢上了他，彻底的。
  怀揣着这颗粉红色的心，每一天，她都在等待着他，他说过，他期末考试不会缺考。她期待着有一天，他突然出现在教室门口，依然是阳光般的笑颜，大约没什么人会知道，她最喜欢看他的笑，就像小太阳一样，将在寒冬中颤抖的自己烘得暖暖地。
  也许是上天听到了她的声音，他真的回来了。
  他只是回来一小段时间，之后也还是要在请一次假，但这已使得她内心高兴得就像只欢脱的小白兔了，她在想，既然已经知道了自己的真心，就要在他回来的这一小段时间里，告诉他。
  那时的她太过单纯，太过天真，没有想过任何的结果。
  他回来的那一天，同学们都十分欢迎，因她揣了个小心思，没表现得有多高兴，这样反倒是引起了他的注意，他的眼睛向自己看了过来。
  她猝不及防，脸上还来不及做反应，心里已经十分高兴了，原本还犹豫不决的想法因他这一眼，倒真的落实了。
  他太受欢迎，时时刻刻都有人围着，直到中午才好不容易让她寻得一个机会。她跟在他后面，说不上远也说不上近，心里乱乱的，一刻也组织不起语言，所以只能跟在他身后，努力组织语言。好不容易，她终于将脑子里乱腾腾的话组织好了，她抬起头，却看到了刺的心疼的东西。
  彼时她站在马路边，对面是一家奶茶店。她脚步轻，离得远，他自是一直没有察觉。他走过了马路，背对着她，轻轻拍了拍一个纤小的女生的肩，女生转过头来，眼睛一下定着了，眼里满是震惊，连嘴唇都跟着身体颤抖起来，他背对着她，所以她看不见他的表情，只是从那个原本想哭的女生脸上，她就看到了一切。
  女生原本欲要落泪的脸有些激动的微红，看着他就要哭出来，也不知他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女生突然破涕为笑，拉着他的手转身又买了一杯奶茶。一瞬间，她不知道后来要怎么做了，看着他们一同喝着奶茶一同牵手离开的样子，那么快乐，那么甜蜜。天空那么晴朗，照在他们的身上暖洋洋化成了一片光，唯独她觉得冷吗？她不由自主地将手贴近了脸颊，冰冷的手顿时像灼烧起来，而脸上却又是一阵冰凉。
  暖暖的冬日，在这个寒冷的冬天里，是最暖人的时光，可是她没有哪一刻觉得，她比现在更需要一杯热奶茶了。
  她看着马路对面的那家奶茶店，生意很好，许多学生围在前台边说话聊天边等奶茶。她最后也没有去那买一杯奶茶，也不知道是怎么走回家的。
  他们之间，一直没有再说过话，连招呼都不再打了，她只想着，见到他时，她避开就是了。
  明明有很多话想说，明明有很多事想做，到最后，人散楼空，她却什么都没有说，什么都没有做。
  明明曾经那么喜欢你，明明有很多话想告诉你，明明那么希望和你在一起，最后，却什么都没有忆起，什么都没有做到。
  “……白尚香！白尚香！”
  有谁在推自己，她本能地翻了个身，突然触到了一个冰凉的东西，神思回来了几分。
  也好，凉凉手。
  随即抓起了这冰凉凉的东西就往脸上蹭。
  谁知那东西突然挣脱了她的手，拍了拍她的脸。她听着声音很熟悉，却想不起来是谁，眼皮也十分地重。
  她脑子一片混乱，只胡乱应付了两句什么，她也不知道。自她出声后，终于安静了一会儿，她以为终于能安静了，没想到额头上突然一阵冰凉，顿时清醒了她的大脑，神思一下子归位。
  她猛然睁开了眼睛。
  “……你在干嘛？”眼前的男人正用额头抵着自己的额头，一张好看得无可挑剔的俊脸在自己面前放大了数倍，一双眼睛里浓墨汹涌澎湃，好看的眉毛皱成了一团，好吧，还是很受看。白尚香讷讷道了一句。
  见她已经清醒过来，他便离开了她，拿着她的书包，颇嫌弃道：“被锁在器材室里还睡得这么安心，怎么活到现在的？”
  她刚清醒过来，口里渴的很，不打算和他计较，瞧见书包已经被他拿着，心头一件大事已经放下，便看向四周寻找起公玉琳来。
  “她没事了。”华朝戈说着就往外面走。
  白尚香心里另一块大石头也落了地，心情顿时轻松了许多，快步跟上华朝戈出了器材室。外面早已是一片漆黑，天空中除了点缀着几颗寥寥疏星，没有月亮，时值十一月初，温差较大，在她离开器材室时，她的外套已经盖在了她的身上，此时穿在身上，还是禁不住夜风的凉意。她突然感到脸上很凉，顺手擦了一下，才发现脸上都是泪水。
  是睡觉时候的吗……
  她回想了一下，到底做了什么梦呢？她有点疑惑，想不起来，但心里知道是个糟糕的梦，只是做了这个糟糕的梦后，她心里反倒变得明朗了，到底是什么呢，或许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吧。她想到这，便不再理会儿了。
  她转身看了眼夜空下漆黑的器材室，缓缓出了一口气，转身跟上走在前面的华朝戈，问道：“你怎么知道我们在这的？”
  “涂钦乐正给我留了帖。”他说话语气淡淡地，似乎想到了什么，又补充道，“我帮你们请假了，无需担心。”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又呼了出来，觉得刚才似乎经历了很多，又像是什么都没发生，内心感慨颇多，却什么也说不出，索性只是点了点头。抬头盯着天空累了，她便低头看着自己的脚。
  眼前突然出现一个饭盒，令她愣了愣神。
  “快九点了，吃完还要回去，事情多着呢。”他的声线沉沉地，就像沉睡的海上浮起的一轮弯月，柔和迷离。他将饭盒递给了她，便在运动场上的观众席上坐下，闭目养神。她犹豫了一会儿，也坐到了他的旁边。也许是用了术法，饭盒此时还是热腾腾的，打开时还冒着热气。她看了一眼菜色，没有肥肉，就连猪肉都是瘦的，此前她还在担心饭盒里会不会有肥肉，现在一瞧倒放心了许多，看来不喜欢吃肥肉的人还是很普遍的。随即夹了一块肉吃了起来。
  暖烘烘的盒饭捧在手里，白尚香觉得手也不是太凉了，饭菜虽普通，味道却十分不错，白尚香不禁问了一句：“这盒饭在哪家快餐店买的？味道和我吃过的都不甚相同。”
  身边的人没有说话，于是她转头瞧见他仍是闭着眼睛，想来是因为接到涂钦乐正那一张留言帖使他受了不少惊吓。毕竟妖书丢了，没来得及将她抽筋拨皮已示惩罚，倒得先把自己抽筋拨皮已示对那位仙逝的女神仙的一片诚心。
  想想自己给他添了不少麻烦，他的精神头也被她折腾得差不多了，心里不禁愧疚起来，也便安静吃饭不再打扰他补眠了。只是吃完后自己该怎么叫醒他还是个待解的问题。
  “做的饭多了吃不完怕会馊了，晓得你们被关在这里顺道将剩下来的捎过来了。”他静静坐着，仍是闭眼，淡淡说道，“喂饱了才不会太丢脸。左右也是妖书之主，饿倒了让人看着笑话。”
  既得了便宜，白尚香也不好矫情，虽然这人说话令她有些牙痒痒，不过还是乖乖受着吧。
  吃完了饭，华朝戈随即招了朵祥云，他站在祥云上，将手伸给她，两人上了祥云便飞上了云层中。漆黑夜空之下，唯有繁星点点，云海缭绕。她看着站在自己身前的男子，在黑暗中宛如一尊修长硬朗的男神石像。她觉得，只要看着他，身体就会变得暖暖的了。
  “华朝戈。”许久，她缓缓开口轻撬唇齿。
  眼前的人偏了偏头，“嗯”了一声。
  她不知何时站到了他的身边，清秀的眉眼凝视着他的眼睛，微微扬起唇角，真诚道：“谢谢你。”
  他低头看着在自己身旁的少女，漆黑的眼瞳里倒映着无数的繁星，含着几分纯真，花瓣一样柔嫩的小脸微微仰着头，对着自己轻轻展露如花笑颜。
  他没有说话，转眼看向前方。
  她微微笑着，静静地站在他旁边也看着远方若隐若现的云海。
  这一刻，她的心无比安宁。